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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丫鬟一个字不敢多说,当地磕了个头就赶着出去了,岑殷又叫门外叮当:“你跟着她们去,我不必说了,只要一个快字!”
叮当看他脸色都变了,声音也不同以往,便不再说话,只重重点了下头,飞身而去。
岑殷一个转身就进了里间,几乎一瞬间就到了床前,通红的被子里,那张烧得通红的小脸,鼻息沉重,看得出来,人是没了知觉的,整个陷在宽大的床褥下,几乎要消失不见了似的。
岑殷的心几乎要跳出腔子去,又好像没在跳了,此刻青桃梨白忍冬三人就跪在外间,可在他觉来,似乎这个世界,此刻只有他,和眼前这个虚弱不知事的,小丫头了。
绣幕绣荷带了大夫追命一样赶了回来,等时已经车马人皆疲,门口小厮等得心焦,已是来回走了几百圈了,看见自家车过来,忙就上前拉住马,口中抱怨道:“好姐姐们,也该回来了!再不来,我们几个小命不保!”
绣荷从车上跳下来,转身将大夫拽下车来,也不理会小厮的话,拉上人就进了园子,绣幕在后头提着包,气喘嘘嘘地追赶。
好容易到了兰院,进门就看见忍冬,正抬着一小桶冰水,冷得直哈气,手却不丢,一路小跑地从后头小厨房里出来。
“天神菩萨,!”看见她们,忍冬先就念了声佛:“好容易来了!”
绣荷来不及跟她说话,只点了点头,依旧拉着大夫,一路狂奔,及到门口,尚未开口通传,里头就有声音传了出来:“不必虚礼,快快进来!”
是岑殷的声音,想是听见忍冬的声音了,绣荷也就依言行事,自打帘子,推那大夫进去了。
外间只得梨白一个,正愁得满眼泪水,收拾一桌子的湿毛巾,看见人来,忙将里间帘子开了:“快请快请!”
大夫一路过来,此时好容易绣荷松了手,可得一喘息之际,却又被梨白推进了里间,来不及说话,先就看见惊人的一幕。
里间青桃正蹲在床前地上,面前一张小杌,上头一盆冰水,里头冰块都有外头甬道上石子大小,难怪一进来就觉得有寒气迫面而来。杌下另有一脚踏,上头亦有铜盆一只,里头堆积如山的毛巾,都是半湿不干的。
岑殷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刚刚从曜灵额头上取下来的湿毛巾,丢进脚踏上的盆里,随即接过青桃递上来的,冰盆里浸过的新毛巾,轻轻盖在曜灵头上。
绣荷也跟着进来,这时才明白,为何外间有那许多毛巾了。
“回世子的话,大夫到了!” 绣荷不敢耽搁,立刻俯身回话。
岑殷只看曜灵,英挺眉峰蹙着,口中吐出七个字来:“是何来路,报上来!”
那大夫情不自禁就跪了下来,不是他胆小,实在岑殷气势惊人。
絮叨半天,岑殷听明白了,原来此人姓蒋名天,乃景知府家中常走动之人,一应后院女眷大病小病皆是经他手,祖上曾出过御医,亦多少代行医,可谓世代悬壶济世,如今也算是杭州城中第一的名医了。
“是景夫人托你来的?”听到最后,岑殷冷不丁问了一句。
蒋天将头伏得低低地,口中直道正是,绣荷也道:“我们回去禀说,姑娘不好,夫人当下就命了蒋大夫过来,一向景府的大小主子,也都是蒋大夫看顾的。”
言下之意,此人信得过,且一路上过来,在景夫人指示下,绣荷也将曜灵来历大略说于他知道了。
岑殷不再犹豫,即刻起身让开,因病得凶险,也就不叫青桃放帷幔了,蒋天从地上起来,立刻上前来看,先只看见一张瘦小的脸庞,满脸通红,唇上亦起出几个细微的小水泡来,想是烧得不轻。
青桃从被子里,轻轻抽出曜灵左手,半侧身子靠在床边,扶着她的手,将其反面向上,露出脉搏,眼里满是期待,看向蒋天。
蒋天不敢抬眼,左手亦同样轻微地放在脉上,闭目静听,片刻之后,睁开眼睛道:“请姑娘再示右手。”
青桃小心翼翼将曜灵左手放回被子里,同样将右手拿将出来,蒋天切过脉后起身,面色有些凝重。
岑殷早在床前,注意观察蒋天一举一动,见其神情有异,心叫不好,只是不敢吵了曜灵,因此强忍住心里不安,一言不发。
“世子爷,请外间说话。” 蒋天弯腰俯身,恭敬对岑殷道。
岑殷忧心忡忡,跟着蒋天出来,待青桃将帘子放下便忍不住追问:“可是不好?”
