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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面的王正德听到身后的喊声,不以为意,便继续向前走去,初冬的下午,阳光慵懒的透过树枝的枝桠斜射过来,照在王正德有些破旧的军装上,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他昂头挺胸,一种威严与生俱来。
山田古千代着急的又喊了一声:“你站住!”王正德稍一回头,并没在意:他听不懂日语。宁薇伊跑上前来,喊道:“爷爷!”王正德回头,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慈爱,说道:“薇伊。”
宁薇伊搀着王正德,帮他打开了自家的大门,说道;“爷爷,刚才那个日本女人喊您来着!”日本女人,王正德童年远古的记忆因为日本这两个字在脑海中泛滥起来。
他微窘着眉,问道:“日本人来这里干什么?”宁薇伊诚实的答道:“他们要来买咱们的锦鲤。我不卖。”王正德点点头,看了一眼急急追上来的那个高挑的女人。
山田古千代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差点把脚崴了,走到即将进门的两人前,气喘吁吁的说道:“停下,停下!”
宁薇伊有些不悦的看了她一眼,心道这个女人学的礼仪都喂狗了吗?连最基本的礼貌用语都不会。
“干嘛!”她没有礼貌,宁薇伊回答的也极不客气。
“这个!”山田古千代的中国不好,她急急的用手指着王正德手上的饭盒,表示要看一下。
她的助理跑了过来,山田叽里呱啦的冲助理说了一会儿,那名助理客气的说道:“她说想看一下老先生手里的饭盒,可以吗?”
宁薇伊瞅了一眼王爷爷手里的饭盒,年代久远的铝制饭盒,毫无特点可言,看这个干嘛?
王正德却警惕的看着眼前有些急切的女人,伸手摸了一把饭盒侧面有些凸起的字样,将它紧紧的抓在手里。
王正德和她对视着。并不说一句话。助理等不及了,又问了一遍,宁薇伊疑惑的看着王爷爷,他紧抿着嘴唇,眉头皱在一起,脸上的沟壑全都聚拢在眉心。
老人的思绪转回到了那个血雨腥风的下午,夕阳一如现在,宁家村全村二百六十七名老弱妇孺全部死在鬼子的刀枪下,自己的父亲更是死的壮烈,杀死了日军少佐山田之后被众机枪扫射而死。
这个饭盒就是山田少佐留下的。这么多年来,他无论去哪里吃饭,就算在战场上,他也一直带着这个饭盒。看到这个饭盒,就会想到当年鬼子屠村的事儿,尽管当年他只有十岁,可那么血腥残暴的一幕,永远永远印在了他的脑海中,再也抹不了去了。
“不行!”许久。王正德冷冰冰的吐出这么两个字,转身欲进家门。
山田古千代急了,一把拉住了老爷子的手臂,将那个饭盒夺了过来。王正德一个趔趄,然后他一瞪眼,刚跨出一步,宁薇伊就冲了过去,她按住山田古千代的肩膀,趁她不留神,一把就将她推倒在了地下。
山田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四肢钻心的疼。但是她死死的攥着那个饭盒。就算跌倒也没有扔出去,宁薇伊上前两步,按住她的一只胳膊。一下就将饭盒夺了过来,口中骂道:“你有毛病啊!赶紧带着这个不男不女的人离开这里,宁家村不欢迎你们!”
山田的助理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他的头发很长,已经及肩,手指甲留得很长,穿着一个小款的羽绒服,下身是一双高靴,在民俗相对落后的农村,大家肯定是逗看不惯的。
他急忙将山田扶了起来,殷切的问道:“没事吧,没事吧!”
