65.罗刹女(八)

鹿门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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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部分的义军, 都驻扎在嘉兴郊野。只有一小部分, 扎营在府城不远,以防万一。

    蒙蒙细雨里,在义军城外的营帐里,搭了一个简陋的戏台子。

    常年精神紧张的义军也需要休沐。

    周丹请来的戏班子,正咿咿呀呀在台上唱。坐在台后的一个唱闺门旦的小打杂的玉扇儿,偷眼看去, 台下挨挨挤挤, 坐满了聚精会神的义军战士。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虽破, 却是干净的。相比他们被乡里的土地主请去做寿时,见到的那些佃户,义军一个个显得精神极好,而且一打眼看去, 大多年纪非常轻。

    时人过的苦, 农家子弟尤其显老, 但即便如此, 义军中不少战士仍旧显得脸嫩。

    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是比那些少年人大个十来岁,都是壮年模样。

    台上唱潇湘君子最时兴的《李香兰做工记》, 正到紧要处, 这样的毛毛雨, 根本浇灭不了年轻的战士们看戏的热情, 他们当中一些年少活泼的, 压低声音比比划划,似乎在议论故事。

    更稀奇的,是义军似乎没有“兵、官长、将”之别,兵和将衣衫都差不多,都一屁股坐在地上,挤在一齐看戏。分不清哪些是兵,哪些是将。

    玉扇儿原来听老爷们议论,这些就是杀人如麻的恶魔,现在看起来,不过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他的胆子就大了。用官话,轻轻地叫一个坐的离台后阶梯近的:“你觉得这戏好看吗?”

    这个义军战士才十五六岁的样子,黝黑的皮肤,精神的大眼,短短的头发,露出一层发青的头皮,嘴上一层浅浅的胡须。正昂着头,看戏看得出神。丝丝雨花打湿了他的短发和胡须,看起来像个被淋湿了毛发,呆呆的的矫健小动物。

    听见玉扇儿叫他,这个少年模样的义军,“啊”了一声,操着公鸭嗓茫然地转过头来,浓重的江浙某地土话发音,问:“嘎么?”

    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摸摸头皮,略带羞涩地换成了发音奇怪的官话:“好看。好看。”

    玉扇儿笑了,觉得这个少年人十分亲切,就像小时候走街串巷的邻居家的二狗小弟一样。又坐的近了一点:“听你口音也是江浙的。我是台州府的,原姓郑。你是哪里人,姓什么?”

    “我是杭州的,姓祝。”

    “啊.....原来是个杭铁头。”

    两个人渐渐说上了话,熟悉了,坐到了一处。玉扇儿看他时不时摸摸头皮发青的脑袋,胆子大了,也觉得好奇,就问他:“我看戏文里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省得把头发剪成这样?”

    姓祝的小战士老老实实地说:“大家都剃了。长头发,难收拾,长虱子。长了虱子,你总觉得痒痒,这挠,那挠一下,就没法打仗了。一个原来做和尚的老大哥说,那就把头发剃了,他们和尚很少长虱子。首领他们听了,觉得说得对,首领他们就带头都剪了。果然很少长了。我们义军觉得这办法挺好,也就都剪了。”

    玉扇儿嘻嘻地笑:“没人笑你们是和尚吗?”

    “原来觉得挺丢脸,后来觉得吧,当初被虱子咬得难受,参谋问我们剪不剪,我自己也同意剪了。反正都是自己同意的,夏天热的时候也挺舒服,就是冬天得戴帽子。也没啥,挺好。反正大家都剪了。”

    玉扇儿又问:“听说你们还有女兵?怎的不见?”

    “姊妹们因生活问题,另有营帐驻扎。喏,就是那头的隔开的,今天也请了女戏班去给她们唱。”

    台上的戏文正咿咿呀呀演到了李香怜因为家里穷,还不起债,而被卖去做童养媳。又被公婆转卖做人家的小星,最后被大妇卖到了妓院里。

    这一段最为悲惨,却也十分地精彩。

    台下不少义军战士开始悄悄抹眼泪。

    两个人顾不上讲话了,看戏看得投入。

    玉扇儿听见姓祝的小战士喃喃自语:“我姐姐,被地主拉走,也再也没有回来了。”

    等这一幕演完,玉扇儿若有所感,低声问他:“你是杭州的,不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富庶。怎么也参加义军了?”

