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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女眷们多已熟睡,可前院彭晏的客房中却是灯火通明。皇后赏赐他的那几个近身护卫不是等闲之人,都是大理寺高手中的高手。更是皇后钦点的秘卫之一,有通天的本事,此番随护彭晏进长安,不仅仅是为了彭晏的安全,更要为皇后暗访沿途各地民情。
彭晏在灯烛下静坐,默默地翻看着前几月仵作为猝死小厮们验尸的记载。
彭晏在政绩上成绩出色,可许多人并不知道,他还是个破案高手。当年皇后还只是个嫔妃的时候,曾经被艳冠六宫的丽妃陷害,要不是彭晏足智多谋,为皇后洗刷冤屈,怕也没娘娘今日的尊贵。
岳家一事并不在彭晏预料之中,从他本心来讲,此番拜访岳云,目的只有一个,要么带走微之的儿子,最不济也是个女儿。可眼见今日所发生之事,彭晏忽然改变了原本的念头。
郑家小儿子尚在襁褓之中,就算养大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而当下皇上年事已高,又多番宠信武贵妃。武贵妃一心要保儿子为太子,与皇后两虎相争,最终必有一死。
彭晏是皇后的人,除了一心为皇后筹谋,他再无别法。
当年微之是出了名的俊俏郎君,彭晏早发现皇后对这个新科进士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愫,只是碍着两边人的身份不能点破。如今微之惨死,皇后虽不明说,但字字句句皆透着要查办此事,让死者瞑目的意思。他如果巧用时机,将微之的女儿送进宫陪伴皇后,即便那个叫阿离的丫头更肖似其生母,可每每想到她是微之的血脉,皇后也不会不动容。
彭晏自忖想法独辟蹊径,却不料老狐狸岳云也察觉到了这一层厉害。不然他何以会收留两个孤儿在家?
联想到今日花房中郑离的表现,彭晏不得不赞服一声。
好一个冷静沉稳的小丫头,这样的孩子,无论从年纪、相貌、品性上来瞧,都是上佳的人选。
只要皇后肯应允郑离在其身边伺候,彭晏相信,自己的这招棋就没错。
况且......锦川的案子错综复杂,背后势力纵横,连皇后也不敢轻易插手。微之究竟查到了什么消息,竟会惹得凶徒下杀手。
临死前,微之有没有给儿女留下什么重要线索呢?
彭晏正胡乱琢磨的时候,侍卫中一名叫重云的大步走了进来:“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卑职将岳府上下查检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人。那位郑姑娘的院子更是门禁森严,几拨人来回巡视,一时是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彭晏身边只带了一个师爷进京,这师爷姓许,跟了彭晏二十几年,是彭晏心腹中的心腹。见重云如此回答,许师爷便道:“大人难道不觉得蹊跷?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就算胆识再有过人之处,可眼见一个吊死鬼挂在面前,却也该有疯癫之举。然依着属下观瞧,这郑娘子不但镇定的很,且目光如炬,很有几分老辣的意思。大人不是一直想......”
彭晏一摆手,制止了许师爷接下去的话。
他如今表面上虽说把皇后娘娘赏赐的几个侍卫当成了心腹,然而骨子里还是怕皇后用这些人监视自己的举动。
彭晏与重云道:“那凶徒肆无忌惮,想必不会就此罢手,你派个功夫好的专门盯在郑家小娘子的院落周围,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即出手相助。”
重云虽不明这其中的用意,却还是谨慎的应下。
第二日清早,管家亲自带着人去码头迎岳家两位爷衣锦还乡。府中只少数人知道昨夜惨案,岳云又下了封口令,多数人自然是欢欣雀跃的忙着迎接两位进士老爷。
阿离穿了一身家常旧衣,梳着一对可爱的垂螺髻,芬儿还体贴的用樱桃紫的彩色缎带扎了两个蝴蝶结,鸦翅一般乌黑的秀发柔顺光滑,托显得阿离的小脸越发晶莹似雪。
房氏虽然不准阿离出去走动,却也防备着外面老爷派人来唤,就把松儿留下与阿离作伴。
松儿有些看不上阿离,就坐在小杌子上冷眼瞧郑离和芬儿打络子。花样子都是松儿没见过的,就像她自己也算手巧的,可会的也不过就是象眼、梅花、方胜、同心等。
然而看了几眼郑离手中的动作,不算麻利,却意外的和谐。
松儿涎着脸把小杌子往前凑了凑,笑道:“郑姑娘打的这个络子有什么名堂?”
阿离眼睛微微抬起,轻笑道:“胡乱琢磨的,能有什么名堂?我是瞧大伯母常腰间佩的那个玉环的络子有些磨损,便想做一个孝敬。只是我粗手笨脚的,大伯母未必喜欢。要非起个名字的话......”
