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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元妃互相对视一眼,容洛转眼看向谢贵妃,口齿微微开合,良久,她试探着问道:“母亲……全都听到了?”
她一直不愿告诉谢贵妃有关燕南之事,多是为着保下谢家,使每一枚棋子得以按着打算去走。现今向氏事了,她其实也有考虑将此事告知谢贵妃的想法,只是……谢贵妃将容明辕当做亲子数十年,也不像她一般有着从前的记忆。她料不到全心依靠皇帝多年的谢贵妃听闻此事到底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更不知谢贵妃得悉亲生儿子被换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是癫狂,失控,向皇帝索命,或是原谅皇帝?
她无法猜测。
然谢贵妃并没有多余的神色,平静的面上落了几分笑意。微笑柔和至极,与她今日华贵的妆容打扮都极其相称,只是这样得体的笑却让容洛觉得颇为不对劲,可当真要说,她也不知从何处开口。
抖开大氅为容洛披上,谢贵妃低首替容洛将缨带系上,面容温和:“你似乎已经得知明辕身世许久。”
很笃定的语气,但并无责怪。容洛探眼看着谢贵妃,轻轻咳了两声,沉首道:“是。”
“你外祖同你姨姨也知道罢?”抬手抚了抚容洛的脊背,谢贵妃瞧容洛要开口解释,浅浅莞尔,“母亲不是怪你,母亲只想知道一件事……”笑意略略一沉,谢贵妃低眉,“你弟弟是否还活着。”
那一瞬沉去的语调仿佛只是幻影,可元妃与她多年交情,又怎会不明白她陡然得知真相的崩溃。正想开口安抚,元妃抬眼看见容洛,又忆起皇帝多年的处心积虑,牙关一紧,终究还是看向庭外枯萎的大树,一字都不曾脱口。
一针见血的问话。容洛眼波微凝,沉下眼帘。
这样的神色无疑令谢贵妃会错了意。才欲启唇。那厢容洛已经在心内考量完告知谢贵妃诸事的后果。
“弟弟还活着。”容洛蹙眉,缓缓一笑,“母亲也见过弟弟,正是明辕从南疆带回来的那个叫燕南书童。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按在容洛背上的手掌一僵,谢贵妃所有话语哽在喉头。关于燕南的印象在脑海中一分分清晰,谢贵妃抽手抚了抚袖袍,沉下眉眼,语调欣慰:“确实是个很乖巧的孩子……”蓦地又仿佛松了一口气,“平平安安便好。”
最后一句似乎不止是宽慰燕南仍然活在世上。容洛凝视着谢贵妃,微微一愣,还未深思,便见着谢贵妃轻缓倾唇,无事人一般地替她拉起兜帽拢过头顶,语气柔昵:“今日雪大,母亲让人在宫中备了姜茶汤同炙鲥鱼。这儿向氏一大清早就让人来寻你,想必你早膳也没用好,正好母亲同你元妃姨姨还未用膳,不若到母亲宫里头一块?新来的厨子是个胡人,年轻时走遍了大江南北,你想吃些什么,母亲让陈掌事吩咐下去。”
一切的转变都太快速,谢贵妃的反应亦是不轻不重的,直教容洛怔忪好半晌,才支吾着点了点头,道了声随意。
母女相处的时日总是太少,容洛不晓得谢贵妃脾性,元妃总该是最为谂知的。当下几步到了二人身旁,元妃令廊下掌着油伞的几位掌事到了阶前,轻轻嗔笑:“明崇咳着,吃炙鱼最伤喉咙。鲥鱼便我同你两个人用就是,一会儿再让陈掌事吩咐厨子做道梨花鲤鱼汤给明崇,那个温和点,也能给明崇暖暖身子。”
谢贵妃没照顾过孩子,这些都不曾得知。当下一听,略略思索,便让陈掌事差人去华春池取了鲤鱼回宫。与容洛一同下了石阶。
容洛在前,元妃与谢贵妃后一步,故而容洛也并未看到元妃对谢贵妃的宽慰举止——然,也不是容洛不去留意。谢贵妃到底是燕南生母,此事里她受的伤害莫过于最大,容洛不论是为往后,为筹谋,这个时候也都该多多留心谢贵妃异样。没能及时注意到后头二人的情况,实是她无法分心。
