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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答话,只默默地一点头,算是承了他的好意。
狱卒道:“林大人在内堂等着,两位随我去一下吧。”
还是之前去过的那间,林大人果然神情舒缓,正坐于首座等着他们的到来。
看见山阴和卫玠进入内堂,他放下手中茶盅笑道:“两位请坐吧。”
“我就直说了,”林大人道,“山侍郎与诸位同僚在赵王府举证,力证山家姑子并非贾后同党,赵王本已意动。现今卫家郎君又亲带太子生前留下的书信,证明太子对于山家姑子女扮男装一事,早已知晓,并默许她以郎君身份继续担任舍人一职。以上种种,皆可说明山家小姑并非孙大人所说的伙同废后,有意欺瞒之人,既将误会说开了,山家姑子,你今日便回家去吧。本官判你无罪释放。”
就这样?
不用过堂,也不用问讯?
深知林大人帮着周旋,相助的山阴忙起身向他行了一个大礼:“山阴乖戾,行事不妥,劳大人费心。真是该死!在此,谢过大人了!”
林大人忙虚扶道:“本官只是根据实情断案,你父这几日为你奔波,着实辛苦,还有卫家郎君雪中送炭的情意,小姑子要谢,便谢过他们吧。”
他看着一身雪白裳服变成灰色的山阴,调侃道:“狱中生活,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小姑子淡然若素,颇有乃父当年之风,可喜,可喜啊!”
朝着外面一指,他提醒道:“我已通知了你父前来相迎。此刻,他的马车定然已候在廷尉外了。小姑子,快些去吧。”
父亲亲来相迎了?山阴忽觉鼻间一涩。想到他年事已高,却还要为自己费心费力的样子,便觉得心中羞愧难当。忙向林大人又躬身一礼,她道:“林大人,如此,山阴便退了。”
快步冲到廷尉府门前,果然看见几辆熟悉的马车停着,车驾上,山父与山遐正一道往府中张望。
她喊了声:“父亲。”便急急跑上前去,抱住年迈的山简。
山简拉住她的手看了看,想到一个姑子与个大男人般蹲在那暗无天日的狱中,他心疼道:“黑了,也瘦了。阿阴,你吃苦了。”
那喉咙中的哽塞,再次令得山阴笑着落下泪来。她胡乱地擦了一把,摸着肚子打趣道:“才几天而已。哪有父亲说得那么夸张?我只是脏了,又饿了。”
她说到此,转头看向站在几步之外,怔怔看着他们的卫玠。
山简从马车中跳下,道:“此事卫家郎君帮了大忙,待我亲自向他道谢。”
“父亲,”山阴一把拉住,“我去吧。他是我旧日同僚,理应我去谢过一声。”
话虽如此,可在那日新婚之夜,两人刚刚将话说明,很想与他刻意拉开距离的山阴迟疑着,三步换作一步走,吞吞走到他的面前。
明明心中感激他的及时,明明庆幸他看懂了她的用意,明明对他依然念着昔日之情,然吐出口的,却是一句生疏至极的话:“谢谢卫家郎君。山阴在此谢过了。”
她想了想,又轻道:“太子的恩,山阴必会记在心间,他日有缘,定然相报。”
堪堪说了这些,她已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了。
既然相对无言,尴尬无语,她索性心一横,扭头离开。
却见卫玠喊了声“阿阴,且慢”。阳光下,他的表情是苦涩的,一直丰神俊朗的风姿于这一刻显得那般落寞,无依。他轻垂眼睑,任浓重的睫毛在玉白无瑕的脸上投下一片极淡极淡的阴影,轻轻说道:“你的病,好些了吗?”
病?那只是她刻意令人传出的消息而已。
山阴接道:“无事。我早已大好了。郎君还有其他事吗?”她笑着指指自己一身的灰黑,“山阴刚从狱中而出,恨不得立刻回去洗去这一身的泥垢才好。”
她这是不想再与自己叙下去了。卫玠眼神一黯,他上前一步,以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山阴什么时候有空了,使人知会一声,太子想见一见你。”
太子想见她?以这般纡尊降贵的口气?
