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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苏无双去东海府是从郎山去的,白露未有同去,柔芳郡主不知。见没带白露,心里便舒坦了几分。
谁知这回苏无双来贺寿,竟然又带了白露在身边,眼中立时又觉扎了根钉子。加之,从母亲那儿得了些话,一见琉璃王妃果真带了苏无双去给她贺寿,她便自以为这便意味着姑母的首肯之意。
于是原本有八分将自个儿当做琉璃府未来世子妃的心思,而今就成了十分。
自认为铁板钉钉的认知下,对看不顺眼的白露自然也就少了顾忌。白露的脚便是昨日她身边一个唤侗月的贴身大丫鬟不小心“踩伤”的。
“不小心?”辛夷不信:“只踩了下怎会踩得这样重?”
白露苦笑:“那丫鬟穿的是鹿皮靴……”
一个丫鬟再金贵也是奴婢,哪里穿得起鹿皮靴?何况眼下这天气,根本就不是穿鹿皮靴的时日。白露的脚趾伤口分明是有被碾磨过的痕迹,这分明就是蓄谋刻意。
辛夷很是生气:“哪儿有这样欺负人的,这柔芳郡主心眼太坏了,你又不是她家的下人!”
她也在心里暗骂过大公子,可毕竟他年幼失母又经历磨难,好歹还能寻出个乖张狠辣的由来。
白露闻言眼眶湿了湿,却微笑宽慰辛夷:“没伤着骨头,不碍事,养两日就好了。我都不生气,你替我急哪门子?”
辛夷瞄她一眼低声担心:“她如今就这样欺负你,万一日后真进了门……”顿住,未有说下去。
此际暮色渐浓,屋中光线也不如早前明亮,白露唇边笑意凝结,暗淡光线中,神情终带出一份黯然:“若是那般……也是命。”
见她这般,辛夷也难受,眼珠转了转,侧身靠近附耳小声道:“王妃不是最疼二公子么?若是二公子不喜欢她,王妃想来是不会勉强的。”
小卉早说过王妃瞧不上柔芳郡主,可辛夷心里也有自己的思量。不过旁的,这回王妃带着二公子特地去贺寿,眼下还将人带了回来,怎么看着似乎也不单纯。
她不免替白露忧心。
阿水叔说过,大户人家的妾说的好听是半个主子,可主母要发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即便明面上不整治你,可私下里要动手脚也多的是手段。
“我是伺候公子的人,哪里能让公子不喜欢谁——”白露苦笑,摇了摇首:“主子便是主子,上回你也不是没见——算了,不说这个了。”
白露话没说完,但辛夷楞了下就明白她指的是上回被大公子骂的那回。
一时也没话说了。
白露反倒是好笑打趣她道:“原以为你是好脾气的,原来竟也是有脾性的。倒替我生了气,那大公子那样对你,你怎又忍住了?”
辛夷噎了噎,不服气道:“他腿坏了……我,我就当让他——”一看白露眼中的促狭笑意,她又悻悻然小声补了句:“再说,我也不能再给二公子添麻烦。”
白露抿唇笑:“你就嘴硬吧,大公子院里可是真抬过人出去的,我就不信你当真不怕?你是咱们院里过去的,同她们身份自然不同些。可你真要是故意冲撞犯了大公子忌讳,他要先处置你,公子也未必来得及救你。”说着敛起笑容愧疚道:“说来我真还有些后怕,早前我只顾着怕公子为难也没替你多想,还好如今没事。你若出了事,我只怕一辈子心也难安。”
对苏无忧,辛夷是怕过,怕他会要自己的小命。可而今,她心里倒不这么觉得。尤其是前几日在临幽榭得了苏无忧那句话后,她回来反反复复思量,说不出具体,可她心里就是模模糊糊有种感觉——这人脾气是坏,也变脸变得快,可他应是从未真正想要过她的命。
“好了,我就来看看你,时辰差不多,我也该走了。”白露站起身来。
辛夷送她到门口,犹豫了下还是问了:“白露姐姐,我今晚能见见二公子么?”
白露怔了怔:“今晚?”
辛夷颔首,小声“嗯”了声。
“好,我回去帮你问问。”白露应下,回首朝屋里望了眼笑道:“天黑了,赶紧回去点灯吧。”
白露走后,辛夷回到桌前坐下,心里有些忐忑。
先是想见了二公子要怎么开口,想清楚后又想到东海府同王妃的关系。一想到王妃,不知为何眼前就蓦地现出那日她面上的那抹极冷极讽刺笑意,下一瞬,又换成下雨那夜,苏无忧闭紧双目满面泪痕的模样……倏地便心房一颤!
“应该不会吧……”天差不多黑尽了,辛夷在黑暗中低声自语喃喃,说了几字又赶紧摇了摇首,不让自己再去多想。
“什么不会?”半掩的门被推开,白露款款缓缓行了进来:“怎不点灯?黑灯瞎火的,不是听见你说话还以为你不在屋里呢。”
辛夷惊醒般站起,“白露姐姐。”
今日正当十八,门外的月光皎洁。
月色泻入屋内,半明暗中,辛夷的一双点漆乌眸不似平素清亮,似有些飘忽的魂不守舍。
白露伸手摸向她的胳膊:“怎么了?”
“没事,没事。”辛夷定定神,目光倏亮:“你同二公子说了?”
