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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刚刚满月的儿子,听着丫鬟婆子们一口一个“夫人”地奉承巴结自己,苏氏的心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悦。今天,她实在是太高兴了,可也觉得有些疲乏,于是吩咐乳母好生抱着小天佑去睡觉,自己也拉开被子躺下了。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苏氏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夫人,夫人……”
苏氏以为是儿子天佑哭了或者饿了,正想训斥乳母几句,让她好好带孩子,可细细一听,并未发现有婴儿的哭声,以为自己在做梦,于是翻了个身,又合上了眼睛。
“夫人……夫人……”那细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且带着无限的悲戚与凄凉,“夫人,奴婢死得好冤哪。被你叫人打得遍体鳞伤,就是死了,奴婢的魂魄也要遭受这伤痛的折磨,以至于无法去投胎……”
“你是谁?”苏氏吓得从床上坐起来,四处寻找声音的主人。
苏氏搜寻了一会儿,终于发现,那个声音来自窗外。可是,她的卧室在涵玉楼的二楼,怎么可能有人在窗外说话?
她猛然想起了织云,想起了那个被荷花塘的水泡得发白肿胀的、且伤痕累累的尸体。
就在她惊恐万分的时候,窗外慢慢浮现出了一张脸,一张披头散发、露着眼白的、狰狞而凄惨的脸。
“织云!?”苏氏想大叫一声,将门外守夜的丫鬟婆子叫进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喉咙就是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就连这充满悚然的“织云”二字,也是在心里喊出来的。
“夫人——你如今已经是徐夫人了,虽然奴婢做了鬼,可仍旧懂得规矩,知道这时候应该尊称您一声‘夫人’。”窗外的脸庞飘忽不定,长发飘飘,且露出了森白的牙齿,“夫人,您终于生下了徐家的儿子,只可惜奴婢没有福气,再也不能服侍您了,也不能服侍小公子。奴婢真是惭愧啊!所以,奴婢想求夫人一件事——”
说到这里,织云停顿了一下,用那双几乎只有眼白的双目看着她,“奴婢想求夫人,允许奴婢将小公子抱回去服侍几天,让奴婢尽一尽对您的忠心。”
苏氏恐惧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极想说出那个“不”字,可喉咙仿佛被人扼住,就是发不出来半点声音。
织云笑了,这笑容,比方才她阴冷着脸更加可怖:“夫人,您不说话,那就是答应咯?多谢夫人,多谢夫人,让奴婢终于有了继续为您尽忠的机会。”织云的一张脸感激涕零地在窗外飘来飘去,显得欢欣鼓舞,“那么奴婢这就将小公子抱走了。”
倏的一声,那张脸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苏氏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不——”然后就没有了知觉。
“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夫人……”卧室外面的丫鬟婆子们听见苏氏忽然大喊大叫,一个个都慌了神,急忙推门来看,却见苏氏双目紧闭,昏倒在床边。
“快掐人中!”
“快去书房请老爷过来!”
“还有二小姐三小姐都请过来!”
“要不要请大夫来呢?”
“当然要去请了,这还用问?”
一霎时,涵玉楼忙乱不堪。
徐掌柜第一个赶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也不知道啊!”张大娘看着心急如焚的徐掌柜和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苏氏,也百思不得其解,“之前奴婢们服侍夫人睡下的时候,她还好好儿的。可这睡到半夜里,奴婢们忽然听见夫人大叫一声‘不’。奴婢们赶紧进来看时,夫人已经昏过去了。”
徐掌柜急得快要发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正在这时,被众人吵醒的小天佑也哇哇大哭起来,整个涵玉楼热闹非凡。
端木仁德终于来了,拿了银针,用针灸的法子让苏氏醒了过来。
而苏氏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切地寻找她的儿子:“天佑呢?我的儿子呢?他没有被织云抱走吧……”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半夜三更大喊一声“不”。
徐慧瑛又急又怕,上前抱住了母亲:“娘,您在胡说什么呢?织云都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她怎么可能抱走天佑?您一定是今天太劳累做梦了吧?”
苏氏却不听她的话,只管暴躁地叫人将天佑带来。
乳母只得抱着刚刚哄睡着的孩子走到她的床边,将孩子递给了她。
苏氏紧紧地将天佑抱在怀中,将脸颊贴在那稚嫩的小脸蛋上,仿佛她不这样做,天佑就会立刻消失。
可是刚刚睡着的天佑又被母亲的举动给弄醒了,又哭了起来。
苏氏反倒放心了,将孩子还给了乳母,拍着胸脯,后怕似的连声道:“天佑没被她抱走,没被她抱走,太好了,太好了……”
徐掌柜冷汗直流,因为方才苏氏提到了已经死去的织云,叫他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端木仁德开了一个安神的方子就走了,徐掌柜见苏氏慢慢安静了下来,也打发了众人,自己留下来陪着她。
“若兰,你方才到底梦见什么了?”
