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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姐儿不敢就接,此时她正坐在香楠木椅子上,让金桂几个伺候更衣。曜灵让人给她擦了身子,换上干净小衣,又拿出钱妈妈的衣服给她换上。
吉姐儿自己的行头,竟比不上钱妈妈,后者去房里开箱子时,悄悄掉了不少眼泪。
“你只管拿着,” 曜灵强硬的很,“青桃,开了我的头面匣子,捡两支上好的金簪子给她押发!”
没人敢说个不字,因听得出来,曜灵是难得的动了真气。
一切整理好了后, 吉姐儿带着一对镶宝石蝶戏双花金簪,坐上了竹辇,曜灵在她身后,小心行走。
“怎么夫人不坐?”青桃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曜灵摆手:“我坐了半天,腰酸背疼,正好走两步舒散舒散筋骨。”
青桃不再坚持,扶住曜灵,却被告之留下来:“屋里没人我不放心,若有人来回事,你也好看着办。”说着曜灵又转头对另几个道:“你们都留下,钱妈妈一个跟我去便了。”
丫鬟们低头应了,曜灵又吩咐梨白:“爷若回来,只说我出去城里转转就是,有话回来,我自对他说。”
梨白忙说知道。
走到二门外,小厮们早将车马备好,曜灵携手吉姐儿,因不便张扬,便坐了辆青帷小油车,钱妈妈抱着包裹,坐了后头一辆小车,铜锤一个跟着,慢慢沿粉墙向外走去。
出了大门,曜灵明显感觉到吉姐儿紧张起来,她伸手过去握住对方,粗糙而苍老的手,轻轻捏了一把。
“没事!”曜灵第三次说出这二个字,吉姐儿看着她的脸, 终于平静下来。
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吉姐儿慌慌张张地想要先下,被曜灵一把拉住。
“钱妈妈,你下头好生扶着!” 曜灵见钱妈妈走到车前,方放手让吉姐儿下去。
三人进了客栈,吉姐儿低着头,有罪似的,领着曜灵和钱妈妈走上二楼,又在一间客房前停了下来,轻轻叩响了房门。
“你跑哪儿去了?大清早的人就不见了?”屋里传来刘勤的声音,于曜灵却是陌生的。从来她没听过对方这样不耐烦和暴躁的音调,从来他在自己面前,都是恭谦和温柔的。
“开门。”曜灵竖起一只手来,示意吉姐儿别开口,相反,她自己则极为冷静地吐出二个字来。
里间顿时没了声音,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连空气也冻结了。
不知过了多久,曜灵倒是一派冷静,吉姐儿却觉得自己手心里全是汗水,再等下去她怕自己就忍不住要叫出声来了,终于,面前的二扇木门,嗑吱一声,开了。
刘勤倒还是没变,曜灵一眼望去,这个男人外表看去,还是老样子,虽说是做了爹,也经了些风霜世事,却还是跟以前在店里时一样,或许是因为在自己面前?刘勤依旧恭谦有礼,面色也自如的很,仿佛昨天还见过自己似的,全然只当刚才开门前的那一段空白时间,没有存在过一般。
“掌柜的来了?哦不对,现在该称王妃才是了。”刘勤开口了,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恭敬,身子微微向前倾去,双手自然下垂,敛袖静立。
装得有些过了,反看出假来。曜灵心想,这个男人是老练很多了,与上回见面时相比。
上次还是在他和吉姐儿的婚礼上,他醉生梦死,只为相忘。如今再见,倒反有种无动于衷的从容了。
“叫什么无所谓,咱们是一起长大的,还是叫掌柜的熟悉顺耳些。” 曜灵慢慢走过刘勤身边,径直走进了屋里。
钱妈妈扶着吉姐儿,明显感觉出对方身子有些发软,她强撑住对方,心里直可怜这个女人的落魄。
“掌柜的这样说,就这样行吧。”刘勤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曜灵,吉姐儿进来出去,他是理也不理的。
钱妈妈将吉姐儿扶进了里间炕上,默默陪她坐了下来,吉姐儿脸上有汗,眼里有泪。她知道是这么回事,曜灵一出现,自己在刘勤眼里就不存在了。
曜灵冷冷看着刘勤,却是连坐也不肯坐一下的,她裹着披风立在屋子中央,看上去真好似一株修长的冬兰,眉目清扬,身材纤巧,于无声处,传出风华来。
“掌柜的怎么到这儿来了?”刘勤明知故问,曜灵不坐,他也不敢提出来,只好换个由头开口。
“你怎么到杭州来了?” 曜灵以问代答。
刘勤早知她必有此问,因此在路上便打好了腹稿:“掌柜的于我是亲人一般,掌柜的出嫁这样的大事,虽说我没接着信儿,可到底也该来道个贺,行个礼!”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人也显得颓丧起来:“于你,我也许不过只是个普通的伙计,可于我,你却重要过世间一切。”
曜灵扬起头来,看向窗外。冬天没什么好 风景,小客栈外更是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凛冽的寒风从窗棂外呼啸而过,带动着彼此碰撞的树枝噼啪有声,可以想像出,枯黄的草茎在风中断折的模样,是如何惨烈。
“于我,你总是家人。” 曜灵的声音清亮明丽,如冰般剔透,如水般温柔:“自小一处长大,你总是呵护我,我知道,总放在心里。因此才想你好,想让你如正常男人一般,有家有业有子。”
如今你都有了,却总还对水中明月,镜中春花念念不忘,这又是何苦?
