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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自高自大的态度,贬了他二人为俗世之人,难不成自己是方外高人?且听听他如何说来。
周郎对上卫玠那一副风光霁月般的模样,郑重相嘱道:“情之一字,实是不必太过执著,世间恩情也罢,真情也罢,不过过眼云烟,人生苦短,何必拘于这些束缚?”
言下之意,还是规劝。
这一次,卫玠诚恳地点头,恭敬地答道:“一朝功成,必定身退。功名利禄,并非卫某所好。”
周郎摇摇头,他劝他断情,他却以此婉拒,是铁定不改初衷了。
也罢也罢。
他转而看向山阴。对上她一双秋水含波明媚多情的凤眼,他惊呼道:“女郎长了一双好眼。”
这一双眼睛,黑如点漆,微挑而上,眸光神而不露,实是凤仪天生。他看着二人眸中不言而喻的深情,大叹道:“可惜遭祸的也是这一双凤眼。坎坷!坎坷!”
再看下去令人糟心,他头一回,索性闭了目:“不看了不看了,言尽于此。你二人好自为之。”
他这起了头,却不告知尾的举动,令得山阴大为扫兴。她自穿越以来,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唯恐扰乱生存法则,到现在的肆意洒脱,不拘不惧实是经历了很长一段心路。她能看得透别人的路,却无法预知自己的前途。如今忽逢一位世外高人,且如愿地被眼前之人吊起了胃口,勾动了心绪,他却在节骨眼上停下不说了。这故弄玄虚之态真真令人恼火。
偏对这样一个人还发不得脾气,生不了气。
周郎逮着二人说了这么一通不着边际的话,自认为已是泄露了如许天机了。当下一拍脑袋,从小屋中走出,边走边叹:“一时兴起,一时兴起!这毛病得改,一定得改!”
也不管他二人正坐于榻上,一路就走远了。
留下卫玠与山阴在榻间四目观看,相对无言。卫玠拉了山阴起身,道:“周郎一向如此。我们自便就好。”
山阴点头。她倒不是因着周郎的无礼与随意,思忖了许久,她忽然抬头道:“听周郎之意,你我前路似是不容乐观。”
“阿阴何出此言?”
她瞅着卫玠俊美至极的面容,哂道:“劝你断情绝爱,与他一起做那逍遥之仙,岂非是一种暗示?”
却听头顶传来一声低笑,卫玠大手一伸,怜爱将她拉入怀中:“阿阴心惧了?”
他的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摩娑着她的发际,温声轻语道:“这世间有卿卿在,卫玠如何狠下心来独自一人去做那逍遥仙?倒是卿卿,明知前路凶险仍是跟着卫玠,这番深情叫卫玠如何相报?”
他的指尖轻抚过她眸光异常明亮的双眼,叹道:“真想快快娶了卿卿来,从此恢复女装,不再这般出入。”
他果然还是受到了周郎这番言语的影响。山阴埋首在他肩窝,轻道:“恢复女装固然安全,然却少了一分助力,非常时期,只能非常对待。面相之事,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行事时多留心便是了。”
却是她反过来安慰他了。抱在一起的两人忽然心领神会地一笑,不再去理睬什么预言与劝告。相偕拉了手,一同迈出小屋,顺着原路一道走回。
没过多久,大门已在几步之遥。方才突地不见人影的周郎此时却在门边的小亭处横卧着,见了他二人言笑晏晏地走出,禁不住起了身问道:“怎地不多坐一会儿?”
他一个主人管自己跑开了,这会儿还好意思令客人多待会儿?
山阴只觉眼前这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若非知他本性如此,她定要以为此人有意讥讽了。横竖他对卫玠不薄,因此她上前一步,有礼地相询道:“恕山阴冒昧。不知周郎饮不饮酒?”
虽然很多隐士对酒皆有不同程度的痴迷,然有些,仍是禁酒的,因而她有此一问。
显然,她高估了周某人的定力,因为此人一听说有酒,当即双目大亮道:“饮,饮!你带了珍酿?”