苏氏自己也有些恍惚,不能肯定自己刚才是真的看见了织云的脸,还是在做噩梦。她轻轻靠在徐掌柜的肩上,声音透露着黯哑和疲惫,与白天宴席上的明媚艳丽谈笑风生截然不同:“老爷,我看见织云了,她说她要将咱们的小天佑抱回去服侍几天。”
“我看你这几天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徐掌柜也觉得这只是一个梦。毕竟,织云死在了苏氏怀孕的时候,而且她的死,多少与苏氏有些关系,而苏氏因为愧疚,忽然梦见她也不奇怪。于是安抚道,“其实这也没什么,织云跟着你好几年,所以你忽然想起她来了。”
有丈夫陪在身边,苏氏安心了许多,也认为自己的确只是做了一个梦,没什么大不了,于是又躺下睡了。快睡着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对徐掌柜说:“以后你别去书房了,就在这里陪我。”
徐掌柜轻声道:“不是怕吵到你吗?好吧,以后我就在这里睡吧。”
后半夜,一切安稳,苏氏睡得很香,涵玉楼没有再发生任何异样。
可是第二天晚上,仍旧是三更时分,睡得正香的苏氏又被那个细细的、哀哀哭诉的声音给吵醒了,而紧接着,她又看见了织云。
织云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夫人,你好狠的心,难道你连奴婢这一点点小小的愿望都不愿意满足吗?当初若不是奴婢将我杖责二十,奴婢也不会羞愤之下投水自尽。你现在多么逍遥快活,既生下了儿子,又被扶正。可是你想过没有,我死了,死在你的手里……”
“是谁在装神弄鬼?”被惊醒的徐掌柜大喝一声。
织云的脸倏忽不见了。
徐掌柜急忙奔到窗前去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苏氏已是泪流满面:“老爷,您也看见了?这不是梦,不是梦,是真的,是织云来找我索命了!她要带走咱们的儿子,她要报复我……”
徐掌柜紧紧抱住她:“别怕,若兰,你别怕,天佑不会有事的。”
“是不是因为咱们之前在卧佛寺许了愿却没有去还愿,所以佛祖降罪了?”苏氏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问道。
徐掌柜觉得可能就是这个原因,于是点点头:“那么明天,我就陪你去卧佛寺还愿。”
尽管被刑部罚银五百两,尽管昨天的大宴宾客又流出去了不少银子,可徐掌柜还是咬牙将压箱底儿的东西拿出来了两件,换成银子,捐给了卧佛寺,请寺里的僧人代为重塑卧佛金身,算是还了愿。
苏氏又烧了很多香,念了几卷佛经,然后才觉得彻底轻松了,跟着徐掌柜回到了家中。
可是,不知是不是他们对佛祖不够虔诚,到了三更时分,织云的那张脸又出现了。而这一次,她的表情除了怨毒,还添了几分暴怒,这使她看上去愈发令人恐惧。
“夫人。”织云的脸依旧在窗外飘来飘去,“徐夫人!难道你真的不想理睬奴婢了吗?奴婢别无他想,只是想服侍小公子几天,以此来报答夫人这几年对我的悉心栽培。可是你,你竟然这样绝情,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都不满足我。好吧,我这就带走小公子,永远带走他!”
苏氏已经吓得缩成一团,蜷在床里的一角,浑身颤抖,不住地流泪。
徐掌柜也害怕,可他毕竟是个男子,胆子要比苏氏大一点。他强自镇定,对着窗外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为什么要来吓我们?”
织云嗬嗬冷笑:“老爷,您忘了织云了吗?奴婢尽心尽力服侍了夫人六年,可就因为失手打碎了一个花盆,就落得如此下场。老爷,您不觉得,奴婢太可怜了吗?”
徐掌柜壮着胆子说:“此事怨不得夫人。本就是你打碎了贵重的古董在先,而后又是你自己想不开投水自尽的。虽然你很可怜,但这些不是夫人造成的。你不要再来纠缠她了,快去投胎吧。”
“投胎?”织云悲戚地笑了起来,眼里滴下了两道血泪,“我被夫人杖责二十,被打得皮开肉绽,又被人笑话侮辱,哪里还有脸活下去?老爷,我x日夜夜都在备受煎熬啊,杖责留下的伤痕,叫我做鬼也痛楚万分,不得安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