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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不用你操心,南临的情况我比你熟,你只管在这里好好养病,稳住这里的形势便可。”李不侯道,“要多少粮,怎么要我心里清楚,听说你带了谢侯府的小侯爷来,此人可靠吗?”
“可靠!”秦媛用手撑了撑身子道,“你带着我的信去找他,他必然会听你差遣,只是一件事,你不能让他涉险,他是我弟弟。”
李不侯长眼一笑道:“喜欢和人称兄道弟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既然这样,你叫我一声师兄也不吃亏。”
“你不过比我早生了半个时辰,当年读书也没比我读的好。”秦媛嘴角一斜,笑道,“更何况我爹也是先教的我,到了江曲之后才收了你这个学生,按理你该叫我一声师姐。”
“得得,说不过你。”李不侯摸了摸自己削尖的下巴,眼珠子一转道,“要粮的事我去,不过我要跟你借个人。”
“哼。”秦媛挑眉一笑,“你呀,死性不改。”
说罢,就大声叫了焌儿进来,对她说明了李不侯去要粮之事。
秦媛双手往后一撑,坐直了些道:“焌儿,这次你跟着李先生去吧。”
“为什么?”焌儿看了看李不侯,拧着秀眉眯着眼打量了许久,才道,“你看着怎么那么讨人厌呢?”
秦媛噗嗤一笑道:“你真不记得他了?当年在江曲的时候。”
“赖皮李!原来是你!”焌儿顿时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一般往后跳了一大步,浑身警戒的看着李不侯。
李不侯很是满意这样的“相认”场景,就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焌儿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李不侯眼角上挑,拱手道:“焌丫头,好久不见,这次要劳烦你了。”
焌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李不侯,小心一步步的挪到秦媛床边道:“小姐,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秦媛便安抚道:“东君这一路去,必是风险万分,你需保护他安全的要到粮草。有了粮草,我和这里的百姓才有活路。”
“这……”焌儿犹豫的回头看了一眼李不侯,正好就见到李不侯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连忙回头看秦媛。
“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这几天就跟着东君,听他的安排吧。”秦媛说着掩袖打了个哈欠道,“你们出去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启程,我有些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小姐……”焌儿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李不侯却是一派春风得意,从袖中拿出一把折扇,一边摇着一边就出了门。
焌儿跟在李不侯身后,小声嘀咕道:“大冷天的打扇子,脑子有病!”
李不侯便停了脚步,回头看她一眼,焌儿身子就一僵。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秦媛睁眼低声叹道:“这回要为难焌儿了。”
李不侯对焌儿的那点心思,在江曲的时候秦媛就知道了。
当年秦媛随秦中禾巡视江南,在江曲小住了两个月,秦中禾中意李东君的天资,就临时起意收了这个学生,这些都是旁话。
因为一次意外,焌儿救了李东君一命,从此之后,焌儿的日子就没有再安耽过。
李东君此人聪明绝顶,也没有什么坏心,就是趣味太过恶劣。
“你不是喜欢焌儿吗,干嘛天天欺负她?”秦媛当时这样问他。
李东君那时就有摇着破扇子装斯文的恶习,他就笑眯眯的拍着手中的折扇道:“我是喜欢她,但更喜欢欺负她。”
到了夜间,李不侯来辞行,秦媛给他备好公文以及给谢怀靖的书信之后,就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一路小心,还有别欺负焌儿了。”
李不侯只笑不答,拿了公文书信往衣襟中一揣,背对着秦媛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就大步走了。
三日之后,秦媛就收到六百里急递,第一批粮草会从离德安较近的富庶之地安州送过来。
秦媛看了急递,精神就好了许多,这个李东君毛病是多一些,但办起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第五日,秦媛又收到随李不侯同去的录官的笔录,看了笔录中的内容,秦媛既惊又喜。这里面有一部分是李不侯不知道怎么让那些地方官员交代出来的贪墨供词,而供词中上下牵扯……
有了这个,后面的路会更好走,也会更难走。因为这是把柄也是威胁,秦媛不禁担心李不侯带着焌儿和谢怀靖在这件事上会牵扯太深。
便写了急递连夜发出。
而德安这边,因有后续粮草,又有秦媛坐镇,形势日益稳定。
秦媛又用当日在牢房中的那些汉子,由那个破脸的汉子带领,让他们去游说周边村镇,并让他们参与放粮,这样慢慢这一带就安定了不少。
原本事情有了这样的进展,德安这一片也已经进入正轨,秦媛就应该去别的州粥安排,只是她的身子上的那些病症一直断不了根。
这也不能怪医官不济,是她自己没有听医嘱好好休息,只是这个时候,她恨不得自己能劈成两半当两个人用,哪里有时间休息?