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似乎在咒曜灵一般了。
蒋天不敢看岑殷,口中殷殷道:“姑娘这病,实在是心阳耗损,营阴暗伤,多半从幼年起用心过度,只因平日无事,日常饮食居起无异样,所以无所显现。如今出门在外,想是路上受了些辛苦,又于近期再遇大忧,因至元真多亏,木乏水涵,怒阳横肆莫制。土遭木伐,中宫不主默运。饮食积湿,忧虑伤脾,肝木忒旺,因此三下里一齐攻,便得此症。”
岑殷不说话,左手紧紧握住身后桌角,他想到那日家信到时,曜灵脸上的笑容,有什么过不去的?她这样规劝自己。那笑容如春风化雨,一度令他解忧心静。
自己只当她真得想通了,可现在才明白,当日她心里,又是怎么样煎熬!
啪地一声,梨白吓得手里毛巾掉到了地上,这才看见,岑殷竟强生生将桌角扳下一块来!
蒋天也吃一大惊,这才抬脸看了岑殷一眼,明显看出其牙关咬得极紧,俊美的面容瞬间冷凝,周身仿佛有寒气散出,蒋天倒吸一口凉气,复又垂下眼去,大气不敢出。
“你说,”半晌,岑殷终于开得口说出话来:“该如何医治?!”
蒋天斜眼看了下书案,岑殷示意梨白,后者忙将纸笔取来,蒋天刷刷几笔,开出方子来,呈于岑殷。
岑殷接过手来细看,见上面都是些人参,白术,云苓并熟地黄芪枸杞之类益气补脾助元之类的药材,便点了点头,将方子交给梨白:“出去找叮当,让她抓药来!”
梨白忙就出去了,岑殷又叫里忍冬来:“好生领了蒋大夫,园子里找个下处,一会药到,还请大夫亲眼看着丫鬟们落水煎出来,且人在园子里,有事也好随时看护开方子。”
蒋天忙弯腰恭敬道:“正是,在下也实指望能在这里,随时伺候姑娘。”
忍冬好笑,既然如此你来时不带行李?于是反问蒋天:“蒋大夫可要找个小厮回家取些换洗衣服来?”
蒋天大窘,不敢看岑殷,口中唯唯而已。
岑殷不耐与之计较,倒是命蒋天抬头,自己则倾身向前 ,直逼对方的眼睛道:“姑娘的病我就交给你了,若好了必有重赏,这且不在话下。不过若有个不好,又或是不精心。。。”
蒋天立刻跪下来磕头:“医者父母心,在下一定拼了全力医治姑娘,好不好外说,不精心是绝对不敢的。”
岑殷不发一言,大手一挥,蒋天慌地行了个礼,匆匆从屋里出来,这才擦了擦头上满额的汗珠。
里间床上,曜灵依旧人事不知地烧着,青桃正忙着替他,向曜灵头上垫冰毛巾。
岑殷忧心忡忡地进来,青桃眼圈全是红的,手亦发抖,听见声音回头,轻轻叫了一声:“世子爷!”
这情景多么相似!记忆中,槐夫人临终时,也是这样,青桃在侧服侍,岑殷床前亲视,而床上那个人,没有知觉,越走越远。
岑殷眼圈猛地一热,他骤然转身,来到窗下,举目向外。此时夕阳西下,血胎似的落日在朱楼晚树后面下坠,身边,白得碜人的素壁上被投上各式怪影,空气羼进了太多的暮色,稠厚得几乎要凝固住了。
身后,曜灵呼吸渐重。。。
这一夜,谁也没睡,青桃梨白忙着在房里替曜灵拭身去汗,垫冰巾去热,忍冬来来回回送水取物,药炉直接搬到了正房外间,绣幕看火,绣荷加水。岑殷亲身守着,蒋天亲自拿了戥子按方称了药材,都是叮当从城里最好的药铺抓来的 ,景家的大管事特意陪着她一同去,生怕有误。
园子里众人更不必说,上夜的都守在各自位置上,生怕有事,不上夜的也都合衣靠在下处,不敢合眼,生怕要人。
漫长的一夜。
岑殷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没经过这样的长夜,沙场上敌阵间也不曾遇见。自己经过的生死亦不算少,可他没从觉得心里象现在这样害怕, 患得患失。
药煎好了,岑殷亲自扶碗,走到床边坐下,青桃将曜灵扶坐起来,半靠在自己身上 ,岑殷端碗,先吹了几下,自己试过觉得可以了,方向曜灵唇边轻送。
不料上去就遇挫,曜灵嘴不肯张,焦黄的药汁顺着她苍白的嘴角,一点一点,流了下来。
一屋子丫鬟下人,手心都是汗,眼睛只向岑殷看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