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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曜灵又不可得知,这一去京里,是不是鸿门设宴,自己与岑殷又将面对怎样的阴谋刁难,说不得的焦心操虑,满斥了她的心底。
看见曜灵脸色渐渐阴沉下去,青桃钱妈妈再不敢多吭一声,垂手敛袖立在她身旁,多动一下也不能。
后楼外,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绿柳争妍,桃花吐艳,春风袅袅,吹得百卉盈盈欲笑。可楼里这三人,皆是脸色凝重,无一人再开口说上一个字来。
片刻之后,还是曜灵先出声说了一句:“明儿叫几个稳重小厮来,将这些东西抬下去,收进我院里收扎捆绑起来。”
钱妈妈青桃应了一声,以为无事便要下去,不想曜灵又叫住了她们:“将后头几间房一起开了,我要检视一番。”
说着便将钥匙从腰上解了下来,向二人递了上去。
青桃钱妈妈愣住,不明白曜灵这是什么意思,不过钥匙已经送到眼前,不接也不行了。
于是依言将楼上几间库房门都开了,里头收着静王岑殷大部分家业,绫罗绸缎,珠宝玉器,黄金白银,数不尽算。
青桃和钱妈妈呆呆站在门洞大开的库房门口,看看曜灵,心想下面怎么办?当真一一上来检视?
再过几日就要出门,忙着收拾太后的寿礼和入京的行装且来不及,怎么夫人忽喇喇的想起,要点数家业了?
“黄金银两都取出来,珠宝玉器也都取出来,古董玩具且不要动,明儿再看。” 曜灵的声音冷冷的,几乎可算不动声色,可她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钱妈妈和青桃心里大感意外,可见曜灵面色决然,亦不敢回嘴,只得低头先应了一声,曜灵方才转身。下楼去了。
回去之后,曜灵又叫来唐通,命他将城里银庄上可以支用的钱财银两,于这两日皆支取出来。
唐通大惑不解,曜灵也不多解释,只命他快去就办。
这日将午,岑殷回知芬斋来用饭,钱妈妈早在门口候着,见他过来,忙请安行礼。又趁机低低将曜灵早上的举动说了出来。
岑殷心下一顿。面上依旧自若没说什么。只挥手叫钱妈妈下去,说声知道了。
进得屋来,先净过手脸,岑殷笑嘻嘻地坐到桌旁:“今儿夫人预备下什么吃食了?春天正是新香翠绿上市的好时机。若有时鲜吃些倒是好的。”
曜灵亦笑得灿烂:“早知道爷要这样说!看吧!”她手指桌上几只餐盘:“都是爷合意的。”
青花瑞兽纹盘里,极嫩的豌豆苗,全是尖角细叶,滚热的鸡油热炒了,正冉冉升起清香来;清鲜甘洌的菜苔,配上腊鹿肉亦炒出浓烈的香气来;刚刚开出来的白玉兰花用细面糊裹了油炸出来,正好下酒。
春笋配上新鲜和腌制过的猪骨,陶钵里泊泊直响,诱人的乳白色汤汁冒泡欢唱。
只看了这几样就够了。岑殷顺手捞起锡壶来自斟了一杯,又拈起玉兰片放入口中,微涩酥脆,香不可挡。
“好东西!”岑殷不觉大赞:“厨房里如何想来?这东西也好下酒?”
曜灵难得的没有嗔他,她面前竟也有瓷杯一钟。岑殷瞄她一眼,见其目光流转如波,心里一动,便也替她斟上一杯。
曜灵含笑斜睇岑殷,一仰脖也将酒干了,那酒后劲是足的,入喉便有一条热线顺势而下,曜灵憋住不出声,半晌,眼眶悄悄泛红了。
岑殷手里的酒杯有些发抖,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正赶上梨白送上饭来,于是二人皆放下酒杯吃饭。
吃到一半时,岑殷突然抬头冲曜灵一笑:“门外管事的来回我,说进京的车马都已备下了。除了人坐的车马之后,又备下十五辆大车运送各类器物。我心里算了算,竟似不够。”
曜灵眼底倏地闪过精光湛湛,抬头冲着岑殷也笑着回道:“怎么不够?太后的寿礼再加咱们的箱笼,十五车绰绰有余。”
岑殷这才放下碗筷,正视曜灵道:“本来是够的,不过今日夫人后楼上又取下不少来,想必就不够了。”
曜灵垂首不语,半晌叹了口气:“二爷其实全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岑殷抬头看了四下里,丫鬟们会意,低头纷纷退了出去,见无人时,岑殷方温柔地开口:“其实不必如此,一点后路不留,也不是好事。”
原来岑殷听见钱妈妈的话就反应了过来,曜灵这是将家里所有能动用的钱财都取将出来,预备做自己军费上开支的意思了。
所以才有不留后路这一说。
曜灵微微笑了,秋水双波,顾盼生娇:“二爷既然知道,臣妾也就将心里话实说了。此回进京,二爷别怪臣妾说句实话,我心里只是不详。若没有他事最好,银子留着总归要花,没了也无所谓,臣妾不是那起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的人,没有也罢。若真有他事,做足了准备总不是坏事。”
岑殷心里如被绞过一样的疼,面上还是依旧保持镇定,他是个男人,男人正该顶天立地扛生死的,他不能让自己的女人担忧这些事。
“可我不能带兵入京,宫里若是知道了,没事也生出事来了。宁王之事已是前车之鉴,城外都是皇上嫡系,即便我有本事带人过去,也无处安札。”
岑殷竭力排揎曜灵心头不安,即便知道是虚词,他也只能这样出口。总不能说,咱们此去只是送死这样的话吧?
