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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官兵,有官兵来了!”
一直奉命扒在墙头上的平国公家丁在看到官兵过来,就算是扛着些长梯竹竿之类的救火工具,也很欣喜的立即转头向谭夫人做了报告。
谭夫人似是寻到主心骨般,顿时精神大振,“在哪里?到门口了么?”
“是的,夫人,就在门口呢!”
谭夫人捂着胸口松一口气,总算露出几分安心的笑意。无论如何,有平国公在,官府绝不会对她们坐视不理。
定了定神,谭夫人决意亲自开口出府了。
虽然瑞安闹成那样,但这个时候,她已经受了伤,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上会突然鼓起那么多的水泡,但毕竟是跟那丫头立誓时才会出现的。所以作为平国公府的女主人,瑞安的继母,她有必要出来给她主持公道。起码得将那丫头拿下,送交官府。否则,日后让旁人说起来,岂不会说她这个平国公夫人太过懦弱无能?
连帷帽也来不及戴,谭夫人正一正衣襟,神色肃然的扶着丫鬟的手道,“开门,都随我出去!”
是!府中的青壮家丁都已经聚集齐了,各执棍棒,以比护卫瑞安强上十倍不止的战斗力,护卫着谭夫人出来了。
眼见她出来了,卢妈妈心里一定,“夫人!”赶紧凑上前,还是站在这边比较有安全感。
百姓们见到又一位年长的贵妇出来,倒是暂且安稳了几分。心想这当家长的总算出来了,且看她要怎么处置吧。
谭夫人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出门就道,“来人,快把县主扶起来,送进去医治。”
可瑞安不走!
她只觉得半边身子已经痛得快麻木了,反而激出她心中潜藏的那股子狠劲,一俟被人扶起,就指着念福嘶吼,“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她眼下是寸步难行,她要是能动,自己都能扑上去杀人!
“胡闹!”谭夫人低斥了她一句,却冷眼望着念福道,“姑娘,你来我家门口聚众闹事,现又无故伤人,还请留下,把此事分辨明白再说吧。”
她以为她自己已经表现得够宽宏大度,够明白事理的了,可她却不知,在公众的情绪被瑞安三番四次撩拔到底线之后,任何一点油星都能让这锅本已烧开的水再度沸腾起来。
“这还有什么好分辩的?事实明摆着,是她自己心不诚,遭到天谴,关这小姑娘什么事?”
“对呀!还有我们,都是自个儿跑来看热闹的,又不是这小姑娘叫来的,什么叫她聚众闹事?”
“还以为能出来个懂事的,没想到还是个不讲理的。你们想抓了这姑娘回去干什么?哼,真要进了官府,那还有个好么?便是死了又有谁知道!”
“就是!小姑娘,你快到大哥这儿来!看他们有谁敢抓你?”
眼看着安静下来的百姓再一次喧哗起来,谭夫人不淡定了。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已经很讲道理了吗?为什么这些人要这样说她?
倒是卢妈妈看出端倪了,身为百姓,天生就对富人有种敌视心理,就好象下层官员在见到上层官员时会不由自主的卑躬屈膝,却不一定是真的敬服。虽然大家明面上会对这些财富权势高过自己的人恭敬有加,但真当遇着什么事,触动到他们这根敏感的神经时,会让大家特别痛恨且抱成一团的来反抗。
眼下,谭夫人无疑就犯了这个常识性的错误。
卢妈妈忙上前半步扶住她低低道,“夫人,稳住!眼下可不能来硬的,否则就犯了众怒了。”
谭夫人不比不听劝的瑞安,她到底年岁长上许多,一下就会过意来了。可她眼下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如果顺着百姓的意思放念福脱身,那她将来在贵族圈子里要怎么混?
哦,给人闹到家门口来,把你女儿弄成重伤,你还让人大摇大摆的走了?你这个平国公夫人到底是怎么当的?
可要是硬来……眼下这局势,她就是想硬来也硬来不了啊!
倒是卢妈妈机敏,觑着那边水龙队的官兵,给谭夫人递了个眼色。
对呀!谭夫人三步并两步的就带着人往那边奔去,“将军,你们也看到了,这些百姓在我府前聚众闹事,还有那个小姑娘,伤了我女儿,可不能让她逃脱啊!”
这……这下可怎么办?
小头领瞪着眼珠子,一脸的络腮胡子都快竖起来了。受理,于情过不去。不说沐姐儿是他熟人,就是这么多百姓的唾沫星子他也承受不起。不受理,可平国公府夫人都求到跟前了,他不管也说不过去啊!