白露颔首,抿唇一笑,“傻丫头,走吧。”
辛夷点点头,两人前后出门小声闲话说笑着朝外行。
不多时就到了。
此际时候不早,苏无双刚刚沐浴完,坐在寝房桌前。
一身素白燕服,乌发披散脑后,手中持卷而读。
绿珠站在他身后,用棉巾细细地替他抹着半干的发。
想到心中的疑虑,辛夷进去之后稍显局促。
绿珠瞟了她一眼,唇角撇了撇,觉着辛夷枉在府里呆了这么久,还是一股子小家子气。
苏无双放下书册,摆了摆手。
绿珠这回到没多不高兴的神情,拿着棉巾就退下了,走到白露身边,她朝白露使了个眼色。
白露心中微楞,面上未露,施礼后也跟着退下。
出了门槛,白露轻轻将门扇合拢,转首就见绿珠站在廊下立柱旁朝她招手。
她行过去,绿珠神情很镇定:“我有些不舒服,今儿个你替我值夜,可成?”
白露诧异:“我替你值夜?”
由不得她不惊异。
前些日子,二公子罚了绿珠不能值夜,绿珠在屋里哭的眼睛都红了。而且,绿珠的小日子也不是这两日,怎会不值夜。
绿珠眼珠瞟了瞟,“这两日不知吃坏了什么,今儿个闹了一天,眼下肚子还不舒服呢。”
白露定睛打量了下她,似乎脸色真有些不同于往日。
“好。”白露点头,也未多言。
这院中她和绿珠身份最高,可她向来不大喜欢同绿珠说多。
“那我就回去了。”绿珠说着,转身就走了。
白露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转身看了看窗纱内透出的烛火光亮,走到另一侧廊下等候。
而此际屋中,刚刚得知寻人结果的辛夷却是满满失望。
“长风哥不在南阳军……”她有些不相信,却不能不信。
二公子非但查了自己属下的左路军,连中路军和右路军都一并遣人查了。
军中根本没叫萨长风的兵士。
辛夷失落极了,那日虽只是一个背影,但她真觉得是很像长风哥。
见辛夷情绪低落,苏无双也生出些莫名惋惜,可是事实如此,他也无法改变。
他温和道:“那日确是有数名斥候兵士到府中,但名单我看过的,确无杏花村人氏,也无萨长风此人。”
“没事。”辛夷勉力笑了笑:“还是要谢谢二公子,给您添麻烦了。”
苏无双含笑摇首。
辛夷垂眸看着脚尖,虽是失望,但长风哥的事也算得了个结果。她现在犹豫的是不知怎么开口问出心中那个藏了几日的疑问。
这个问题问出来,好像是不相信二公子一样。她有些踌躇。
可不问,她心里又不安。
“可还有话要说?”苏无双看出来了。
辛夷抬首望了他一眼,又低了首,脚尖在地上轻轻动了动。
“怎么不说话?”苏无双还没见过辛夷这般扭捏不决的模样,倒觉着有几分可爱逗趣:“我不过出门一趟,难不成了个面怒可憎的?”
“没,没有。”辛夷忙抬首:“二公子长得好看,一点儿没变。”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没想到辛夷竟然直接说他好看,苏无双先是一愣,继而失笑,反倒起了逗弄之心:“你不看,我还以为自个儿变了个吓人模样。”
这一下,辛夷听出了苏无双言中的戏谑。
这一番打趣,让她心情反而放松了。
二公子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好人,自己不该遮遮掩掩。
整理了下思绪,辛夷看着苏无双:“二公子,北边是不是闹疫症了?”
没想到辛夷这番踌躇竟然是为这个,这小丫头还真把这事上了心,这样快就得了消息。
苏无双闻言稍楞一瞬,未即刻回答,只看着她。
烛火明亮,眼前的小姑娘微微扬首望着他,大大的眼睛,目光静静明亮,清澈的犹如两汪清泉。
今日她穿了一身半袖新衣,最最普通的式样,穿在她身上似乎却同府中其他丫鬟侍女不同。就像一朵山野中的小花,似不起眼,却有一种清爽生机勃勃之感。
他先是一滞,在辛夷刚刚问出的时候,心忽然微微一跳。
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因为眼前的这双点漆清眸中没有责问,也没有质疑。
这个小姑娘没有怀疑他。
其实这一刻,他也有些奇怪自己。
这个小丫头怀不怀疑他又有什么紧要,可这一刻,他偏偏就有一种微微释然的感觉。
果然,见他没说话,辛夷又局促了,手指下意识的绞着衣角,低低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人说北边死了好多人,心里有些难受。我以为东海府无事,北边也会无事的。”
“站着不累么?坐下说吧。”苏无双指了指桌前的圆凳,噙笑温和。
辛夷局促地摇了摇首:“不用,我站惯了。”
让她坐在二公子跟前,她还真是不习惯。
苏无双也不勉强,笑了笑:“我给东海府去了书信,也向朝廷禀报了。”
辛夷蹙了蹙眉,很是不解:“那是怎么回事?”
“这我如何同你说呢。”苏无双敛起笑意,起身行了两步,在西面的一副山水画前停住:“东海府是我外家,自然会信我所言。”
苏无双只说了这一句。
辛夷怔了怔:“朝廷不信二公子所言?”
苏无双的话让她自热而然的得出了这个结论。
二公子上报了朝廷,但朝廷未信,故而才导致了瘟疫蔓延,一发不可收。
苏无双转首看她一眼,淡淡笑了笑,未有再言。
未说是,也未说不是。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