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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习习,丝竹悦耳,高台下优伶们飞舞的身姿,配上那翩跹的彩裙,如梦似幻,不知让多少深宅少妇们看的痴迷。
高台上,岳三娘看着五娘拉着那个叫阿离的小丫头聊的热络,心里很不舒坦。
她虽然不待见这个郑家的拖油瓶,但更不愿看到三房把对方拉拢在手中。
岳三娘的母亲也时常对她耳提面命,说这姐弟来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因为郑微之是祖父的门生,她们二房也不能怠慢。岳三娘心里明镜似的,然总是不愿意放下身段,去笼络这样两个小废物。
想着岳五娘有可能借着郑离在祖父面前耀武扬威,岳三娘只好撑起傲慢的俏脸,率领着乌压压一群姑娘小姐往这边来。
阿离等忙起身,岳五娘得意的一笑:
“三姐不是历来闻不得我这槐酥的熏香?怎么今日却要往妹妹身边凑?”
岳三娘捂着鼻子冷道:“所以我才说五妹少见识,家里多少的好香不是没有,偏你爱这个味道。好比说,前儿祖父赏了我一盒沉水香,据说还是武贵妃的最爱,只用藿香、艾叶、郁金、肉桂等做辅,制成了香丸放在荷包里,一日总是神清气爽。”
岳三娘看着阿离:“明儿我遣人送些与妹妹用,妹妹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歹。免得时间久了,连累阿离妹妹以为我们家惯用这种以次充好的东西。”
“你!”
岳五娘厉目圆瞪,翻江倒海的怒火从脚底心儿一直涌到脑瓜顶。
她的父亲是庶子,自己又是庶子的庶女,平日用度总是矮岳三娘一筹。加上祖父偏心,对自己总是冷淡,时至今日,甚至比不上一个小可怜儿郑离。
两方人眼见岳三娘、岳五娘这是要斗在一处的架势,忙拉劝。阿离被严小姐往前推了数步,无奈只好开口说和:“三姐姐对我可见是一番好意,只是我从小乡野中长大,粗粗笨笨,三姐姐把好东西送了我,也是白白糟蹋。倒不如送真正的知音,也好过明珠暗投。”
阿离这样一谦虚,倒博得了许多人的好感。
岳三娘身后那些闺中小姐们频频向她投来好奇的眼光,阿离年岁不大,面对此等毫无修饰的咄咄目光,她丝毫不显羞怯,不言而自威,颇有大家气派。几个小吏家的女孩便琢磨着怎么和阿离搭话,更有人偷偷打发了身后的小丫头去打听这个郑家小姐的来历出身。
彼时,高台下一出刚好唱罢,下面几个婆子双手托着银盘往里面送戏折,小岳夫人有心叫五娘先点,岳二奶奶偏说三娘最懂戏文,二人斗得一对儿锦鸡似的,彼此说什么也不肯相让。诸家太太劝说不得,只好给房氏使眼色。
房氏哪里敢管两房的是非,然今日她却又是半个主角,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赔笑:“前番已经唱了二夫人喜欢的《迎鹊桥》,这回本该点二奶奶惯听的《送兰台》,可惜今儿来的不是平安教坊的慧大家,若叫别人唱,总失了些味道。莫不如叫她们随便唱个新鲜的,总不拘刚才那几出就是。”
立即有人积极附和。
岳二奶奶冷眼扫了扫,口中微微一哼:“这也好,大嫂子素来少点戏,我少不得要给大嫂几分面子。”
小岳夫人怒意更盛,要不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自己怎么能忍下一个小辈屡次三番给自己没脸?她纵然是个小妾,可到底也是从岳家大门正儿八经抬进来的,不是那腌臜地方出来的姐儿,况且这些年老爷抬举自己,大夫人又一味在佛堂中闭关自守,府内外上下谁不把她当成当家太太?唯独老二媳妇不识好歹。
房氏见二人马上要斗在一处,便赶紧使颜色给婆子,叫她们不拘什么,随便唱就是。
房氏这里才忙完,又想着阿离仍旧是孝身,恐被那些眼高的世家小姐们瞧扁了,赶紧打发心腹丫鬟松儿去看。
松儿一路上很是不情愿,故意磕磕绊绊磨蹭许久,到那高台也不过就是十七八步的功夫,硬是叫她走了一刻钟。
她那对乌漆珠子似的眼睛滴溜溜往人堆儿里一扫,却哪里也没看见阿离。松儿便拽了一个端茶的小丫鬟。
“松儿姐姐是问郑姑娘?才我听着几位姑娘说斗花,三娘便盛赞咱们家暖房里的宋锦璇梅开的正艳,大家便起哄叫郑姑娘去取。郑姑娘也老实,二话没说就带了小丫头子往西园方向走了。”
松儿虽然看不上郑离,但耳听得这些世家小姐如此作践她,心里又骂郑离不争气。
松儿狠狠一跺脚,拧着眉头道:“哎呦,好会欺负人。”
那丫鬟讪讪的附和:“松儿姐姐还不知道?那些小姐们有几个不是看人下菜的?多半都是各自丫鬟们使的坏。”
松儿不去理会小丫鬟的酸语,折返身子便进屋去给房氏回话。房氏听了,虽然心中不喜,但想着郑离尴尬的身世,也只好压下情绪,撑着笑与众人说话。
岳家的暖房坐落在西园一隅,是个人迹罕至的去处。往日也不过三四个花婆在伺候打理,轻易没什么人往这边走动。远处钟鼓声,丝竹声渐渐飘远,零星能听见点动静。倒是空气里还清晰可闻熏香弥漫,幽芳阵阵......
