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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走后不久,水漾和如意便服侍着季子衿更衣穿戴,稍做打扮。不一会儿功夫也就随后出了暖秀宫,几人缓步而行,虽然日头很烈,但有如意撑着的遮阳伞顶在头上,倒也没感觉十分的热。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几人便也到了季元淇处。
屋内,季元淇坐在一把能活动的木椅上,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翻打扮的。明眸皓齿,薄施粉黛,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双花髻,左边一朵芙蓉花,右面则斜插着两朵暗绿色珠饰,双耳下一串宝石吊坠闪闪发光,称得皮肤越发光滑细嫩。
整个人看起来虽然并不美艳,但却有一种超脱的雅致。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她恬静如斯地坐在那里,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若是不说,又有谁知道也是一个双腿已经残疾的女人。
只是她身上那件纯白色衣裙,倒让季子衿微微有些吃惊。
吃惊的原因有二:一侧这衣裙并不是宫中之物,因为宫中向来不许妃嫔着纯白色衣着,就算是白色的衣服,上面也要点缀其它颜色的装饰之物,否则便会被说为不吉利。二则这衣裙为何这般眼熟?
眼眸一转,她猛然想起,这衣裙不是当年在郊外被季家所救,从而随季家暂住城郊驿馆时,由于衣着零乱不堪,身边又没有合适衣物换洗,所以冷木易骑马进城给她们买了两套衣服。
自己的那一套早已压在箱子底了,甚至是在季家就没带进宫来。可是自那之后也并未见元淇再穿这套衣服,但没想到她明知在宫中穿不了,却依旧带来了,见此情景,季子衿不由觉得自己的猜测又对了。
见到碧玉掀着帘子将季子衿等人请了进来,季元淇先是灿然一笑,那笑容并不是虚情假意,而是一直笑到了眼底,她一如往昔般娇滴滴地说道:“可把姐姐盼来了,妹妹真是想你呢,若是妹妹我不差人去请,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把姐姐盼来呢!”
子衿微微愕然,从季元淇的表现来看,她们的关系似乎还是从前的样子。
可是发生这一切之后,又怎么能是从前的样子呢!
元淇又道:“妹妹也知道,妹妹我这两条腿都废了,不能站起来迎姐姐,姐姐莫怪才好。”说罢又吩咐美玉上茶,复又将目光落在季子衿隆起的小腹上,笑道:“姐姐的肚子长得好快,孩子生出来一定聪明健壮。古人说: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看来这话还真是有道理。没想到姐姐在冷宫那种地方也能怀上龙胎,又以有孕之身晋了贵嫔,风风光光的回了暖秀宫,真好!”
季子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端起茶碗,吹了吹上面的浮沫,但却没喝,复又放在桌上。心中不由得暗暗思忖:若是在现代,那么元淇一定是一位一流演技的演员,怎么到了这个火候,竟然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那深表关心的话语,那略略动容的目光,竟然让她觉得有那么一丝恍忽之感。
元淇看她将茶碗放在桌上,不觉一愣,奇道:“怎么?姐姐还怕妹妹我给你下了毒不成?”
听得这话,季子衿在心里就开始微微冷笑。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季元淇依然能面不改色地称她为姐姐,待她如从前那般热情无二,而自己的心在她面前却似被冻住了一般,寻不到一丝温暖的同时,甚至连伪装都懒得去做了。
她瞟了一眼那鲜艳的茶汤,冷笑:“郭太医说了孕中最好忌饮茶,绿茶还算勉强,这花茶是碰都不能碰的。”
“哟!那倒是妹妹我疏忽了。”季元淇说罢,赶紧吩咐道:“美玉,快换绿茶来!”
季子衿一挥手冷声道:“不用了!茶文化虽然历史悠久,博大精深,更是会友待客之道。但是此刻我实在无心品茶,更何况我难得到你这宫中走一走,但并不是来饮茶的。而淇妹妹你专程差人去暖秀宫请我来,也并不是就为让我来喝茶的吧!”