不料曜灵眼中青光愈发明显,牙关也咬紧了显出青筋来:“谁说没有地方?尹家庄不是地方?”
岑殷怔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尹家庄。不能牵连曜灵,是他一向行事的宗旨。尹家庄是尹度留给曜灵安身立命之处,可谓最后的避风港,即便别的都没了,到底她还有个落脚的地方。
更别提,尹度和夫人亦长眠于此地了。
“万万不可!”情急之下,岑殷抽身从桌边站了起来, 一桌子碗碟被碰撞得叮当直响,曜灵扬首看他,目光之中,满是柔情爱意。
“为何不可?”曜灵粉颈高抬,含娇细语:“我知二爷为我。只是如今你我二人,还能再分得这样清楚么?有什么是我的,却不是二爷的?又或者二爷有什么,不是我的?”
此话一出口,岑殷顿时口张而不能翕,心头脑海里嗡嗡响起一片来。
是啊,离了她他不能独活,他总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那么她呢?离了自己,还有好好地活下去么?
他曾这样希望过,因知她最是个独立夙慧的女子,自己即便有一日不在,总也希望她能够好好活将下去。
可是不能。
曜灵刚才的话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不,不能。
“尹家庄是我的,如今自然也是二爷的。那地方靠近京城,却是独立于县郊之外,且相对密闭又无外人,如今花期未到,帮佣正不太多,我只要吩咐下去,将外人都悄悄散了,只留下吉家几口人,再有就是店里伙计也可以过去几个帮忙。”
岑殷看她一脸坚决,知道必盘算此事有段时间了,且依他对她的了解,打定了主意的事,只怕无人能驳回头。
“可是用什么借口散人?好好的将人都散了,必有流言蜚语,宫里对尹家庄不可谓不注意,这样的话传出来。。。”
岑殷只有将难处放大,放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以令曜灵知难而退。
不料曜灵回得飞快:“就说我经日不理采薇庄的事,生意上已无力支撑,少不得去人减支,以平衡开消。”
岑殷无话可说了。
“可我这里二万人马,如何都带进京去?且慢说动静太大,就尹家庄只怕也住不下那许多人。”
岑殷又想出个难题来。
曜灵竖起食指摇了摇,笑得十分温柔,猫眼里华彩放光,含威带情:“这可臣妾也早虑到。自然不必与你我一路同行,杭州城里什么没有?茶叶绸缎,各样贩一点扮做货朗,进京里做小买卖求生活,有何不可?晚来只管歇在尹家庄,只说没了胭脂生意,做了客栈倒也寻些钱财来路。”
岑殷不觉哗然:“那可是两万人马!”他觉得曜灵的想法有些小儿科了。
曜灵瞪他一眼:“自然不是全部如此。货郎一些,杂耍一些,农家帮佣一些,还有些离家进京寻人的,总之分散开来走,必要时绕道,宁可远些,只要路上赶些, 总要可以及时到达京城就是了。”
岑殷不觉心生敬佩之意!这小丫头果然不简单!心胸谋略皆不可小视!这主意他也曾想过,后因入京后无落脚之处因此做罢。
不想她与自己想到了一处,且 将尹家庄这座祖产提供出来,一解他燃眉之急。
曜灵的话还没说完呢:“兵器倒是难题。不过太后万寿之仪倒正可用来掩人耳目。一路过去,谁有胆子敢查太后的寿礼?借此为机,正好将东西押到尹家庄,藏在地里,就没人知道了。”
听到这里,岑殷不觉击掌大笑:“果然好计!且夫人想得周全,又有办法又有能力!为夫的自愧不如,竟要甘拜下风了!”
说着当真弯腰下去,重重对着曜灵作了个揖。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