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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是在阿黑和阿黄的吠叫声中醒来的。我一边揉眼睛一边嘀咕:这么大清早的,谁这么无聊给狗扔骨头,吵得人心烦!
“悦儿,你动作快些,侯府的轿子已经等在门外了。”我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想起今日便是我入学之时,我不禁一声长叹:我娘她老人家究竟得有多狠心,才会舍得把她如此乖巧听话的闺女送去住宿学堂啊?看以后做饭时,谁帮她烧火?看以后招呼客人时,谁帮她掺茶?
这么一想,我的鼻子便酸了起来。
这时,我娘已经走到床旁来了。我忙忙跳下床,拿了床尾的裙裳往身上套。
“小姐,穿这个。我家夫人特意让送来的。”春娥从我娘身后走了出来,手上托着套崭新的杏色裙裳。
“春娥姐姐?”我有些惊讶。不是惊讶她这么早来送衣服,而是惊讶她居然出口叫我“小姐”。
春娥将群裳拎开,一边帮我更衣,一边解释道:“我家夫人跟安丰侯夫人说你是她的侄女,你若是穿得破破旧旧,便是丢了汝州程家的脸面。”
我这才留意到她替我换上的衣裙,暗纹凸绣,杏色流光,非同一般。虽我不懂绸缎,但从程家学的粗浅女红知识让我明白这衣裳价值不菲。这般全身精工细绣,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工和心血。
穿戴停当,洗漱完毕,还未来得及吃早饭,春娥便催促道:“时间来不及了,我们走吧,若是迟到了,那学堂的管事先生会罚站的。”
我娘一听这话,便搁下刚端上手的米粥道:“也是,你第一天去学堂,迟到了毕竟不好。”
嗅着浓稠的米粥香味,我恋恋不舍的跟着春娥走出院子。
竟有两乘杏黄的软轿停在小店门外。有春娥催促着,我也没机会去留意前面坐的是谁。
春娥将我扶进后面的一乘,我娘便追了出来:“等等,春娥姑娘!”
“悦儿,这个你带在路上吃。”我娘说着,便把两个滚烫的鸡蛋塞进了我的手里。我手心一热,眼眶便跟着也是一热。
我娘抬手在我脸颊上抹了一横指,随即笑道:“羞不羞,一会儿让窦家的那些小姐看了,岂不是要笑话你。”
我吸了吸鼻子,一手捏着个鸡蛋,努力忍住不哭。
我娘摸摸我的头,低声道:“去了学堂,一定要听先生的话,不可再调皮。你一个女孩子家,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听得我娘叮嘱礼仪,我那在眼眶中打转的泪花花就突然蒸干了,我打断道:“我都知道,娘你回去吃早饭吧,一会儿就凉了。”
“可以起轿了!”春娥的声音在轿子另一侧响起,轿子很快就升了起来。
我娘这才松了扶着轿帘的手。轿帘落下的一刹那,我看见我娘眼里也是一汪泪花花。
轿子走了好一阵,我方才发现这宽敞舒适的轿箱里,只坐了我一个人。我忙忙掀开了轿帘,对跟在旁边埋头走路的春娥说:“春娥姐姐,你怎么不上来?”
春娥仰头瞥了我一眼,便又埋头继续走路。
好一阵,她又抬起头来,发现我仍然掀着轿帘看着她,她便开口道:“你如今是侯爷府的侄小姐,我是侯爷府的丫头,怎能悖了礼仪同乘一轿?”
“那,要不我也下来走路陪你?我走得很快的。”
春娥白我一眼道:“小姐,去了学堂可不要再说这般可笑的话,免得那帮真正的千金小姐笑话你。汝州程家虽比不过窦家,但你的行止代表的却是原鹿侯阴家夫人的面子。”
“面子”这个词,一早晨已经听了两次了。不是汝州程家的“面子”,就是原鹿侯夫人的“面子”。我恹恹地放下轿帘,摸着滚烫的鸡蛋发呆。
从城西边的广阳门到城东北角的步广里,几乎要横穿整个洛阳城。此时的洛阳城,还没有彻底从睡梦中醒来,好多街道都是一片静寂,走过几条街巷后,偶尔能听到小商贩们早起拉开铺面的声音和卖油茶早点的吆喝声。
就是听得这吆喝声,我才发现自己肚子在“咕咕”的打鸣。犹豫片刻后,我将一个鸡蛋搁进袖筒,拿着另一个鸡蛋往轿箱上磕。谁知,这轿箱全是用厚厚的锦缎镶装过的,我一路从坐垫磕到侧壁,竟没能把鸡蛋磕破。
想我原本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因在驿路上偶然遇到了程老夫人,我便莫名其妙的当起了“小姐”,这着锦裹缎的日子,连个鸡蛋都磕不破,真是无趣得很。
沮丧了一阵,我才想起自己有两个鸡蛋不是?喜滋滋从袖筒里摸出另一个来,两个鸡蛋一撞,“啪”的一声轻响,鸡蛋便裂了缝。
哎,我娘真是神机妙算。她怎么就算到轿子里磕不开鸡蛋,还专门为我准备了两个?我一便感激着我娘,一边欢快的剥着蛋壳。
刚剥了一半,我就停住了:这蛋壳怎么办?轿子里也没有个装垃圾的竹篓子。
扭头四周看了一圈,发现这轿子的锦缎着实包裹得牢靠,想找个缝隙塞塞都没办法。无奈之下,我只得把蛋壳都塞进袖筒里,寻思着下了轿子再找个背阴地方仍了。
梗咽着吃完一个鸡蛋,善于总结经验教训的我便又有了新的领悟:吃鸡蛋没有稀饭,是件非常不科学不和谐的事情。
我这边还在归纳总结,轿子便突然降落了。
“小姐,学堂到了,请下轿。”正前面的轿帘被人掀开,春娥那无甚表情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往日春娥对我还是和颜悦色的,不知为何现在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我一时猜不中原因,便也按下不想了,学着侯府夫人太太们的步态,格外矜持地走下轿子。
轿外是一幢门楼高大的青瓦宅院,和一般贵族宅邸不同的是,门口没有石虎石狮石阙石柱等象征门第的装饰,而是立着两株三五人才能合抱的大树。
我不禁想起我爹爹生前常念的句子:“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以树喻学,看来这窦家学堂果然有些名堂。
学堂外的青砖广场上,已经停了很多轿乘。从那些花花绿绿、繁繁复复的缀饰上,不难看出这些轿子里乘坐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侄小姐,请跟我一起去拜见学堂的先生。”我还没将四周风光人物看遍,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我转回头来,只觉得面前灰袍长髯的老者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正是搜刮脑汁之时,春娥便道:“这是侯爷的右中侯岳平先生。岳先生与这长青书院的执教周博先生原是同门。夫人特意请岳先生来送侄小姐入学,也能得些关照。”
难怪觉得面熟。阴明珠大婚那日,我和小白脸在喜毯上打架,被耿夔拉起来后,我便看见旁边立着这么位先生,他当时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让我格外心虚。
“见过岳先生,有劳了。”我忙忙垂首福礼,做出一副怯怯认生的模样,生怕他认出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