阿离举起手中只剩下收尾的络子,想了想:“倒像只兔子,不如就叫玉兔抱环。”
芬儿紧忙笑道:“姑娘形容的极恰当,咱们大奶奶就属兔,那玉环又是大爷送奶奶宝贝,用它络在上面本身就是个吉利事儿。大奶奶的生日在即,姑娘这番心意比什么都强。”
“我身上一针一线,吃穿用度,都是大伯母供着,除了几样小玩意,怕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阿离自惭的一笑,用银夹剪把多余的线连根拔去,一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跃然手上。
就连松儿看了都爱不释手,拿在掌心看了许久。
阿离心思一动:“几位姐姐是大伯母的心腹,过几日可打算送些什么呢?”
“嗨,我们这些当奴婢的,怎好强出头?不过是按照旧年的例子,每人或一双绣鞋,或一块帕子......好在咱们奶奶从不嫌弃,还每每自掏腰包,叫大厨房单独做一桌的席面叫我们解馋。”
松儿想到果儿和枣儿俩这几日不分昼夜的忙活针线,心里一阵烦躁。她的手艺属三人中最差的一个,奶奶喜欢自己伺候不假,却从没穿过自己做的鞋袜。
松儿又是三人之中最要强的一个,想到今年大奶奶的寿辰时,自己八成又要垫底,心里就不舒服。
阿离只扫了一眼松儿的表情,就知她心中作何念想,遂笑道:“可惜,我早想好了那日要送大伯母什么,再送便是重了。”
松儿一听就明白话是讲给自己听的:“姑娘索性行个好,转送了奴婢。奴婢一定记得姑娘的情意。”
松儿紧紧攥着手心里的络子,眼神中满是期盼。
阿离笑而不语,反叫说自己干渴,叫芬儿去拿些甜梨。
“昨夜的事情你多半从大伯母那里听说了。我年纪虽小,可心里明白,那壁画必定是被什么仇家给害死了。可怜我与她数面之缘,心里早认定她是个极好的女孩子。凶手怎么就下得去那样的狠手!”
阿离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松儿也是一脸怅然:“谁说不是!咱们大房虽然不常与三房走动,可府里这些丫鬟多半都愿意与壁画交好。”
“听说,壁画和原住在这后院的什锦关系密切?”
阿离的话音一落,松儿的脸色骤变剧变。
“姑娘打哪儿听来这些鬼话!什么十斤八斤的,姑娘千万别在大奶奶面前提。”
松儿的脸逼近阿离,眼睛冒着凶光紧紧盯着她:“姑娘信我这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丢下络子拔脚就要走,阿离却气定神闲的在其身后笑道:“依我看,壁画就是被什锦的冤魂害死的,要不她心虚什么劲儿。”
松儿脑子像炸开了锅,头皮发麻,脚底虚软。
这小姑奶奶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什锦是家里的大忌,不但大奶奶不敢提,就连二夫人和二奶奶也不敢论及一个字。
当年非议过什锦的丫鬟婆子,有多少人被丢去庄子上做苦役,又多少人哭爹喊娘的被赶出知府后宅。
阿离轻移步子,踮着脚尖贴在松儿身后:“我那晚亲眼看见壁画在小跨院给什锦烧纸呢!她不是心虚是什么?”
松儿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两眼茫然的看着地面。
“你是家生子,是大伯母进府之后才被拨到身边来做的一等大丫鬟。我早听说之前大伯父院子里管事的是什锦姑娘,忽然一夕间成了岳爷爷身边的婢女,遭人嫉妒也是情理之中。或许壁画就干过什么亏心的事儿,被什锦来索命也就合情合理了。”
松儿羞恼急切:“郑姑娘不要信那些道听途说的混话,你当什锦是什么好东西!勾搭大爷还不够,变着法儿的撺掇三爷去和二夫人要她在房中。死的时候不知怀了谁的野种,也敢往老爷身上安。她这样下作,便打死了也不可惜,不怪外院那些小厮都说她的闲话。”
阿离心弦一震:“哪些小厮说了她的闲话?”
松儿想也不想便道:“福中,福喜还有......”松儿说了两个名字后忽然止住,惊恐的看着郑离:“郑姑娘,那,那些小厮......”
阿离呼出的气息比平时更慢了三分,“这几个小厮可是前几月被杀害的苦主之一?”
松儿忙不迭点头:“这几个小厮都是伺候老爷出门的,平日没差事的时候就喜欢与外院的丫鬟媳妇们调笑,说话难听的很,我们内院之人少于他们往来。大奶奶进府的时候,什锦还只是个小姑娘,没想到二三年间便出挑极了,大奶奶也怕她生事,总拘着她在后跨院里做针线,可什锦骨子里透着轻佻,觑着奶奶不留神便会溜出去,也不知怎么的,偏就进了老爷的眼,是二夫人亲自来与大奶奶讨了什锦去前院伺候。什锦出事前,那些小厮们便风言风语,说什锦一心想要当岳家的三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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