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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殷坐在外间桌边,边呷着茶边看着她。
“二爷什么时候到的?” 曜灵好奇,这人走路没声音的么?
“到了一会,刚够听见梅花和鸡腿几个字。” 岑殷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道:“说起这个来,还真有些觉出饿了呢!”
曜灵啐了一口,回头嗔三个丫鬟道:“你们耳朵都白长了不曾?二 爷来了竟无一个来回我?”
青桃梨白忍冬一个个鱼贯而出,异口同声:“世子爷摆了手,不叫我们开口!”
曜灵回头瞪住岑殷:“这是什么 道理?”
岑殷怪笑:“若通传了,我哪得听见姑娘这许多妙言?!”
曜灵呆住,半天才又啐出一口去。
“咱们这就走了,张家大小姐怎么办?” 曜灵边替岑殷杯中续茶,边问。
岑殷接过杯来:“常如一在这里,有他看住,无妨。待到皇上那头有了信儿,再着人带她入京,亦或是交还申府。”
曜灵摇头:“若这样,她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到哪里都少不了一个关字。”
岑殷低头喝茶,无话可答。
其实他与曜灵心里早就明白,张若云这一辈子早就完了,早在那一年,那一日,被宋全明看见的那一刻,她不长的人生,就已经完了。
窗外,初冬第一场凛冽的寒风从窗棂外呼啸而过,带动着彼此碰撞的树枝噼啪有声,枯黄的草茎在风中断折,被风卷着,四处飘零。
丫鬟们摆上早饭来,岑殷与曜灵对面坐着共用,心里皆有些五味陈杂。
在岑殷,他无法抑制自己每时每刻,想见曜灵的欲望,可心里却有些觉得对不住她似的,因不能给她正室的名号,且在没有礼数支持的情形下,就这样与她日日相对,总觉得是唐突了佳人,不能叫她得个圆满。
在曜灵,她才不在乎那些虚礼,自知心里有对面那个男人之后,她便打定决心要跟随他一世。
可一世是多久?在太后和皇帝双面夹击下, 她和他,还能有多少时间?
更重要的是,她此 次出京,本为宁王而去。可现在怎么办?她要拖岑殷下水么?她复仇的计划里,这个男人该放在什么位置?
私心她也曾想过,若宁王与岑殷联手,皇上必将坐不稳龙椅,太后亦失其势力根基,到时候自己大仇亦很有可能,一举得报。
可若失败呢?天下没有必胜的战争,宁王势力不小,岑殷亦手握江南重兵,可皇上有西北军,有京里御林军,有近郊护军,亦可算势均力敌。
若失败,岑殷将会如何?
曜灵深深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竹箸有些拿捏不稳,微微发抖。
岑殷看在眼里,不说话,手中粥碗愈发端得沉稳,慢慢地,一口一口吃尽。
“都收拾完了吧?”说完岑殷抬头,不看曜灵,却问其身后青桃。
青桃一愣,忙弯腰答道:“都好了。”
岑殷点头,这才看向曜灵:“今儿外头冷得很,披风一定要穿的。”说完起身,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身又道:“我在门外等你,粥有些烫,你慢慢用。”
曜灵眼睁睁看他消失在门外,心底抽动了一下。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心痛。
如岑殷所言,外头果然冷得很,曜灵将披风裹得紧实些,缓缓走下台阶去。二门外,车马皆已备好,曜灵扶着青桃的手上了车,岑殷端坐马上,眼神一瞬也不曾离开她身上。
眼见曜灵安坐下来,车前软帘也放下来后,岑殷这才吩咐守在地上的铜锤:“走吧!”
码头离开小园有些距离,车马半了半天,方到。曜灵下车时,眼角余光突然发觉,申府一家大小,皆挤在码头上了。
男人们在申二老爷带领下,跟在万县令身后,一下便将岑殷围住了。
女眷本在车上,看见她到,纷纷下得车来,很快就簇拥到曜灵身边。
“姑娘!”申二夫人眼里包着泪,“姑娘这就走了?”
曜灵看她一眼,叹了口气:“夫人不必说了。这必债欠了多少年?早该还了。”
申二夫人落下泪来:“我知道是不好,这件一早我就知道不妥当,可能怎么样呢?因当时大老爷当家, 他与张夫人商量了行出来的事,自若云疯后,大老爷总也心绪不宁,不久也下世。老夫人受了刺激,自此吃了长斋,不肯再入园子一步。三老爷不肯附从,不日也离家而去,若论起来,我申家也算是还上这债了,怎么到如今,还不能放过我们?”
