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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病了。
原本便瘦削的身形罩在宽大的衣袍下,愈显形销骨立。
昏暗的内室中,他这般沉沉地坐着,静静地思考。任由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
只听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人未至,熟悉的香气已经到了。
他睁开双目,试探地喊:“公主?”
来人没有点烛光,一双温香的柔荑主动伸过来,握住了他的。她低声道:“进去些。”
赵清立刻乖乖地往床榻内挪了挪。
“太子哥哥竟然如此不堪一击。”黑暗中,河东的声音隐隐的有着失望,有着焦躁。
配上此时她微微叹息的语调,赵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公主,你当真决定了吗?”
决定了什么?赵清没有直言,可河东却在一瞬间便做出了反应:“父皇无能,母后能做的,我为何不能做?若由了我,这江山最起码还是姓司马的,可要将太子之位传给了贾慰祖,你说将来,贾家当权,我司马氏还会有出头之日吗?”
她的话,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和考虑。
那笃定的语气,似乎已经认定自己是皇储的不二人选。静静的呼吸中,赵清轻轻开了口:“太子落败,皇后正当风头之时,公主不宜正面劝戒,依赵清所见,不如借一借太子的余势,将立储之日再推一推吧。”
推一推?
“你的意思是,先不要用强?”
“公主,”夜色中,赵清的双眸亮晶晶地看着河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必急着动手。太子被废,卫洗马应该有所反应才是。”
他的话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此时的河东,只需与卫玠站到一处,为太子的事情鸣冤不平,那么立储之事便无法顺利进行。
河东犹豫了一下:“卫洗马若是看穿我的心思,又恼我了怎么办?”
她的心里,总归有卫玠的一席之地,不管何时,不管何地,都无法做到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公主放心,”赵清的声音透过黑暗有力地传至她的耳朵,“此时联手,卫洗马非但不恼你,还会心生欢喜。试想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最需要时伸出援手,他岂会不感激?”
他的话,他的策略,字字句句击在她的心门上,敲入她的心坎里,河东一顿,恍然道:“清儿,还是你最得我心。”
她摸上赵清瘦弱的肩膀:“这几日已不去母后处了,怎么还这般瘦?”
赵清低笑道:“男女有别。赵清再歇上几日,应是无恙了。”
说来令人不耻,原来这病,却是因贾后的极度纵欲造成的。
河东靠着榻半窝在他身上,道:“明日令人为你再熬些补药来喝,不然你这身子,令人见了愈发心疼了。”
她说到这里,赵清扶着她起身,轻道:“多谢公主。事不宜迟,公主不必在赵清这里逗留,先去安排吧。往日里那些旧部属,此时能用的,也可以用上一用了。”
他的体贴与周到令得河东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起身理理凌乱的裳服道:“也好。你且歇着,我便不陪你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中,赵清靠在床沿重重地松了口气。
果然,河东此次对卫玠发出的邀请,卫玠没有拒绝。相反,第二日晌午未至,他的马车已经出现在了河东的府门前。
车帘掀开,卫玠仍然是一身白裳,不急不缓地从车中走了下来。
他伸出一只手对着马车内同样也是一身白裳打扮的山阴轻语道:“下来吧。”
两人并肩齐站,一个高洁,一个清冷,直如春日里罕见的皑皑白雪,晃花了旁人的眼。
宫人已经得了河东的吩咐,直接领着他二人来到大殿等候。
大殿之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然不出片刻,婢女侍从们一个一个端着水果,拿着酒壶蜂拥而至。在她们的忙碌中,河东梳妆打扮完毕,从内殿中走了出来。
她看见卫玠,喜不自胜地迎上前去,低低道:“叔宝,数日不见,可好?”
这句可好一问出,她发现卫玠眉峰明显一蹙,他拱了手有礼地回道:“谢公主挂念。卫玠一切安好。”
太子府中出了如此大事,他这洗马都已辞去不当了。虽能在家中落个清闲,然以他与太子的交情,岂能一句安好便带过?