元淇的一张俏脸瞬时僵硬无比,就连那目光似乎也被定住了一般。
半晌后,她才挥手遣碧玉和美玉出去了。水漾和如意见到季子衿的眼神,也都微微一福闪身退到了门外。
碧玉刚刚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到榻边拿了一条暗青色薄毯覆在季元淇的膝头,柔声道:“贵人小主还是盖上一点吧,不然到了晚上又会疼了。”
季元淇一笑,欣然接受。
碧玉再次走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二人,空气顿显焦灼。
“姐姐利用我已经报了大仇,难道还不高兴吗?”季元淇的声音依旧柔柔的,似乎她们之间从来都没有敌对过,更没有不惜牺牲对方的性命。她看子衿一眼继续道:“姐姐本来是准备要我的命的,可惜我不争气,只断送了两条腿。现在我坐着时倒也看不出来什么,就是偶尔会疼一疼罢了,倒也挺得住。只是太医说这日子一久,两条腿血气不通,就会渐渐萎缩,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难看的样子了。”
季子衿却也不回避,仰头看着爬上窗口的一株藤兰苦笑:“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愿回到五年前,我的母亲和哥哥都还活着,我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定要护他们的周全;如果时间能够回到四年前,我依旧会凡事照顾呵护那个在我眼中天真善良还带着点胆小懦弱的淇妹妹;可是时光偏偏流不回去,它无情的让我面对这一切。而这些无情的一切当中,淇妹妹你带给我的则是最残酷的。那些个日子里,我越发的在你的眼神发现了许多之前我不曾看到的东西,你眼中潜伏的欲望常常令我不安,那是一种猎人在捕捉猎物时,才会流露出来的贪婪、狡猾和热切,可是我只把它当成是你的一种争强好胜,我依旧选择相信你,相信你有一天会想明白这些而后悔。而你却一发而不可收拾,将我一次次推向险境的同时,你也越走越远,直到掉进无底深渊……”
季元淇死命忍着眼中的雾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颤颤说道:“原来我已经蠢到这种地步,其实姐姐你什么都清楚,当真是妹妹我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说错了!”季子衿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有很多事我都不清楚,而我最不清楚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越说越激动,声音渐渐拔高:“当年你在我食的粥里面放入胡桃令我满脸起痘,我可以理解为你是想选入后、宫,利用这个方法除掉我这个强敌。可是我都已经封为昭仪了,你为什么还要利用淑嫔的鞋子害我?更令我不解的是你与我到底有何深仇大恨,居然买通花影和小医士,利用金刚草一事想要置我于死地。这是何等的心机,害淑嫔失去孩子,又害我差点丢了性命,一箭双雕,一石二鸟,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心机之深,思虑之全呢!”
“姐姐……”季元淇渐渐经不住这种强烈的心理攻势,渐渐哭了出来。
季子衿继续激动道:“你费尽心机在我小厨房的各种食油中放进避孕籽,害我身体越来越寒凉这又是为什么?元淇我真的不明白,若是我有了身孕,为皇上产下一儿半女这对你有什么坏处,你是孩子的姨娘,皇上和太后看在孩子的份上都会对你高看一眼的,你为什么偏偏要至我不孕?可是你千算计万算计却是没有算计到,我身在冷宫皇上还会去看我,不但令我有了身孕,元婉还舍身将我救出,那个时候你是不是非常后悔,后悔我入了冷宫你就松懈了,后悔没有让我继续服食避孕籽,从而导致终生不孕。如果你继续让我服食避孕籽,那么不但是我,就连我身边的一群女眷,都将受其所害,对不对?”
说到这,季元淇终于控制不住“哇”的一声掩面痛哭出来。和她一起生活四年多,从未见她这样哭过,那是一种近乎于疯狂的宣泄,和歇斯底里叫喊。
眼见于此,季子衿也是难掩情绪,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蜿蜒而落,她抚着胸口调整了一下呼吸,又沉着声音缓缓说道:“就算这些我都知道了,我都没打算要了你的命,可是我怀了身孕,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假意让你为我煎药,实则是在暗中留心。你居然这般沉不住气,在第三天煎的药中就放入了麦芽和薏苡仁,那可都是可至孕妇滑胎的忌药,而你却都用在了我的身上,一个呵护了你四年的姐姐。是你在暗暗告诉我,我想活着,我想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只能除掉你。”她转头抹了抹泪又道:“你一定要逼着我将你送上不归路吗?你知道那天我到庆祥门送你上马车的那一刹那,我还曾后悔。我还想着也许你都是一时糊涂你会改好的……可是你从来不给自己这个机会,更不给我再次相信你的机会……那时的你,包括你的心就像一座阴郁深沉的迷宫,再也无法使人坦然地交付出信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