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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显又拿起一份奏章,这位奏章半悬在御案边上,只差一点没有被他拂到地上。
李显随手翻开来一看,见是相王李显的请功奏章,便悲愤地指着奏章中的功臣名单,对韦妃道:“娘子,你再看看这份,这是相王的请功奏章,他的相王府司马袁恕己,朕已经拜为宰相了,他还不知足,又要把豆卢钦望弄进政事堂。
豆卢钦望还在地方上,哪来的拥立之功?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豆卢钦望做过他相王府的属官,而且豆卢钦望的侄女就是他的侧妃?对了,豆卢钦望的儿子还和太平的长女订了亲,他们这是在结党、这是结党啊!”
李显把奏章狠狠地扔在地上,愤慨地道:“他们一个个的都要鸡犬升天啦!敬晖连他们家的西席先生都奏请封官了!满朝上下都成了他们的人,那还要朕何用?朕本来只有一个婆婆,现在换成了一堆婆婆,人人都来向朕指手划脚,还容不得朕拒绝!”
李显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般绕案疾走:“二日,就是二日那天,张柬之告诉朕,应该让举人们停止习《臣轨》,重习《老子》,朕答应了,只是说最好等一等,再有其他什么事要布告天下的时候一并宣布,那老儿就勃然不悦,盛气凌人地要朕马上下诏,还把朕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说为君者该当如何如何。
昨天他们又拿出一堆需要革新的东西让朕颁诏,什么易国号、宗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这些不应该是朕登基时就诏告天下的么?结果,朕是先做了大周的皇帝,又改做大唐的皇帝!
二日那天停习《臣轨》的事,难道不可以和这些事放在一起宣布吗?他们不许朕有只言片语反驳,可是朕煞有介事地颁一道旨意就只为停习《臣轨》。只过一日又下一旨,还是关乎革新的,这让天下人怎么看朕?难道朕思绪混乱,想一出是一出吗?”
《臣轨》是武则天命人编撰并亲自审阅的,之后便让举人停止学习大唐一贯的举人专用教材《老子》,而改习《臣轨》。如今李显登基,自然要恢复唐制,停习武则天编撰的《臣轨》。
但是二月二日朝廷刚刚郑重其事地颁布旨意停止学习《臣轨》,二月四号就又下了一道旨意,宣布复国号为唐,宗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等一概恢复唐高宗永淳以前的旧制,神都洛阳也恢复旧称为东都。
武则天登基时所创造的那二十几个新字除了一个“曌”字也全部取消了,之所以没有取消“曌”字,是因为这是武则天为自己取的名字,做儿子的总不能替母亲改名字吧。
朝廷种种作为。都是为了抹杀武周朝留下的痕迹。停习《臣轨》自然也是为了这一目的,结果停习《臣轨》这件小事单独下了一份诏书。而复国号、更改宗庙、陵寝、百官等诸多重要事务却罗列到一起下了份诏书,而且两件事仅仅事隔一天,这会给人一种国朝施政混乱无序的感觉,难怪李显大光其火。
韦妃凝视着他,脸色异常平静,李显见了娘子的神色,慢慢冷静下来,韦妃这才说道:“夫君,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愤怒发泄过后,李显又恢复了懦弱的本性,他怔怔地想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还能怎么样?他们……他们有大功于国、有大恩于朕,再说……再说他们都拥有极大的势力,朕还要倚助他们的,也只能……只能答应他们了……”
韦妃轻轻叹了口气,李显听在耳中,面皮子又胀红起来。韦妃轻轻走到他身边,挽起他的胳膊,柔声道:“你现在知道,为何我执意要求你让杨帆扩充千骑了?”
李显讶然道:“你是说……,嗨!那有什么用,他还不是功臣一党么?”
韦妃摇摇头,轻嗔道:“你呀,如果杨帆不开玄武门,他们任何图谋都不可能成功,可是请功奏章上他们把杨帆排在什么位置?居末呀!而且他们仅仅提出可以给杨帆加一个县伯的爵位。妾身一看张柬之他们所拟的请功奏章,就知道杨帆绝对不是他们的人。”
李显道:“杨帆不是他们的人,也未必就是朕的人,听说他和太平……”
韦妃在他额头轻轻点了一指,嗔道:“千金买马骨的道理你都不懂?再说,你打算一下子就和全天下开战么?总得有拉有打呀,比起那些居功自傲的所谓臣子们,至少你的这些兄弟姐妹眼下还可靠,不拉拢着怎么行。
再说,杨帆对你有活命之恩,如今看来,他和武家的亲近其实也只是在武家势大时不得已而为之的敷衍手段,咱们是误会了他的,夫君只要施之以恩,善加拉拢,怎知他就一定不会投靠你呢。你可是皇帝呀,谁不想抱那棵最粗最大的树?”