    小战士还没说话,另一边坐着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回道:“哪里都有穷人。说什么杭州繁华,杭州繁华,跟我们有啥么干系?一亩地最多才出三石,那狠心的江南财主,竟然能够收到一石五斗。江南富庶,偏偏大多的地,一路阡陌交通数过去,路边全是佃户,尽种几家地。江南好,江南的义军最不少。我们跟着罗将军的这一波,大多是浙江本地人。”

    玉扇儿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低落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他要不是家里欠了租子,阿爸被地主诬告抗租,而下了大狱,也不会被卖给戏班子,从此颠沛流离,被朝打暮骂地炼苦功,还叫人家平白看低做戏子。

    这一出戏演完,又唱《歌仙》。

    在义军中,潇湘君子的话本改编的戏,十分受欢迎。但演的最多的,大家最喜欢的,还是《歌仙》。

    义军战士大多数出身贫苦的农家,对地租,对土地集中,可谓痛恨至极。因此格外喜欢《歌仙》。看的动情处,不少战士杀气腾腾地站起来,恨不能冲上去揪住那个‘赵大人’、‘章老爷’,迎头暴揍一顿。

    过了一会,火头军过来叫吃饭了。

    战士们三三两两围在帐篷下的几口大锅前,等着火头军打菜。

    戏班子,没有给他们准备另外的伙食,跟着义军一齐吃饭。

    一人一口破碗,里面盛了一碗浓稠的粟米粥,还有几根咸菜。还有限制,火头军说每人限打两碗粥。

    班里地位最高的那位青衣旦抱怨:“这怎么吃?”

    玉扇儿才不理他。他被卖来戏班前吃过苦,又一向是戏班子最底层的那个,荒年的时候,为这样一碗浓稠的粟米粥,人头能打出狗脑子来。

    他从来十分讨厌戏班子里排资论辈、连喝口水都要分高低的氛围,见一群角们被捧着说话,娇娇滴滴地嫌弃义军的伙食,他就宁可凑过去跟义军一齐。

    义军战士领了咸菜和粥,就找个避雨的棚子,挤在一齐,蹲在那,或者站着,咕噜噜地喝粥。

    玉扇儿跑去跟姓祝的小战士一块蹲着喝粥。咕噜噜喝完粥,问小祝:“你们的将领呢?”

    小祝还没讲话,就听见他们身边正有一个年纪大的在抱怨:“咳,真是的,打下了嘉兴府,也不过是多添了碗粥。”

    另一个回话的他的同乡,很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就你话多!每天有稠粥喝,有带盐的咸菜吃,衣服鞋袜义军统一分发,就连洗漱的,每个月都定时两次。还有铜子拿。我在义军这么久,不愁吃不愁穿,铜子都用不出去。你还有什么不足的?你想想,从前被王朝抓壮丁的苦。”

    又叹道:“吃不饱,穿不暖,连口汤水都没有,被鞭子抽,像牛羊那样驱赶着上前,想要吃口热乎的,只能去劫掠老乡们,劫掠来的有什么好东西,头一个要孝敬长官。要不是进了义军,我们早就饿死了。”

    年纪大的就讪讪地:“可是,过去抢来的那些金银,好歹能有几件留在手里。酒肉好歹当场下肚了。义军这里,却都要上交,不许我们留这些......这不许抢,那不许在老乡家吃喝。也太苦了......”

    小祝终于听不下去,他皱眉站起来,走到那个人面前,重重地把碗一放,讥嘲:“不许你抢老乡的,要你守纪律就是苦,那你找不苦的地方去!到王朝的那些大头兵里去,你抢老乡的,长官抢你的咧!”