谁知道山田古千代不仅没有生气,脸上还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因为她分明看的真切,铝制饭盒的侧面,清楚的用日文写着山田两个字,她心中的波涛汹涌再也忍不住了,竟然激动的红了眼眶。
她起身,毫不在意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一旁打电话去了。她的神情一会儿恭敬一会儿谨慎,到了最后,竟然嘤嘤的哭了起来。血红的残阳,照在她酒红色的长发上,晶莹的泪滴挂在脸上,梨花带雨很是惹人怜。
不过她的反应已经足够让王正德猜出了身份,她俊美的模样在老人心中变成了嗜血的魔鬼,披散的长发,恐怖的面容,阴森的声音,老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一阵北风吹来,王正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紧走两步,踏进了家门。
宁薇伊跟着王爷爷进门,顺便用顶门用的木头将门死死顶住,防止再有人来骚扰,山田古千代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并没有叩门,只是深深的鞠了一躬,就招呼助理转身离去了。
王正德自从进了屋门,就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他想起了刚才那个日本女人的神情和紧张,将饭盒放在桌子上,他站在桌前久久的看着它。
那个日本女人肯定和当年的山田少佐有着紧密的渊源,否则,她不会看到一个饭盒激动成这样。
接着,他想起了前一阵李宏熙给他的那包生锈的刀,老人从箱子里拿出那把刀,认真的打量着,当初生锈腐蚀的刀已经被他打磨的锃亮,这把刀,就是当年他的父亲王洪亮杀死山田少佐用的刀。
当时日军和伪军嚣张的离去后,他和母亲,从那个趴着他山头冲下来,站在一片血海中,看着倒在血泊中包括他父亲在内的二百六十八具尸体,小小的心脏中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感觉,愤怒悲伤,还有屈辱。
他现在明白那种最痛的感觉叫屈辱,当时宁家村的村长,为了自家几口人的生命,出卖了自己,带鬼子来寻找自己的父亲,致使全村所有的妇孺全部惨死,那种惊涛骇浪的感觉一直汹涌的充斥着自己的内心,所以以后他当了兵,参加了许多次打击列强的战斗,甚至,没有成家。
他的命随时准备交代给祖国,就害怕成了家,自己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太凄惨。
他和母亲,连拖带拉,将所有人的尸体草草掩埋进了一个用土堆成的大坑里。后来村民在那里建了墓,经过岁月的洗礼,年代的冲刷,已经掩映在一片杂草中不容易被发现了。
“薇伊,叫你爸爸来。”王正德猛地回头,冲宁薇伊说道。
宁薇伊一直比较茫然,她没明白山田古千代的意思,但是却听话的走出了王爷爷的家门,将自己的父亲喊了来。
“孩子,我有事对你父亲说,你先避一下。”王正德冲正在帮他扫地的宁薇伊说道。
宁薇伊点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王正德对宁玉国耳语了几句,他郑重的点点头,说道:“我保证能很隐蔽的完成这件事。”
王正德拍了拍宁玉国的后背,声音有一丝哽咽的说道:“好孩子,好孩子!”
宁玉国眼中也有泪花闪动,他冲老爷子摆了摆手,就转身离开了。
当夜,月朗星疏,宁玉国带领着在农庄工作的本村的村民,走上了上山的路。大家都穿着轻便的衣物,头上戴着探照灯,小心翼翼的向大山深处行进。
周围是绵延的灌木丛,脚下不时有沙沙的响声,草丛中还有一些异动,四周万籁俱寂,除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呼吸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但是几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一步一步朝前走着,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在山中行进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后山那片公共墓园,几个人从墓园里穿梭而过,并没有一个人退缩。
一只野兔打翻了贡品,当啷一声,众人都警惕起来,当看到一只野兔灰溜溜的闪身而过时,都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说一点也不害怕,那是假的,这可是将近午夜的时间,在这寂静的大墓园中,万一打扰到那个亡灵休息,它出来聒噪一阵,是够它们喝一壶的,农村人,不管男人女人,都还是很封建迷信的,除了**员宁玉国,其他几个都不是无神论者。
几个人终于到达了掩映在杂草和树枝下的大墓门,合力一推,墓门打开了一条缝,几个人由宁玉国带头,进入了那个墓洞。
一阵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几个人纷纷掩住了鼻子,宁玉国率先走到那个大土坑前,用探照灯一扫,全是露着黑洞洞的眼睛的头颅和白森森的断肢,他强忍住有一点点的恶心感,继续用灯扫视着四周,旁边的人也都聚了过来,找了起来。
一聚在脊椎和颈椎相连的地方有个洞的尸骨引起了宁玉国的注意,王正德告诉他的就是,要他把这架白骨抬回去,他不知道老头子的用意,但是看到了老头子坚毅的眼神,这架白骨对他有特殊的含义也未可知呢。
几个人合力将这架白骨架了出来,其间不小心碰到了其他的遗骨,有一个露着黑洞洞眼睛的头颅,咕噜噜滚出了好远,和其他的白骨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大家毫不在意,将那架白骨斜靠在土墙旁边,然后几个人齐齐下跪,重重了磕了三个头。
几个人已近中年,也都听自己的父母说起过抗日战争鬼子屠村的事,知道先人的遗骨在此,所以才有此一跪。
几个人小心的抬着那一具白骨,迎着皎洁的月光,伴着深山里独有的声音,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