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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充满了纸墨书香的味道,踩在松软厚重的地毯上,沈卿低头看着上面雅丽的花纹,这是她第一次来沈延年的书房,很难想象有一天她会和这个所谓父亲的人这样面对面单独说话。
沈延年坐在书桌前,瞄了眼往日不曾关注的幺子,见他进屋问安后便一直低头看着脚尖,似有些局促不安,“七郎身子可好些?”
“多谢父亲关心,已大好了。”沈卿收回了视线,虽不知沈延年何故唤她来说话,但她还是想借此机会说出自己的打算,抬起头淡淡地应了一声,“父亲,孩儿有一事还请父亲示下。”
沈延年点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手下的邸报。
沈卿径直道:“再过半月便是孩儿寿诞,按族中规矩十五岁成年后可以分府单过,孩儿想请父亲准我出府。”
沈延年很是意外,没想到沈卿会主动提及此事,不禁抬眼望向她,只见那满头青丝梳得一丝不乱,用一支木簪挽着,身上的素锦长衫微有些宽大,倒是多了些许古朴飘逸之感,脸上病色褪去不少,比从前白了几分,尖尖下巴略显清瘦,眉目疏淡如笼云烟,偏又透着一股山涧清溪的灵秀,整个人立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是四个字——清爽干净。
在审视的目光下,她始终沉静若水,眼眸澄清看不见一丝算计,淡然的神情仿若她所说之事无足轻重。
沈延年一时间愣住了,记忆深处某个地方似乎被触动,这神情这感觉,与那人何其相似。这怎么可能?难道这孩子是……不对,那是个女孩。何况,桑儿与他们并未有过交集……
沈延年收拾起烦乱的思绪,严肃地问道:“你知道出府意味着什么?”
虽说大族世家继承人大多是立嫡立长,但亦有立贤的先例。护国公府世子之位悬而未决,并不代表庶子没有机会。且不说分府之后,要自己经营生计,最重要的是一旦离开,那就跟世子这个位置便再无瓜葛。
沈卿谦恭道:“孩儿只是谨守族规,做自己该做的事罢了。前几日张辅先生考校孩儿学问,说我读书尚可,策论却是差强人意。这些年因为身子不好,孩儿没怎么出过府门,不事稼穑,亦不懂民生。如今成年了,便想出去走走看看,长长见识。”
沈延年岂会听不出沈卿话中的决心,再想起另外两个儿子,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以前是为父疏忽了,你若想出去走走倒也可行。”
沈卿悬着的心落下一半,不料沈延年接着说:“过七八日,我要上京为陛下贺寿,你也一同去吧。”
沈卿诧异,“父亲,哥哥他们也去吗?”
“三郎留在晋阳处理日常事务,六郎还要养病,至于五郎,他是国师弟子,如今国师闭关,圣寿节他定要出席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出府的事情还没解决,如今上京贺寿却只带她一人,这让景氏母子和沈瑛他们作何想法?
沈卿心思百转,自是不愿去,急忙说:“父亲,我是庶子,上京会不会不妥……”
沈延年心中主意早定,哪里容得沈卿反驳,径直道:“你多虑了。好了,下去吧,收拾收拾行装。”
沈卿沉默片刻,言道:“再过两日,是姨娘的忌日,孩儿想去出府一趟。”
沈延年沉默良久,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挥挥手打发沈卿离开,“去吧,替我给你娘上柱香。”
沈卿出了书房,对着天空长舒了一口气,快步离开了清宁居。
回去时,沈卿念及自己要离开沈家,便想着再见沈瑜一面,不想到未名居却被告知沈瑜出门了,她只得先回去吩咐春竹去准备祭扫用的元宝香烛一应物品。第二日,沈卿大早就去了未名居,可等到的却是沈瑜提前回京的消息。
“五哥走了?”沈卿很是意外,急忙朝沈瑜的贴身小厮打听,“可是京中出事了,五哥为何这般着急离开?”
小厮摇头不语,拿了个木匣子递给沈卿,“七少爷,小的也不知原因。五少爷昨晚半夜出发,走得很急来不及去看您,只吩咐小的今日把这东西给您送去,然后再行追赶。五少爷让您多保重,日后若上京可持此物去城东关家典当行传信给五少爷。”
手中的盒子外形虽简单古朴,但材质却是上好的檀木。沈卿顺手打开一瞧,里面躺着一枚半掌大小的圆璧,璧上刻纹简单古朴,细看之下,形如游龙,首尾相接,整个玉璧莹白如雪,光泽温润,确是上佳美玉。
翻至背面再看,璧心刻着一个“五”字。沈卿盯着那字看了又看,确定这字体是上古天文,在天极立国前就存在的文字,连当世文人大儒中也没有几人懂此书,可以说几近失传。若不是幼时娘亲教授,她也未必认得。
看起来五哥这玉佩似乎有些来历。沈卿不解,难道五哥不知沈延年要自己上京的打算?若知道,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不过如今她已然决定离去,他知与不知已经不重要了,只是此次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五哥?
沈卿正要将玉佩收回盒中,却发现盒底侧壁上刻着四个小字“勿念勿去”,她摩挲着刻痕,唇角微微扬起,与小厮道了声谢,离开未名居。
沈卿怀抱着木盒回到住处,春竹正和王嬷嬷一道打理明日上坟的物事。
“春竹,这里交给王嬷嬷,明日上坟你也不必去了,帮我整理上京的行装。”
沈卿昨日晚膳后才去的清宁居,沈延年要她一同上京的消息还没在府中传开,春竹自是不知,急急问道:“少爷要上京?几时去?要去多久?”
沈卿按了按额头,“春竹,近来日子安逸,你倒是越发关心少爷我了。”
春竹心一慌,“奴婢担心少爷这次去的久,怕准备不齐全。”
沈卿抬眼笑了笑,“难为你了!万寿节在即,皇上召父亲上京,三哥要处理庶务,六哥要养病,父亲便点了我同行。这一来一去,总得三四个月,恐怕要到年后才能回晋阳,这过冬的衣裳也要一并带上。”
望着沈卿笑意盈盈的眼眸,春竹目光微闪,试探似地轻声问道:“前些日子府里才刚刚开始做冬衣,要不奴婢去催催?莫要到时候让耽搁了少爷的行程。”
沈卿点点头,“嗯,去吧,缺什么去跟管家说一声。”
春竹会意,福福身出门去了。沈卿看着她焦急的步伐,暗自轻哼一声,却听身旁王嬷嬷忽然开口问:“七少爷,您不想去新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