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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过之后洛醺很是后悔,怕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是欧阳,他能劫持自己一次,就应该会有第二次,就像抽烟的人上瘾……不过,目前还很难判断欧阳对劫持自己有没有上瘾,或许人家已经把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而沈家的仆人们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并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抱着她的人揪住,押着往大堂去听候老爷发落。
洛醺看了眼那人的后脑勺和后屁股,已经认出,突然掩口不能语,因为刚刚非礼自己的人不是杀手欧阳,竟然是父亲的弟子,本是竹马却被自己当做青梅的祝子雄,他好像一直对自己暗送秋波来着,不想今日秋波变风波,这可怜的年轻人,等下要被沈家如何折磨呢?洛醺急忙跟过去看。
沈家老宅是从清朝祖宗那里传下来的,大堂也就是大厅,是沈家平时处理大事之地,过于庄严和肃穆,所以久而久之被仆人们说成大堂,沈家老爷沈稼轩正襟危坐在花梨木的高背椅上,说是老爷其实不老,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袭白色的绸衫,浓密的头发,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目光漠然,这是当家老爷必须有的威严。
沈稼轩身边还伴着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却掩饰不住满身的儒气,这是沈家的管家兼西席顾芝山。
这阵势像书上写的县太爷升堂问案,洛醺想,祝子雄要麻烦了。
她被叫了过去作为证人,大家要她证明祝子雄刚刚侵犯了她,侵犯家里的女主,无论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或是新来的洛醺,重者送去县里判罪,轻者按家法也得杖责。
被反剪双手的祝子雄猛然扭头看向洛醺:“我是来跟阿醺相会的,不是侵犯。”
沈稼轩:“……”
沈家男佣女仆:“……”
洛醺:“……”
像听了谁的号令,大家把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目光里的内容是,这个新妇不贞洁,第一天过门就和曾经相好的男人私通。
沈稼轩性情沉静,谨言慎行,城府之深不可测,偏过头迅速扫了一眼洛醺,然后又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祝子雄,不动声色。
洛醺想说出实情,这个祝子雄顶多是一厢情愿,假如自己也喜欢他才是两情相悦,洛醺看多了书上青梅竹马式的爱情,可是她却很难对青梅竹马的祝子雄产生感情,觉得太熟悉了,从小没有那个心思不会突然就冒出那个心思,假如青梅竹马必须要以爱情来结局,就像杨树上突然结出一只羊,榆树上突然长出一条鱼,只能是听着和谐,其实是非常违和。
可是如果说出真实情祝子雄势必要被重罚,她听说沈家有刀有枪,火枪的枪,还有二百私家兵团,沈稼轩一旦发怒,一枪毙了祝子雄很有可能,也或许能把自己挂了双破鞋到处游街示众,自己对祝子雄没爱情,但不乏友情,或许还有亲情,光屁股、和泥、他当爹她当娘过家家长大的发小,当然,光屁股的是祝子雄,洛醺的母亲人美爱打扮,从小洛醺就被鼓捣得花枝招展,后来父亲皱着眉说她像后街整天浓妆艳抹打情骂俏拉客的窑姐,母亲才把洛醺往清丽脱俗这个方向发展。
洛醺想了以上无用之事后,斟酌半天才说:“相会有好多种意思,比如千里有缘来相会,早晨离开家的时候他没有对我送别,或许现在是来打个招呼而已。”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洛秀才的女儿,足够机智,口齿伶俐,沈稼轩心里想,不免多看洛醺一眼,人如其名的与众不同,白衣黑裙,秀发披肩,那双眸子像积攒了一春天的澄明,透着机灵和纯情。
抓捕到祝子雄的家丁头头道:“可是此人刚刚是抱着少奶奶的。”
沈稼轩再看看洛醺,看她还有什么办法来救这个年轻人,见面还是告别,互相拥抱这种风俗只在洋人那里流行。
洛醺自然道:“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他像我的大哥哥,久在我父亲身边,他大概是想吓唬我一下开个玩笑,比如这样……”
她为了亲身示范,转身想抱一抱离她最近的顾芝山,顾芝山愣了愣,后退一步急忙躲开,她无奈想去抱次近的沈稼轩,手臂伸出沈稼轩立即蹙起眉头,她也觉得不合礼仪,于是过去终于抱住了不是很近的一个小丫头,吼了声:“啊!”