还好眼下有了李不侯,事情也算有些眉目了,或许这样下去真的能顺利完成皇命也不一定。
秦媛想到此处心中就松了几分,当晚一夜安睡,到了次日清晨才听到外面萧萧索索的一阵雨声。
秦媛起先也不在意,下了雨不能出去巡视,就安心的在官邸中看公文回执。着这场雨却越下越大,只是不住。
到了第二日竟已是瓢泼之势,秦媛心中就有些不安,眼下已是三月末,正是汛期。秦媛怕这场大雨会生出什么变故,就连日召集了各县河道衙门的监管官员问话,并让人做好了抗水的准备。
这雨连下了十几天,眼看水坝水势越来越高,秦媛不得多不拨派人手守在各个坝口,以便发生意外时能及时救险。
只是秦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水不是从河里来,而是从山上来。
三月二十八,夜。
坐在竹格月洞窗下的秦媛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从德安临近的青州的第一个县发生大面积山体坍塌,泥石流山洪爆发之后,秦媛面前的书案上就前前后后已经收到了十三个县的灾情的急报。
而她身后窗外的雨还在下。
山林大面积被毁,山体难以蓄水,山洪一起,连泥带水的淹了民舍田地……
秦媛静默坐书案之前,紧闭的双眼募然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直直盯着面前最新的灾情急报和李不侯最近送来的粮草回单。
原本这些粮草已时勉强支撑,现在灾情严重,若是要放粮赈灾,那么再来十个李不侯也不够了。
“难道苍天不仁!”
秦媛突然起身,一脚踢开了坐下的座椅,大步走到房外,喝道:“来人!放粮赈灾!”
一场雨下了一个多月,毁了南临西北二十几个县,牵连五个州。
李不侯用命从老虎嘴边要来的粮草悉数都做了赈灾之用,而被牵连的州的存粮也快放空,此时又有地方上报了疫情,南临布政司象征性的拿了几十万石粮草和十几车草药之后,就没了下文。
“朝廷的回执还没有下来吗?”秦媛面色苍白,形容憔悴的靠在藤椅之上问驿站来送各地回执的官员。
而随行的医官则就在她的身边伺候着。
“还……没有……”那官员垂首不敢去看秦媛,因为就在昨日眼前这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女钦差刚下令斩杀了一个放粮不力的县丞。
“今天再上疏,奏疏最后加上一条,就说钦差秦媛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望陛下垂怜,在我秦媛未亡之前,不要叫我看到南临百姓饿殍遍野,写完用八百里急递送进京去。”
秦媛话音已若游丝,但语气中却有说不出的威严。
那官员听了秦媛的话,犹豫着不敢按秦媛说的上疏。
“让你写就写,有罪也落不到你的头上,你若不写,今日就去德安大牢里领罪吧。”秦媛半阖着眼慢慢说道。
那官员连忙微微诺声,退了下去。
在旁给秦媛治病的医官不由摇头叹息,苦口婆心的劝道:“秦大人,您若再不放下这些事务好好静养,只怕您这道奏疏的最后一句就要一语成谶了。”
“好不了了。”秦媛淡然闭目。
那医官也甚为不忍的看她一眼,长长叹惜一声,便下去开方子配药。
五日后驿站传来急报,说是景王已入德安境内,不时便就会到德安府衙。
秦媛正在灾地巡查,听报不由一惊,强自从肩舆上起身,问了情况,来的人数。
那来报信之人却一概不知。
秦媛急急赶回官邸,进屋,就见景王和几名随从已坐在大堂正中。
景王见了秦媛,眼角已红,默声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刘林在旁伺候。
景王几步上前,握住秦媛双肩,秦媛肩上只剩了一把咯手的骨头。他看着秦媛如此憔悴不堪的病容,千言万语竟都梗在喉间说不出来。
最后竟只说出这样一句:“你……你不用急,粮草过几日就到了。”
秦媛脸上却没有如释重负的笑容:“朝廷拨的?有多少?够不够?”
“你放心。”景王倒吸一口气,弯起已然湿润的双眼,笑道,“肯定够,不但够你赈灾的,就是南临百姓这一年的口粮都够了。”
秦媛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才渐渐的舒缓下来,景王顺势将秦媛搂入怀中,心痛的说道:“你的南临百姓饿不死了,可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秦媛听景王的声音一滞,就有一滴温热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秦媛心中一热,抬手替景王拭去了泪水,柔声道:“你什么时候出京的,路上累不累。”
“我家王爷见到了王妃您的奏疏之后连夜就出京了,在南怀等地置办好粮草之后,就快马加鞭,累死了几匹马带着我们几个先赶来了。”身侧的刘林抢答道。
秦媛一怔,推开景王,看着刘林问道:“这些粮草不是朝廷拨的?我的奏疏又怎么会到王爷的手上?”
“你别急。”景王一边安抚秦媛一边回头瞪了刘林一眼,意思让他闭嘴。
但刘林却更是不忿,说道:“什么朝廷,您上报的那些奏疏连中书省都没有送到,就都送到了王府来了。朝廷根本没有拿一颗米来赈灾,后面从运河运来的几百船粮草都是王爷这些日子筹办起来的……”
“刘林!”景王近乎怒吼的制止刘林再说下去。
但秦媛却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为何南临之行非她不可。
秦媛若有所失的望着景王,一双眼中含泪,愣愣的痴笑了两声,又抬眼看着景王道了句“是我害了你……”便就双目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