    “嗨吖,你小孩子怎么讲话?”那个年纪大的不乐意了。

    他的同乡赶紧拉住他:“人家说的也没错......”这个新来的,这才想起来,这不是他呆惯的王朝的军队,义军里不许按资排辈地以大欺小,只能互相称呼为兄弟姊妹。他只得把气忍了,骂骂咧咧地又重新蹲下。

    等小祝回来了,玉扇儿问他:“怎么了?眉头能夹死苍蝇了。”

    小祝却不把义军内部里的话对玉扇儿讲,只是鼓着腮帮子:

    “嘿,我讨厌从王朝军队里受降而来的这些老油条!”

    用过饭,戏还没有唱完,义军的战士就又往台下去了。

    正这当时,忽然一阵阵地马蹄声。人人抬首仰望。

    义军虽然有马,但是平常没什么人骑。将领和战士一齐走路。

    这马,通常是用在打仗和公务上。

    不多时,他们果然见马上五花大绑着几个人,打马的为首的正是罗鸿飞。后面。慢吞吞跟着几个骑马的文士。

    义军战士纷纷地就叫道:“大姐姐,这是怎么了?”

    玉扇儿不合时宜地噗地笑了一下,赶紧捂住,小声地:“他们几个怎的乱喊‘姐姐’?”

    小祝不乐意了,有点生气,虎着脸说:“统领、将军,参谋,那都是我们在外面叫给外人听的。我们义军自己,没有这些东西,就叫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大姐姐最受敬重,带着我们打仗,平时就是我们的大姐姐,怎么是乱喊?”

    他们说话的这个当口,就见之前看戏的时候,那个同他们聊天,脸上带疤痕的青年走了上去,瞥一眼马上几个人满身的好绸缎的衣裳,牵住马,询问:“怎么了?”

    罗鸿飞一言不发,只是朝其他人点点头,冷着脸,飞身下马,把营帐里的鼓敲得噔噔作响。

    雨蒙蒙中,鼓声隆隆传开,又一面鼓响起来。接二连三的传鼓,如惊雷,整个营帐里都被惊动了。

    一股冷肃的气氛泛开。还有在吃饭的,放下手中的碗。看戏的,刷地站了起来。都往鼓声的方向聚集。

    戏台上的几个角唱到一半,见营地□□,呆住了,紧张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缩在角落里。最后还是一个义军战士客客气气把他们请下去。请他们暂且呆在一边。

    罗鸿飞等义军整个营帐都听到令声集合了,人齐了,把那几个五花大绑的从马背扯下来,砸在地上。

    她把声音提高,仍旧是淡漠的,却近乎咬牙切齿:“还请兄弟姊妹们见证!”

    说罢,便扭身抽刀,雪亮的刀光下,她又从怀里取出一物,掷在地上。

    那是一团上好绸缎,绣工精致的红肚兜。十分香艳。却萎落尘泥。

    列队的战士们鸦雀无声。

    有一些战士脸红了,扭过头去,还有一些小战士犹自懵懂。自然,还有个别,浮想联翩。

    罗鸿飞恨声道:“违反纪律,调戏妇女、收受财物,好的很!人家送你们美貌妇女、金银财宝,你们就收下。还把纪律当回事吗?”

    似乎那被五花大绑的人里面,有几个同样穿着义军服饰,却衣着光鲜的,嘀咕了什么。似乎不服气,一个高喊起来:

    “你们说不许我们去劫掠,打土豪的钱,也都上缴义军。我们也都照样做了。这次又不是我们抢的,也不是我们打土豪得的,是人家自愿把女儿嫁给我们,附带嫁妆。罗鸿飞,你凭什么把我们捆了!”

    “嫁女儿?哪户人家,在青楼嫁女?”

    其中一个油头粉面的,就流里流气地喊:“那是你见识短浅!不信你去查呀,那可是个黄花闺女。在哪里嫁,你一个放脚的老姑婆,管得着吗?”

    人群中传来一些微妙的笑声。

    罗鸿飞一眼扫去,那些地方没声息了。她把刀举在手里,低头再看那个被捆的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分辨的人,放缓声音:“小戚,你,为什么也在那里。你,有解释吗?”