李显听的连连点头,韦妃又瞟了他一眼,柔声道:“夫君,你呀,是该发展属于你自己的势力了!”
韦妃拉着李显一同在御椅上坐下,循循善诱地道:“夫君,自从你登基称帝,妾身虽然身在后宫,可是你所遇到的事情,妾身都看在眼里。妾身也曾认真思量过夫君眼下的处境,想过该怎么做才能树立夫君无上的权威。妾身这里有些许浅见,供夫君参详。若是妇人之见,还望夫君莫怪,”
李显握住她的手道:“娘子说哪里话来,你我一场夫妻,何分彼此,你有什么主意,快快说与我听。”
韦妃道:“从现在开始,夫君应该淡化政变之事,不要再口口声声提起张柬之他们对你有何功劳了,郎君应该尊崇母皇。”
李显讶然道:“这是为何?”
韦妃道:“那些人不是以功臣自居么?夫君就淡化他们的拥立之功。”
李显恍然大悟。
韦妃柳眉轻挑。脸上漾出一抹妖艳的冷意:“夫君要明诏天下,就说母亲当年登基称帝是因为徐敬业于扬州谋反,帝国危难之际,母亲不得已挺身而出,拯救帝国于危难之中,如今天下砥定,母亲便传位于你。
母亲称帝既然是符合礼法的,那么你继承皇位也就是合理合法的,那里边还有张柬之那班人什么事儿呢?他们还能如今日一般。动辄摆出一副皇帝大恩人的丑恶嘴脸,在夫君面前为所欲为么?”
李显欣然点头,韦妃又道:“当然,如果他们肯就此识相那是最好。可是妾身以为,他们既然已经大权在握,尝到了甜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急流勇退的,郎君以为呢?”
李显冷笑道:“那还用说,他们已经得到了世袭罔替的富贵,还不知足,现在恨不得把他们家看门的都塞到朝里来做官,会舍得放手才怪!”
李显虽曾一度痛恨自己生在帝王家。可他如今做了皇帝,即便是做了个有一堆婆婆当家的皇帝。他还是感到了皇帝那无上的尊荣,这种感觉让他昏昏欲醉,他不舍得放弃到手的权力,以己度人,别人肯么?
韦妃道:“这就是了,所以尊崇母皇,对神龙兵变轻描淡写。就是要让天下人觉得,他们并没有什么改天换日之功。夫君想要夺回本应属于你的权力。还必须要培植一支完全属于你的嫡系人马。”
李显振奋地道:“娘子一语惊醒梦中人!不错,我必须马上着手栽培我自己的势力!我要……”
李显说到一半,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兴奋的脸色慢慢渐渐变成一片茫然。
要从微末之臣里培植自己的亲信那就旷日持久了,要想马上启用而且能马上大用的,那就只能是他的老关系,他的老关系非常简单,一个是皇族、一个是东宫属官,一个是后族。
皇族不用提了,他那位兄弟李旦也是有资格当皇帝的人,他本能的就有防范之心。
东宫属官包括他第一次做皇太子时的属官和第二次做皇太子时的属官,作为东宫属官,这些人包括已经被武则天贬到岭南的魏元忠,还有韦安石、李怀远、唐休璨、杨再思、祝钦明等人。
本来崔玄晖也曾经做过东宫属官,只是现在他明显属于功臣党,而且成了其中的骨干,不可靠了。问题是,剩下这些人就都能用了么?魏元忠是因为坚决反对二张才被贬的,而杨再思却是二张一党,眼下正闭门待参。
这些东宫属官这些年来在仕途上各有发展,如今已是派系林立,他们还能齐心协力拥戴自己这个皇帝吗?旁的不说,如果保下了杨再思,再把魏元忠从岭南调回来,他们两个就得立马死掐吧。
东宫属官不能大用,那韦妃的娘家人总可以吧,就像母亲当年重用武氏家族一样,利用韦氏外戚,来制衡功臣党、相王党、太平党和梁王党,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韦氏家族貌似也没人可用了啊……
当初李显之所以登基一个月就被武则天踢下皇位,起因是他刚做皇帝就要大力提拔岳父韦玄贞,因为受到大臣的反对,他还说出要把天下禅让给韦玄贞的话,结果被武则天揪住了把柄。
他被软禁房州以后,他的岳父一家也受了牵连,被流放到了钦州(广西),流放期间,韦玄贞病死,接着钦州蛮族首领宁承基看中了他的小姨子,想娶她过门。可他岳母崔氏不答应,结果宁承基一怒之下,把他岳母和四个小舅子全都杀了。
李显忽然发现,他这个大唐皇帝,居然可悲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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