阿离左右是翠儿、芬儿陪着,两个丫头人手一盏红灯,昏黄摇曳的烛火在漆黑的夜色中撕开一条小径。
芬儿一面为阿离引路,一面抱怨:
“五姑娘也真是的,你好歹也是岳家的娇客,怎么好在那么多人面前叫你来暖房摘花?岂不是拿你当个下人似的看待了?”
阿离淡淡微笑:“五姐姐未必有这个意思,就算有,我终究一个寄人篱下,她才是这个家正经的主子。别说只是打发我去摘花,就是......”
还不待阿离讲完,翠儿扯着嗓子猛的喊了一声,吓得余下两人毛骨悚然的立在当场。
翠儿小脸也是煞白,惊魂未定的解释道:“我,我才好像看见个鬼影从那树丛里闪过。”
芬儿连连往地上啐了两口:“胡言乱语,小心吓到姑娘。多半是哪个院子里养的猫狗,冷不防窜出来,你一时眼花看错而已。”
“怎么就是眼花,我分明看的真真的。”
翠儿心里不服,又似乎想要挽回些面子,便夸大几分道:“那影儿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脚不点地似的飘着,吓死人了。你若刚才留意一下,必吓得比我还惨十倍。”
她这么一说,芬儿也不敢往前迈步子了。
最近几个月来,府里凶案不断,虽然老爷禁止府内有流言传出,可架不住许多人真真切切看到了那些惨死的小厮们。
芬儿战战兢兢的看着昏黄色光晕下的阿离:“姑娘,不然咱们找个借口,只说天黑,识不得路了,不去那花房也罢。”
阿离存想片刻:“我何尝就想去?只是你们家三姑娘、五姑娘彼此斗法,我夹在中间想要左右逢源,势必比登天还难。况且我还在孝期,总往那些小姐堆儿里扎着也不好看,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阿离往翠儿才说起的地方张望两眼,映入眼帘的只是些重叠假山,时而夹杂着夜风吹打林叶的沙沙响。
至于翠儿口中的白影是寻不到的,倒是岳家花房的一角隐约就在近前。
阿离拉着二人仍旧上了甬道。
芬儿在其后亦步亦趋,翠儿脸色难看,也不敢掉队。
三双软底儿绣鞋走在青石甬路上发不出半点杂音,只剩下那手里的灯笼摇曳多姿,画出几道微弱的弧线。
且走了百十来步,方到花房门前。
芬儿环视一圈,奇道:“平日都是两个婆子看守,今日怎么连个蜡烛也不点?”
岳家花房里不乏名贵种,日夜均有人守护在此,按道理说,一旦听见他三人的脚步声,该有一二个殷勤的婆子迎出来好茶伺候,今日却古怪的很。
不但无人,连灯火也灭的彻底。
阿离心里冉冉升起一种不好的念头,只是不好究竟在哪里,她又叫不准。
就在这档口,原本挤在她二人身后的翠儿忽然冒出头来,一把将花房的大门推开:“姑娘折了花便走吧!”
一阵阵暖香迎面扑来,不知道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在这个喧闹的夜晚静静绽放。
三人都不是好花之人,分不清哪一株才宋锦璇梅。想着三个小姑娘在这么大的花房里乱窜,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阿离只好提议三人分开行动,找到了宋锦璇梅时便喊一声。
灯笼只有两盏,阿离带着芬儿往东寻,翠儿独自往西找。
虽然已经近了五月,可花房里仍旧烧着地龙,十分潮湿温热,没多大会儿,芬儿便觉得脖领子里粘腻腻的,额头上汗珠儿顺着鼻梁往下滑。
“姑娘,我,我有些怕......”
“别怕,你心中所想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象,鬼神纯属无稽之谈,自己吓唬自己而已。”
阿离紧紧攥着芬儿的手,她身材并不高大,可说话的语气气定神闲,莫名的叫芬儿开始安心。
就当芬儿忙着四处搜寻宋锦璇梅的时候,忽然觉得原本拉住自己的手一紧,芬儿诧异的去看姑娘。就眼见姑娘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远方,脸皮儿胭脂泞子似的艳红。
“姑娘可看见花了?”
芬儿忙顺着阿离的眼神方向观瞧,这一看不要紧,芬儿“哇”的一口将才偷偷吃的两块垫肚子的桂花糕都吐了出来,粘液中清晰可见腥黄色的胆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