    小戚低下头不语。

    “当年我等活不下去,揭竿而起,跟着大哥哥约法三章。从此入我道者,同行同止,兄弟姊妹,无有别差,为天下苦人儿拼了这条命。你看看自己身上现在穿的衣裳,脸上的脂粉印。难道,当年的誓言,死去的兄弟姊妹们,你都忘了吗?”

    那个“小戚”一直低着头,这时候,才忽然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包,是一张年轻的,只有二十岁左右的脸:

    “我没有话说。大姐姐,请你按军规处置我。”

    那个脸上带疤痕的,见此不妙,慌忙上前:“大姐姐!小戚他只是一时糊涂......”

    “陶大哥,你不要讲了。”出声阻止他的,是小戚:“我认错,认罚。”

    “喂,戚兄弟,你认什么罚,你没错!不就是穿几件鲜亮衣裳,喝几杯小酒,摸几下小手吗?至于吗?”那几个同样被捆的叫起来。

    罗鸿飞扫他们一眼,杀气腾腾地眼神相当可怖。那几个老练的,想起这个罗刹女过去杀人的行径,赶紧停住嘴。

    她便环视一周,冷冷地:“违反纪律,调戏妇女、私下收受财物。当革除职务,领军棍一百,关押一个月。兄弟姊妹,可有疑虑?”

    一百军棍打下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喂!”那个油头粉面的害怕了,“我爹可是张修文!当年你们义军缺衣少粮的时候,要不是我家举家投奔......你们哪里有今天!这一百棍子我可受不住......”

    “闭嘴吧你!”小祝早按捺不住,这下,一把上前,把一团破布赛他嘴里,扯着公鸭嗓,就要踹他:“呸,什么德行!”

    “小祝,你先退下。你作为行刑官,不要私自动手。”罗鸿飞又扫了一遍四周:“我们兄弟姊妹,一向打开天窗说亮话。有异议者,出列。”

    小祝率先说:“大姐姐,我没有异议。”

    “其他人呢?”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脸上有刀疤的“陶大哥”,说:“大姐姐,这惩罚也太重了,你能不能给我们讲讲,他们犯事的经过。”

    “可以。我接到通报,我军将士,有人私下被请到了花街柳巷。我带人进去的时候,他们几个,手里搂着几个美貌女子,手里拿着什么卖身契,桌子上放着一箱箱的金银珠宝。正与嘉兴绅士,推为心腹兄弟,嘉兴绅士中,为首的,正是罗家人。”

    说完,她回头示意。一个战士拿着一叠纸上来,姓陶的认识几个字,一眼就看到,这些房契、卖身契,收据,都是最近签的,上面写的正是几个同袍的名字。他倒吸一口冷气,当即便说:“小戚他们忒糊涂了!我没有异议。”

    罗鸿飞又示意身后的几个文士,把这叠契约传阅过去。战士们围在军中几个粗通文墨的人身边,听他们念了,无一不为这些财富的数额感到震惊。

    江浙一代,狡黠的田主,控告佃农抗租,买通胥吏,逮捕佃农入狱,以至岁末,为“欠租”而被捕入狱的农民,以一个县来计算,上百过千的,实在平常。

    义军攻下嘉兴府后,把嘉兴府满满的监狱,放出来犯人一统计,倒有大半是因为“欠租不交”进去的。

    可是这些农民欠了多少呢?哪怕是欠了一石,也无非半两银子。

    现在,这些零零散散的纸加在一起,这些和嘉兴绅士喝酒的,每个人都赚了上百两不止。

    出身贫苦的战士们哪里见过这样大额度的钱款,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求情的二话了。

    个别激愤的,甚至觉得,这革除职务,领受一百军棍,轻了 。

    几个文士倒是袖手一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来眼去。

    等到军帐里,罗鸿飞便问他们:“几位参谋,有甚么要讲?”

    为首的文士姓姜,叫做姜洪,原是举人出身,因生性疏狂落拓,辞官归乡。后来家乡哀鸿遍野,义军打到,他先是奋力抵抗,见义军秋毫无犯乡民,他钦佩义军,又因实在无力抵抗,便举家归顺。

    他对罗鸿飞说:“将军高义,人人佩服,我没有二话。只是那张家,一向归顺我军,忠心耿耿,这......张副将体弱,又是张公独子。将军,你看......”

