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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阴临走时说出那一番话,成竹在胸,莫非她已有良策?
山简思忖了一下:“只要能保住她的性命,身份一事,便是降罪,也不至死。事不宜迟,你快随我走一趟吧。”
父子二人立时坐上马车,往晨光熹微的街道驶去。
此时,正是五更天,微亮的天色中,孙秀押着山阴敲响了廷尉的大门。有一守卫骂骂咧咧地前来开门了。孙秀看见他,将他拉到一处低语了几句,又道:“林大人处,你便如是上禀吧。暂且将她送入大牢。”
那人点点头。他将山阴上下打量了一番,喝道:“来人,押下去!”
被人推搡着,踉踉跄跄地来到一间地下室门口,大门一开,顺着台阶,她被人推着走了下来。
昏暗、潮湿,处处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霉味,这里,便是大晋朝的牢狱了。
从不曾料想自己有一日也会光顾这里的山阴自嘲地笑了笑。她认命跟着牢头走过那条狭窄,崎岖的泥路,一声不吭地弯腰,钻入了眼前这间只有几平大小、地上铺满了稻草的四方形“木笼”。只听咣啷一声,落锁的声音传来了。
牢头甩甩手中的钥匙,见怪不怪地瞅了一身雪白裳服,气质非凡的山阴一眼,便面无表情地走开了。不是他生性淡定从容,实是送入廷尉大牢中的多是一些王公贵族。昨日还是尊贵无比,显赫至极,今日已命悬一线,随时可能人头落地。世间诸态,牢中诸人,他看得都已麻木了。
地下牢房的大门一关,大狱中又恢复了安静。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道:“日日都有新人进,何时才见旧人出?”
他的话语,带着显而易见的自嘲与调侃,配上这浑不在意的调调,令得山阴不由自地一怔。
关键是,这声音,有些熟,似曾听过。她循声朝左侧望去,想看得清楚一些。无奈光线太过昏暗,只模模糊糊地看了个轮廓:应是一个浑身脏黑,头发蓬乱的中年男子。此刻,他正斜躺在那黑乎乎的角落,以手支肘,看向山阴的方向。
顾不得白裳整洁清爽,山阴盘腿往稻草上一坐,笑道:“阁下何人?恍若旧识。”
只听侧方传来一声不在意的哼哼:“将死之人,姓什名谁又有何干?只等问斩之后人头落地,身前荣华身后事,再无一人知晓提及。”顿了顿,他随意道,“小郎又是犯了何事。莫非与我是同道中人?”
山阴有些不解道:“这里关押的,都是同一罪名的犯人?”
这下中年男子哈哈一笑:“我等皆是依附贾氏之人,贾后被废,侍郎被杀,此处关押的皆是所谓的贾后余党。小郎竟是不知?”
确实不知。她焉能知道自己废尽心机帮着太子除掉贾后之后,还会莫名其妙地背上一个“贾后余党”的罪名?她老实地摇摇头道:“非也。我是被孙秀这小人污陷才入的狱。”
“孙秀!”却见静静而坐的中年男子神情忽地激动起来。他直起身,狠狠在地上“呸”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我亦被此小人所抓。若非他,我的绿珠,焉会以死殉情,徒留我一人于此伤心难过?”
说到此,他似是想起了往事,身子复又一瘫,喃喃道:“绿珠,绿珠,你这番情意,石某实难相报了。你若有灵,便在黄泉路上等着石某吧。石某定然不会让你这般受苦了……”
石崇!
他是石崇!
陡然明白过来的山阴暗道,那日绿珠的假死反令石崇误以为绿珠对他情深似海,不惜以死相殉。死者已逝生者悲,看他悲痛欲绝的样子,或许于内心深处,真的存了一份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真情吧。
听着他心碎的呢喃,动情的自语,不知怎地,山阴往日心中对他的厌恶与排斥竟于此时烟消云散:对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尽管以前做过很多恶事,却也栽在了孙秀这样的恶人之手。算是善恶终有报了。
因而她不由回道:“石大人,原来是你!听闻那**被孙秀所拘,不曾想也关在了这里。”她还想说,树大招风,财多招贼,你入狱的原因何止贾后余党一个罪名,却见石崇恍若未闻,顾自沉浸于悲伤中喃喃念叨,再不接话了。
侧目看看旁侧之人,皆如木偶般或坐或躺,对他二人的谈话置若罔闻。她索性也闭起目寻思着对付孙秀的招术来。
很快,一日光景过去了。
这一日中,不曾有人前来探监,也不见人来提审,甚至连个问话都没有。
狱中空气污浊不堪,又阴暗无比,仅凭着狱卒三餐送食时间来推测时辰的山阴,发现已到了傍晚了。
她看着牢房顶上,那从上而下沿着屋缝一滴一滴掉落的水珠,怔怔地出神。这一夜,就在她半开半合的双目中悄然而逝。
第二日一早,刚睁开惺忪的眼睛,忽见不远处传来一丝光亮。牢房大门打开了。
狱卒拿着一把锁走至她面前,确认道:“可是山府的山阴?”