他话语中的急切与渴望令得山阴顿时尴尬地后退一步,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此番不知周郎爱好,不曾携带。回去以后,我便令人送来。”
“好说。好说。”周郎搓着手掌笑道,“想不到你这女娃还挺通人情。”他毫不避嫌地凑近一步在山阴耳边轻道,“送好些的来。我的嘴刁。另外,多送几坛,我好送与季老也尝尝。”
看着他殷勤吩咐的模样,山阴忍不住憋了笑意道:“这个自然。”
二人与他辞别走出院门,仍见他与山阴做了个“切不可忘记”的手势。山阴笑着回了,与卫玠一道坐上马车。
车中,卫玠忍了笑意的眼神瞥了她一眼:“你这酒一旦入了周郎的口,怕是一个无底洞,再难有停歇的时候。”
原来他早已知道此人性情。她也学着他往车壁上一倚,奇道:“既知他好酒,何不以此为饵?行事时岂不方便些?”
却见卫玠哈哈一笑:“阿阴太小看周郎了。此人好酒,却不是谁人的酒都愿喝的。今日若非事毕,他再渴酒,也会硬生生忍下。”
这么说来,她这酒能入得了他的口,还算荣幸之至了?
她收起玩笑之心,正色道:“如今已为太子求得季老一诺,此事算是圆满了。只是不知此刻,太子府中如何了。”
卫玠接道:“太子在宫中暂时无碍,你我几人只需按令行事便可。不必过于忧虑。”
他的胸有成竹令得她心头一松:“恩,此番回去,你我各自行事吧。王公处,我便不与你同去了。”
卫玠点点头,疾驰的马车中,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道:“金谷园的会客之日近了吧?”
石崇订的时间是本月十六,今日已是十四:“就在后日了。”
“不如到时一同前往?”她提议道。
卫玠轻笑一声:“只怕不行,我尚未接到石崇的请帖。”
卫玠没有?山阴诧异,不过转瞬,她明白了。此次石崇的聚会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卫玠是太子身边的倚柱,又好清谈。以他在场的影响力,只怕会将谈论的方向于不知不觉中导向有利太子的一方,这种偷鸡不把蚀把米的事情,石崇自然不会乐意干。
好在太子府中,接到请帖的还有孙江。届时她可以与孙江同去。何况此次进金谷园,她还有另一桩事要办。因此她点点头,不再谈论。
马车行至山府侧门,山阴眼尖地看到另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正是奉了她的命令于此等候的大奇二奇。
大奇二奇见了卫玠的车驾,忙几步上前行礼道:“郎君。”
看着山阴从车上轻巧跳下,钻入备好的马车,卫玠对着二人点头道:“好好护着。”
二人应了,回到车上,执起马鞭一记甩下,马车已跑出老远。
“郎君,去哪儿?”烟尘中,大奇执了马鞭回身问道。
车帘倏得掀开,山阴隐带不悦的脸伸了出来。
“行跟踪之事的是你二人,怎么反倒问起我来?”
吓得二奇忙解释道:“小郎误会。那厮今日在马场看马,等他出来尚有一些时候,是去马场附近等,还是去他常往的那家酒楼等?”
马场?她想起那日刘琨对马匹的热衷,敢情这厮围堵至马场去了?
他越痴迷,这事越有把握。因而她言简意赅地说道:“先去酒楼。正好你家郎君我肚子也饿了。二奇去马场附近守着,有什么变动立刻回报。”
“是。”
大奇一声中气十足的答应,马车飞快地朝着前方驶去。
进了酒楼,要了几样酒菜,她边吃边坐在靠窗处留意下方客人的往来。
这家酒楼位于城郊附近,离马场也近,生意相当火爆。她略吃了一点,便发现酒楼各处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客人。看看日头,应是差不多了。正想着,酒楼门口,二奇大步而来,抬头朝着她使了个眼色。
来了?
果然,二奇刚进门不久,不远处,一辆马车紧随而至。车帘掀开,一位身穿华服的少年郎君从车上走了下来。
这人,光看这副打扮,还真有那么一股温雅的儒生之气。
他大步迈入酒楼,在掌柜处轻声说了句,便朝着二楼山阴所在处走来。
听那脚步声,又快又急,似是暴躁中带着恼怒。看来又是拿热脸贴冷屁股,吃了越石的闭门羹了。
她心中一乐,不动声色地持了酒盅饮了一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上二楼了。
她佯作无意朝着楼梯处一瞥,当下,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身华服,锦衣打扮的孙会,也不知在哪里摔了个跟头,眼眶处青紫一片不说,便连嘴角都裂开了一道口子,这张脸,便如上了一层红中带紫,粉中带青的颜料,五彩缤纷得紧。
他怒气冲冲地走上楼,寻了一个空座坐下,大声喝道:“上酒菜。”
只是话刚一出口,嘴角开裂处又被扯开了,疼得他呲牙咧嘴,使劲抽了抽。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