    罗鸿飞深深望他们一眼,绕过了这个话题:“你们还有别的话吗?”

    看来是非打不可了。

    文士们便一笑,只说无二话。

    等他们都出去了,罗鸿飞坐在那,头疼欲裂地揉着眉头。袁渡正好进来,看见她的神色,便问:“怎么,还在为这件事伤神?我刚刚来的时候才听到。违反了纪律,按规矩处置就是了。”

    “我不是为这个。”罗鸿飞摇摇头,又问她:“你之前在县衙里,要对我说什么?”

    袁渡回头看了一眼文士们离去的方向,见营帐附近无人,低声道:“我要说甚么,你心里都清楚。”

    罗鸿飞的确很清楚。

    自从义军举旗以来,从原来势单力薄的一支队伍,发展到现在和王朝半壁对峙的大军。不可能还是原来那些最初的兄弟姊妹。

    当初,寿先生一直反对重要那些在义军造反的过程中,举家合族来投的地方乡绅。

    但是没奈何,尽管爱惜兄弟姊妹,但是开始王朝势大,作战勇猛的兄弟姊妹们,活下来的太少。何况,又缺衣少食。

    当初的队伍里,能活下来的,现在都领兵一方了。

    义军中死人太快,识文断字的,能管理队伍的,太少了。尽管寿先生尽力地培养他们义军的底层士兵、军官识字,期望能有一些合用的。但......义军发展过快,实在是不够用。

    打仗,人最重要,所以,慢慢地,义军里,不但收编了大量的投降的王朝士兵,而且义军的军官、将领里,也渐渐地有了大批的王朝旧文人、出身地主绅士之家的将领。

    这些人,不但补充了义军的中上层,而且提供了大量的物资。所以很多决策上,就难免得顾虑这些出身当地土豪士绅之家的将领文士的利益。

    义军最合用的一些手段,如杀劣绅土豪,分田地。如审判罪大恶极者,以激烈民心。都渐渐地,不能用了。

    因为那些将领、文士,不是故意消极怠工,就是故意把杀劣绅土豪分田地,变成没收农民的所有土地。导致民怨四起,军心动摇。

    甚至,义军不得不把一些女将,调离重要的位置。免得这些人集体罢工,说“不与牝鸡同伍”。

    所有,罗鸿飞此次领兵南下,选将点兵的时候,特意尽量避开那些将领。但是,整理文书档案,决策一些内政,却还是逃不过这些人。

    她不过,是按照军规,处置一个搞刺杀的书生。下边的这些文士就镇日嘀嘀咕咕,说她滥杀读书人。

    罗家的这桩杀人案,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初预定如何处理这桩案子的时候,除了最近和义军联盟的南边的工商之人外,这个最终判处的决定,几乎遭到了所有的参谋、出身士绅之家的将领的反对。

    袁渡道:“二妹,虽然没奈何,你不得不重用白泉先生他们。但李白泉、周丹等人,也各有私心,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工厂能够顺利进嘉兴,招工不遭到宗族的太大阻挠。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是,至少,现在,很多事上,他们和我们是一路的。”她打断了袁渡,淡淡道:“他们有意打破纲常,昭示天下人,人人都是生灵,子女不是父母的私财,个人,不是宗族的囚徒。我也有意。那么,能用,就先用着。

    她站起来,背着手,看着帐外正在行刑:“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怕明天罗业成的处刑时候,有人来捣乱?”

    “我不怕。要来就来。来了就连锅端。杀人者,是一定要死的。”

    “那么,你担心什么?”

    罗鸿飞没有回答。

    她凝视着不远处被打军棍的几个人,身上穿的鲜亮衣服,地上散落的房契、田契。凝视着周围观刑的战士看着地上被雨打湿的房契、田契,而流露出的微微的羡慕。

    雨还在蒙蒙地下。天一片阴郁。

    连绵的阴雨。帐篷外面的潮湿肮脏的苔藓,已经往帐篷里面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