山阴应了声。只听咣啷一声,锁开了。
狱卒不耐烦道:“快出来吧!林大人有话要问。”
林大人?廷尉的林大人一向与父亲交好,他有话要问,应多少会顾及一些父亲的面子吧!
山阴顺从地起身,跟着狱卒走出牢房。
果然,问话的地点不是公堂,没有闲杂人等。林大人于一间极为普通的内堂中召见了她。
他客气地令山阴坐下后,问了几个问题,山阴皆有礼地回禀了。
听她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林大人道:“小姑子以郎君的身份游历,颇令人赞赏。你说入东宫之时,太子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并默许你以郎君身份继续行事,不知可有证据?”
是的!证据!
非常关键的证据!即使林大人有心相帮,他也必须拿出一个令孙秀,令赵王信服的证据来。
然山阴却摇摇头道:“太子已故,再想证明谈何容易?”
也就是说,还是无人能为她作证了?
内堂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林大人叹了口气,安慰道:“小姑子别丧气。你虽是待罪之身,然在廷尉中,无人敢随意动你。我会转告季伦,令他再想想办法。”
他这通宽慰令得山阴赶紧起了身,拱手相谢道:“多谢林大人!”顿了顿,她又主动道,“大人可以令人将我刚才这番解释记入口供之中。山阴相信,清白之身定能得以昭血。”
林大人点点头,他挥挥手:“我已知晓了。你暂且回去吧。牢中清苦,为免人非议,你还需多多忍耐。”
山阴忙道:“不敢。”复向林大人行了一礼,这才随着狱卒重新回到了牢房。
这般又熬了一日,待到第三日傍晚时分,牢房大门又开了。远远的,她看见狱卒领着一人进来了。
他朝着那人恭敬地指了指自己所在的方向,道:“就在这里。”
谁又来了?靠着这几日的训练,已在黑暗中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山阴探过身子,微微张望了一下。
这一眼,顿时觉得喉咙一噎,齐齐上涌的万般情绪堵住了心头,难受至极。
却原来,牢门大开处,一个与她一般着了雪白的裳服,飘然似仙的郎君踏光而来。耀眼的金光照射下,那一抹白穿过起起落落的飞扬的尘埃,一步一步坚实有力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这个熟悉至极的身影,令得她坚若磐石的心在狠狠动摇了一下后,在她的面前停住了。
开锁声中,她听到他拉开了牢门,看到他弯身钻进了这间又小又臭又脏的牢房。
迅速地将所有情绪掩于面容之下,她垂下眸,不动一动地盯着他那即使站于这里,仍是干净的,不沾一丝尘埃的鞋履出神。
然后,她看到了一只如青葱般白净的手伸至她的面前,听到了他与往常一样,带着三分宠溺七分自责的语调轻道:“阿阴!我来晚了,快快跟我一起出去罢!”
双眸一湿,山阴赶紧睁大眼,将泪意狠狠逼回。
尽管她刻意不思,刻意不想,然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候,他与她的默契是这般天成一致。他,果然猜到了她的意图,果然在第一时间及时出现了。
有意忽略那只伸至眼前的手,她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故作轻松地拍拍裳服上的稻草与污泥,起身笑道:“多谢卫兄相救。”
这种刻意的生疏与客气令得卫玠一怔,转眼,他苦笑着缩回手,道:“你我之间,不需如此。”
也许吧!
山阴点点头,牢房之中,她也确实待得够了。率先钻出这间低矮的牢房,她道:“走吧。”
两人随着狱卒一道走出阴湿的牢房。几乎是刚迈出大狱,山阴的双目一闭,直觉想躲开这刺目的阳光。有人贴心地在她头上戴上了一顶纱帽,却是身边的卫玠轻道:“阿阴几日不曾见过日光,定然不适,戴上纱帽,能令眼睛舒服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