山阴想也没想便回道:“山阴欠太子一个人情,必会相还。然以往之事,请恕山阴无礼,实是不想再参与进去了。山阴家里有老父,有兄长,人又愚钝,坏了大事反而不好。还请郎君体谅。”
是的。太子的人情,她会还。然谋划一事,她却不想继续下去了。当初因着卫玠介入其中,如今物是人非,她与他都已割舍这段感情了,她以什么立场,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些?既然决定了要放下,便索性放个干脆,放个利落,不要让自己再有一丝反悔一丝心动的机会与余地。
看着卫玠怔怔的表情,她似又想起了什么,复道:“如果太子生怕这事泄露出去,大可派人来杀了山阴灭口。只是家族中人无一人知道此事,还请郎君求情,将他们放过。”
这是什么话?
当着他的面,她怎么就能说出这么无情这么冷血的话来?卫玠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只觉心中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失落,忽地又从脚底横冲而起,直冲脑门而去。他的心狠狠一绞:拿得起,放得下。当日婚宴之上,她这么说,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强压住心头的疼痛,他轻轻说道:“阿阴,此事容后再议。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说罢,朝着她点点头,卫玠身形一转,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他的态度转换,又急又快,深知自己这番话伤了他的山阴,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至他上了马车。
长痛不如短痛。
有什么好伤感的呢?
她告诉自己,快剑方能斩乱麻。她能拿得起,也必能放得下。
……
回到山府。
梳洗完毕的山阴换了一身姑子服饰走了出来。
这是七年来,她头一次作姑子打扮。
云鬓轻挽,淡扫峨眉,一身天蓝镶紫衣袍衬着朱颜清新婉丽,风华绝代。
她拉拉宽大的衣袖,站在铜镜前定定地看着女装的自己,垂眸叹了口气。
绿珠走上前来为她拉平身上的裙装,笑道:“郎君在狱中呆了几天,连带人也多愁善感起来了?怎么无缘无故又叹气了?”
“今后,还是改称女郎吧。”她笑着回道,“本想再扮几年郎君,无奈天不遂人愿。便借着这次机会恢复女身也好。”
“是。”绿珠道,她看了一眼跪于门外已有半日的二奇,低声道:“女郎,你不出去看看?”
说到底,二奇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的错,无非帮着卫玠瞒了一些不该瞒的事情而已。二奇自己也认了,便不用太为难他吧?
毕竟作为下人,他有自己的不得已处。
山阴轻笑一声:“静姝觉得我的处罚太过了?”她摇摇头,“二奇本是卫玠所送,他的心,从来只把阿卫当作主子。先前我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我以为日后,我们会在一起。如今阿卫成亲,我再留他在身边,他日遇到情况,他老毛病又犯了,怎么办?不如趁此将他送回卫玠身边,好过在我这儿。”
她坐于榻上飞快写了一封信交给绿珠:“你将这信给他,替我谢过他相护之情。我与他的主仆情谊从今日起,就断了吧。他拿着这信去找卫玠,卫玠不会将他拒之门外的。”
看她心意已决,绿珠只好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依着她的吩咐将这信递与了二奇,又重复了一次山阴的意思。
二奇见她终不肯出来相见,又跪了半日,直至夜色漆黑,才起身走了。
这样一来,她的身边顿然又少了一个得力的护卫。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洛阳城中已然翻了天了,再过不久,另一场大乱便要掀起了吧?她得想个方法赶紧劝着父亲跟她一起回江南,回她的老本营才好!
月光中,她若有所思的脸看在山遐的眼中,颇有几分失意的味道。
原来久不曾坐下聊天的兄妹俩,今日在院中摆了两方榻几,坐于柳树下品酒闲话。
山遐打趣道:“阿阴如今已顺利从廷尉出来,又顺理成章地换回了姑子身份。以后,便是出门的次数,也会少去很多。孙秀再想寻事,不会这么容易。怎么反而一副失落的样子了?”
他的话,令得山阴又想起了另一桩事。
她忽地问道:“上次让你与父亲说与献容的事,父亲去提亲了没有?”
山遐面上一红,他道:“父亲已经向羊家提出议亲一事了,但紧接着便出了你的事,前几日无暇顾及,因而不知羊家意思如何,再过几日应会传来消息了吧。”
山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探询道:“提亲一事,你有没有告诉献容?她最得姨母喜爱,多撒撒娇,多吹吹耳边风,这事算成功了一半。”
敢情她在向他传授高招?山遐一个大男人听着顿时也忍不住乐了。他咽下差点从嘴中喷出的茶水,安慰道:“这事我早和献容商量过了。你放心吧。献容探过家中二老的底,若没有意外,应该会同意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