河东瞧着他的样子,心里一阵抽搐。她强迫自己将目光移至一旁的山阴身上:“山舍人,无事,你便多陪陪叔宝吧。”
山阴忙道:“是。”
三人一起入座。公主屏退了殿中闲杂人等,直语道:“太子哥哥被废,我心中一直惶惶不安。今日见到两位,好似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令人心中断肠。”
她与太子的情份,也不过淡之又淡,尤其有时得了贾后的令,还会联合清河一起落井下石一番。因此她这话说出,卫玠只平平应道:“公主对太子一片心意,太子若是知晓,心中一定欣慰。”
此时殿中并无他人,他这句客套话一出,令得原想开门见山的河东一愣,转眼她苦笑道:“叔宝莫非以为我在装模作样?我对其他人或存了什么不太上道的心思,然对你的心意,叔宝还不知吗?”
她苦涩地说到这里,直直地瞅着他,情意绵绵道:“我知你与太子素来亲厚,方邀你进宫一聚。你这般对我心存疑虑,叫我如何是好?”
河东公主的小女儿娇态尽现无疑。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对卫玠的爱恋,她的情话毫不避讳山某人听见。因此,某人在微呛着饮下杯中一口热茶后,心中暗咒着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敢情今日又要看一出深情表白的苦情戏?这男主角还是她的良人?
她从鼻腔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哼哼。
只是这声音太微弱太微弱,正一心一意对着卫玠诉衷情的河东根本没有听到。
就在这时,卫玠抬起头来。他一双眼睛淡淡扫过上座的河东,轻声道:“公主相信太子谋反吗?”
是呀,太子想谋反,竟然还跑进宫中写了一封那么明显的书信以示决心,这样的事情,便是一个傻子都不会做出的,何况一向聪慧的太子?
他的不答反问,令得河东心中一喜。她立刻接上话去:“此事便是连我,也觉疑点重重。太子哥哥已是皇储之身,皇位迟早要传至他的手中,又何必做出这种傻事。”
她复道:“正因如此,我方才想请叔宝一叙,或许你我二人合力,能为太子争取一些时日。”
终于说到了此次会面的主题。山阴眼睛一亮,也凝神听起来。
“依公主之意,如何才能争取?”卫玠道。明明装傻,可这举动在他做来,却恁地自然大方。
果然,不疑有他的河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母后废去太子哥哥,下一步定然是扶慰祖上位,昨日夜里,我已召集了我的部下商议,叔宝若是有什么良策,他们愿为先驱,肝脑涂地。”
这一番盛情真真令人动容。
然卫玠垂了眸,轻道:“慰祖与公主一母同胞,论骨肉亲情,更甚太子。公主何以反过来帮着太子?
这话一出,河东的目光闪了闪。她岂能说慰祖并非姓司马,其实姓贾,又岂能直言太子此刻是回天乏力,即便为他造些势也是无济于事。
在各怀心思中,河东流利地开了口:”太子哥哥无故遭殃,河东若能尽些绵薄之力,也对得起这份兄妹之情了。“
卫玠点点头:”如此说来,卫玠是真的要替太子谢过公主了。“他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诏令一下,如今城中百姓皆以为太子谋反,这种局势下,莫说回来,便是性命,都已难保。因而卫玠认为于此之时,当先为太子澄清罪名。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河东道:”自然是应该的。昨日听闻部下言,太子原来的部属司马雅与许超二人也有心为太子翻案,他二人与我不怎么亲近,我不便传话。叔宝可以趁机与他们一会。至于我的部下,已得了我的令,会听从叔宝吩咐。“
这消息也被她得去了,看来河东公主确实是做了功夫的。
几人又就此事商议了一会儿,卫玠与山阴才从公主府走出。
临行前,河东唤住了卫玠,不舍道:”叔宝有空,多到我府上走走。河东虽不济,到底能帮上一二。另外,母后处,我会多加留意的。“
她的盛情,不似作假,卫玠忙拱手谢了礼。
及至两人坐上马车,看着马车一路朝着卫玠的居处行驶时,山阴方道:”公主帮太子,真正的用意在何处呢?“
如果说她真的相信了河东刚刚那一番客套官方至极的说辞,那么她无疑就是一个大傻子了。
然她想来想去,又觉河东即使喜欢卫玠,可她立场特殊,实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帮太子才是。
却听卫玠轻笑了一声:”卿卿还是小看河东了。很久以前,我便对你言,河东性格最似贾后,她连清河都能毫不犹豫地算计,对于太子,又何来真心可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