怎么办?
倒是小骆驼犹豫着在他耳边出声了,“头儿,按队里的规定……我们水龙队只负责灭火和适当的时候出来维持治安吧?”
新兵嘛,对于各种纪律还是背得比较熟的。不过就是不熟,打死他也不要去抓那个神女!万一老天爷也瞅他一眼怎么办?他可不要被烫得满脸包。
对啊!小头领眼睛一亮,恨不得亲这小子一口。清咳两声,他正义凛然的对谭夫人道,“夫人明鉴!我们不是衙门的官差,不负责缉拿凶犯,你们若是要告那姑娘行凶伤人,请上衙门里去。我们只负责维护治安,这些百姓虽聚集此处,却并未杀人放火,也没有对贵府的任何人或财物造成损失,更没有污言秽语辱骂府上,按理说,这个可不能算闹事。”
“你们!”谭夫人气结,你们不是来帮忙的吗?怎么撒手不管了?
可旁边百姓听着,却齐齐高嚷起来,“我们本来就没有闹事,我们不过是帮忙讲道理!天子脚下,难道也道理也不许讲理了吗?这还有王法没有?”
“既然说到王法,那我就跟你们说说王法!”谭夫人真是被逼得只能背水一战了,没有了外援,她就只能亲自替瑞安出这个头。
“大家都看到了,方才,我家县主是在跟这位姑娘站在一起时才受的伤,谁知是不是她使了什么秘术?大家既然怕我把她带进府里有失公允,那就请衙门里的官差来一断究竟吧!来人,即刻拿国公府的牌子去请报官。就算是什么天谴,也得等官府定论再说吧?”
这下,似乎再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所有的百姓都哑然了。人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看到那小姑娘这趟公堂是非走不可了。可上了公堂,她小姑娘的名声可不全毁了?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男人淳厚的声音低低响起了,“且慢。”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的含着一种威压,立刻把全场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全场肃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那顶青布小轿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那儿听了多久。直到此时,那乘小轿才不急不徐的来到场中,一柄青竹箫轻轻挑开了轿帘,男人微微躬身,从轿中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滞,那个男人穿一件素净的青底流云暗纹长袍,腰悬样式简单的白玉鱼龙佩,除了外面罩着的那件长及脚背的黑貂斗篷,并不华丽出众。
可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却有一股天然高贵的气质,象是池中的青莲,又象是云海中的修竹,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世家之气。这一刻,哪怕是满头珠翠的谭夫人或是刻意奢华的瑞安县主,在他面前都象是云脚下的泥土一般。
男人苍白得略有些瘦削的手上紧握着那柄青竹箫,似是略有几分不自觉的紧张,在落轿之后,准确无误的走到了念福跟前,眼也不眨的问,
“你是谁?”
天色渐暮,给大片的流云都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灰,令得本就不热烈的光线再度透下来时,更添了几分朦胧。
当男人幽深柔和的眸子注视过来时,周围的空气象是被某种不可思议的魔法瞬间凝滞住了。念福有点犯傻,满脑子也只在想着一个问题——
他是谁?
念福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胸口里就会涌动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强烈的窒息感。
那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得甚至都不象是她自己会有的感觉。偏偏又跟她密不可分,象是已经死死的缠进了她每一处血脉,跟她整个人的灵魂都分不开了。
她甚至都分辨不清这感觉到底是悲是喜,是痛楚还是难受……或许又都有上那么一点吧,她只觉得当它们涌动起来的时候,是那样的汹涌澎湃,肆无忌惮,以至于让她自己都无法控制,好象下一刻就要从她的眼眶里流下来!
当热热的水流真的划过脸庞,抬手一抹,念福才诧异的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可她为什么要哭?
她为什么要对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流眼泪?
“你……哭了?”男人颇有几分古怪的侧着头,轻轻的问。
他问得很小心,好象念福是一朵娇嫩的小蒲公英,不小心吐的气大了就把她给吹跑,从此再也寻不见踪影。
“你都看到了,还问什么问?”念福忿然的狠狠抹去眼泪,不自觉的话音里带着一抹委屈。象是背地里写日记的小孩突然被家长抓个正着,有点尴尬,也有点羞恼成怒。
男人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复杂,有些不安,有些懊恼,还有点惭愧,象做错事一般低低道,“我的眼睛……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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