已经拥有的却不珍惜,只追逐幻影中的海市蜃楼,这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对一个已婚的男人来说,更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
这两句话曜灵没有明说,可她相信,刘勤是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里间炕上,钱妈妈不觉看了吉姐儿一眼, 后者脸色大为不好,却还强撑将身子坐得笔直。
“有家有业?”听了曜灵的话,刘勤默默将这四个字重复又念了一遍,然后冷不丁笑了:“是啊,我都有了。本来只是街头上流浪的废物,如今竟也有家有业了。只这一项,我就该感念掌柜的大恩大德了。”
他的声音不大,可对曜灵来说,却如雷贯耳。
什么时候,刘勤曾用这样的口气对自己说过话儿?冰冷而执拗,尤其掌柜的二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竟似一点感情也没有。
钱妈妈松开了吉姐儿的手,情不自禁,她向外看去,隔着门帘自然看不见人,可她的目光却凝注在刘勤声音传出来的地方。
“勤哥儿,你这是怎么了?”钱妈妈忍不住开口。
刘勤没理她,他看着曜灵呢!
你该知道吧?我是怎么了?
曜灵自然心知肚明,他在怨自己,怨自己欺骗了他。
不是说一辈子不嫁人的?还是只为了叫我死心,才随口托词的一句空话?
事到如今,曜灵知道,软语安慰已经解决不了问题,脓头要出,只好用银针剔破,叫它喷薄而出,反倒是帮到正处。
“刘勤,确实当时我心里是这样想的,只不料命运奇妙,后来遇见了王爷。我钟情于他,他也一样于我,因此我才嫁给了他,并不在乎他的身份。即便今日他便去流浪,我也一样愿意跟随。”
曜灵的话,让刘勤先是一怔,过后大笑:“不在乎身份?京里可都传遍了,你先跟着洪家的船出门,洪家三爷对你照顾周到,香姨娘更是爱你护你,你差一点就做了洪家三少奶奶,若不是后来又攀上高枝,只怕。。。”
“刘勤!”里间的钱妈妈实在忍耐不下去,不顾吉姐儿还在身边坐着,一个箭步便冲了出来:“你这说得叫什么话?掌柜的多年跟你相处,别人说说闲话也就罢了,这种狗屁不通的东西,连你也相信了不成?”
钱妈妈怒火烧红了一张老脸,曜灵却不动声色。她知道刘勤此来必有怨结,她可以让他尽情发泄。
不过也只有此刻而已。
曜灵先示意钱妈妈平静下来,回去照看吉姐儿,自己则转身正视刘勤,只这一眼,便叫后者头上冒出细汗来。
“说完了吧?” 曜灵的声音不急不慢,眼里青光冷冷地闪过:“原来刘勤你这样看我?既然我这般无耻,怎么还值得你千里而来?”
一句话如闷棍,将刘勤打懵了,他呆呆望着曜灵,无言以对。
“我就是这样的人,看不上你只因人身份太过低微,是吧?你是这样想我的吧?” 曜灵冷然勾唇,对着刘勤漠然一笑:“既然如此,忘记我 应该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吧?”
刘勤彻底傻了,他没想到自己酝酿以久的招数使出去,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反给了自己一个彻底完全的打击。
“你不过你还叫我一声掌柜的,我便以掌柜的身份问你,” 曜灵全然公事公办的模样:“李公公去了尹家庄三回,怎么一次也没听你去铺子里提及?”
刘勤身子仿佛在这个小女子面前矮了下去。他是万万没料到,曜灵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本以为她会辩解,她应该辩解不是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