曜灵直视对方眼睛:“良心上的债,这么容易就能过得去?若能,大老爷也不必下世,三老爷也不必离家,老夫人也不必日日念佛了!若云花一样的年纪,白白糟蹋了不说,更皆神智失常!可想她当日有多么不甘不愿!她今后该如何度日?二夫人,你只答我这一句!”
申二夫人张口结舌,咀嚅半天,终于沉默下来。
云华却冷冷接上话来:“如今度日?当日她有个好选择,可惜她就是不从!”
曜灵嗖地转身,直面云华,本来低垂纤长浓密的睫羽霎时如蝴蝶展翅,直露出里头青金色的瞳仁来,冰冷双眸中骤然迸出绝对的寒意来:“从?莫不云华小姐的意思,叫她从了宋全明,给人家做妾,也好过强着不从,做了疯子?”
有一股彻骨寒意从脚心倏地扩散开来,云华被曜灵逼视着,额角有渐有涔涔冷汗滴落,本来要说的话,这下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申二夫人忙上来将云华推开去一边,陪笑似毫无心机地道:“这丫头一向不会说话,尹掌柜的别跟她一般见识!”
曜灵这才回视申二夫人,回想片刻,方冷冷道:“夫人别怪我多嘴,前面几位既然都过不了良心债,夫人心里自然也会有些顾忌。申家如今不单只有张家一门亲戚,几位小姐不日就要出门落定,为口业,为下代福荫,望夫人规劝二老爷,该说实话时,还说实话为上!”
申二夫人红了脸,心里又是气又是愧,说起来她不是不明白这些,可眼前的富贵,怎会那么容易就轻轻放过?
宋全明当年是许下重诺的,不然张家,申家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若云不过是个丫头,又是庶出,不给他,将来也要给别人。只是年纪小了些,苦了那丫头,可若心胸宽些,何至于发疯?
曜灵从对方眼神中早看出来,叫申家白白缴械,恐怕没那么容易。她唯有冷笑一声:“我就知道是我多嘴,这事夫人自有主张,何需他人自做妄论?”
申二夫人忙又示弱辩解:“不不,姑娘误会!如今人证物证皆在,我们还有何话说?不过当日全是宋大人软硬兼施,硬将这事压下来的,我们如今能怎么说?实说也不是不行,不过么,老爷的意思是。。。”
曜灵眯了眯眼睛,隐去眼底的一道幽冷锐光,抬脚就向前走去:“这事没人能做主,皇上说饶,方是饶过,夫人别白费了心思,我的话没用,世子的话,只怕也没用!律例在那儿放着呢!”
二夫人不吭声了,心想好个不容人的丫头!一点人情不通么?
曜灵已走到船板下,突然眼角余光,隐隐看见,申府车队最后,似乎有个人影,看不清脸,可大约看得出来,身形衣着,应该就是安茜娘。
曜灵举目,定定看向安茜娘,因隔得远,二人彼此皆看不清对方的脸,可不知怎么的,曜灵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眼中,重重恨意,与刺骨的寒意。
来吧!曜灵扶着青桃,毫无情情地移开眼睛,径自上了船板,这世上恨我的又多了一个,无所谓。
安茜娘一直目送曜灵上了船,心中恨意简直无法控制,直到身后丫鬟提醒她,人已经走了,她的眼睛还直勾勾地盯住那个方向。
贱人!我到底哪一点对你不住?难不成上辈子欠了你?怎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害死我爹,坏我亲事,如今连宋全明也叫你扳倒了!你就这样容不下我,一定要毁尽我活路么?!
尹曜灵!
安茜娘将这三个字合着血,怀着恨,深深刻在自己心底,今后每一天,我都只望,能叫你不得好死,菩萨面前烧高香,佛祖跟前点长灯 ,只盼着,能有一日,亲手毁了你!
岑殷上船后,先来看了曜灵,见她脸色似有不好,倒也没说什么,申老爷对他说过的话,想必申二夫人也一定对这丫头说了,他倒没想起安茜娘来。
“二爷辛苦了,” 曜灵强作笑颜,“与申老爷万县令之流寒暄,定很伤精神吧?!”
岑殷微微一笑:“这点事算什么?若到了朝堂之上,众臣齐来,怕不更加厉害?”
曜灵笑笑:“倒也是,我一介民女,自然想不到那许多。”
岑殷见曜灵似不太有精神,以为是与申府众人寒暄伤了神,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让她自在房里歇息,自己便自出来了。
正巧青桃从外头送水进来,岑殷出来正看见她,无意中问了一句:“姑娘怎么脸色不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