明知道她是在做比方,小丫头不知是真害怕的吼,还是忌惮她是少奶奶,缩着脑袋躲开。
于是洛醺得意的道:“就是这样。”
沈稼轩隐隐一笑,自始至终他还没有开口说只言片语,只感觉洛醺小小年纪颇能处变不惊,说起来他对洛醺不是很陌生,都因为洛醺来冲喜之前有个小插曲,周氏静雅,久病不愈,县里看了省里看了,名医看了江湖郎中也看了,一直就是恹恹的,茶饭不思,婆母沈老太太忽然就想会不会是邪病,也就是冲撞了什么妖魔鬼怪,于是请了村头的柳姑子来看,说是周氏阴气太盛,需要一桩喜事来冲散。
柳姑子是山上的尼姑还俗,这年月出家的女子越来越少,出家不如出嫁,出家吃糠咽菜还得干活,出嫁倘若嫁个好的,那就是荣华富贵,嫁个差的凭着自己给他睡,也能混来三饱两倒,所以庵里只剩下柳姑子时,她也动了凡心,更怕这乱世神佛也无法保佑她不遭到胡子或者是军阀的侵犯,于是唯有下了山,靠给村里人收魂看邪病糊口。
于此沈老太太就张罗给儿子纳妾,她早就有这个心思,只因为儿子三房媳妇,独有周氏生下的沈皓暄这一个男娃,远远不够开枝散叶的数目,于是请了媒人,做媒人的,大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找到了洛醺的父亲,一个家徒四壁想卖女儿,一个想找个身家清白的女子冲喜,两方面一拍即合。
可是沈稼轩不同意,他怕自己再纳妾,那就不是冲喜是催命,周氏贤良淑德,对他纳妾从来都是双手赞成,但沈稼轩感觉她是心口不一,没有女人喜欢自己的丈夫去跟别的女人同床共枕,斩钉截铁的拒绝,但冲喜势在必行,他不同意,八面玲珑的媒婆就突然想起了沈家小少爷沈皓暄,于是,洛醺就被接了过来,说是童养媳偏大,却又是童养媳的处境。
话扯的有点远,洛醺已经解释过了,大家齐齐把目光看向沈稼轩,祝子雄的生杀大权掌握在他的手上,沈稼轩或许觉得洛醺言之有理,或许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手一挥:“放了。”
祝子雄被松开,他伸展一下被扭住太久酸痛的胳膊,看看洛醺,明白她刚刚是为了救自己,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掉头而去。
顾芝山和沈家的护院仆人也都散开,大堂里只剩下沈稼轩和洛醺,他在地上踱着步,看没人了才叮嘱道:“沈家名声不可辱没,我就当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下不为例。”
洛醺“嗯”了声,想想不妥:“叔,假如他再来呢,您不了解他这个人,倔强的很。”
有备无患,她想先在沈稼轩这里讨个人情,祝子雄行事莽撞,经常像脑袋被门挤了或是被驴踢了。
沈稼轩道:“经过今晚之事他最近应该不会再来,假如你不能保证以后之事,改天回去看看你爹,也顺便要他找那个小伙子谈谈,他既然师从于你的父亲,一脉相承下来也应该通达事理,你已经是我沈家的少奶奶,他再继续纠缠毫无意义,除了有辱斯文,还丢你洛家的脸面。”
洛醺想笑,洛家的脸面已经不值钱,爷爷那辈子拖儿挈女的来闯关东,如今只剩下父亲一个,还是个相当穷酸的秀才,如今这年月秀才不值钱,值钱的东西都在那些有兵马有枪杆子的人手里。
但既然沈稼轩这样说,洛醺唯有又“嗯”了声。
沈稼轩道:“去睡吧。”洛醺刚想转身他又叫住:“那个,名字不错,洛秀才果然了得……蕙风如薰。”他说着还抬头望望门外,月色如水,春夜幽然,好一个蕙风如薰。
洛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羞涩道:“什么呀,是醉醺醺的醺。”
沈稼轩先是一愣,继而哑然失笑。
洛醺抬头看着他解释:“我爹说了,大俗就是大雅。”
沈稼轩赞成的点点头:“这个醺,应该有个说法吧。”
洛醺忽而又害羞了:“我到四五岁走路还不稳,像个醉汉,这是我娘说的,而我爹说,屈子尝言,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我爹却反其意而用之,众人皆醒唯我独醉,他说现在这个世道,唯有浑浑噩噩才能苟且偷生。”
唯有浑浑噩噩才能苟且偷生?沈稼轩黯然望着门口,道:“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