迈入伞底,容洛拢紧大氅,只觉此时比早晨更加寒冷。咳嗽也愈发厉害起来,每一声都咳得心肺被万千锥子扎下去似的疼。何姑姑瞧着她,也做不了什么,抬手拍了拍容洛的背以图想要减缓容洛的不适,没想又一次低咳,她却在容洛的手上见到了一抹扎眼的颜色。
倏地吃了一惊,何姑姑撑着伞,连惊呼都来不及,便见着容洛身躯一寸寸佝偻着矮下去,咳声也更加急促。
容洛对咳血全然未觉,眼下她已然顾不上去探究手中的湿润到底是什么东西,仅仅觉着喉中的麻痒与痛感十分强烈——
血从手底垂落雪地,赤红同雪白几可灼伤人眼。眼前模糊自黑暗前,容洛听见四周叠声的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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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痛的到来人人都无可预计,容洛亦不例外。
因是染病多时,盛太医当日是随行到了宫中的。在慈仁宫昏过去不久,盛太医便被请了过来,诊断后说是天冻伤肺,得了咳疾。用过一副药并施针后容洛好了许多,倒是谢贵妃紧张得不行,不单责怪了容洛及她身边各人,更是什么东西都换了滋补润肺的药膳,熏香、插花更是让人换了香气温和的,后头到了容洛回府时,她更险些让整个尚药局同容洛返回府中。但幸有元妃在,好说歹说,终是劝住了她的打算。
不过咳疾总是最难好的病,纵使用了最好的药,这病还是一下病到来年开春仍不见好。
三月早春,万物抽芽。公主府上的小河经历一场隆冬,凝结又再度融化。此下外头落了春雨,河上一片薄雾,无尽的青草湿气涌进空月亭,叫人惬然至极。
四个月中发生了许多的事。先是皇帝在向凌竹入殓后便立了一块灵牌,以“发妻凌竹,生既朕妻,死仍不改”的借口驳了众臣倡立新后的折子;再则是向氏崩立与买卖官职事毕后,安稳的朝堂局势生了变化,数月来重家谢家同皇帝争斗不休,人人都想在此博得更多的权势;三便是太子容明兰束发立府,太子府正在容洛所住的长乐坊中。而崔妙仪、盛婉思及向绫罗等人亦在立府后相继入府,三月初崔妙仪与容明兰已然完婚,容洛病重,不能到场,只听闻成亲当日皇帝驾临,赐宝物并亲自替容明兰择选侍读,父子感情甚笃……
众多事情容洛都有所得悉。自向氏亡后,皇帝、谢家所把控到的权利无疑又得到了上升。容洛本也想趁机拉拢更多势力,可惜缠绵病榻,只得借庄舜然等人的手去行事——但有失亦有得,容洛不曾出面,庄舜然几人的本事却也是极其厉害。清流一党庄舜然得以结识众多,徐云之等人同样以寻常身份混入了各家党派,传回的消息比之从前只多不少,容洛亦更好把控长安局势。
拢着软披在亭上同庄舜然叙话,何姑姑挑起竹帘步入亭中。轻笑着同庄舜然福身,她看向容洛,“太子同七皇子、十皇子一齐到了府上,殿下是请进亭里,还是回厅中见?”
外边下着雨,寻常来说都不会有人上门。听闻容明兰三人来,容洛敛眉思索片刻,道:“让他们到亭上来罢。”又看向庄舜然,“只得怠慢你一阵了。”
话里带了笑,哪里有轻慢的意思。微笑着揖首,庄舜然起步退出去,容洛身后的齐四海亦捡了伞跟在后头离开。庄舜然觉着二人好歹算同僚,先与齐四海说了话,但齐四海似乎不大想理会他,有一茬没一茬的接着。一同走远了。
容明兰不是不知容洛手中有臣子,庄舜然留或走都不大紧要。但是对容洛而言,太子是储君,她又有着连隐南这一重事情,免不得会被容明兰疑心。与其让容明兰得知自己全部势力,还是让庄舜然等人尽量回避为上。
这厢人去了,那厢何姑姑便领着三人进来。三人是早晨去郊外野猎,回来时在一山野老伯的手里头得了两味药,说是对咳疾最好。容明辕记挂着容洛的病,催着容明兰就直接到了容洛府上。自然,容明兰才没有容明辕对容洛的姐弟情谊,如今他已束发入朝,可以亲自拉拢势力,容洛身后的谢贵妃与谢家都是他想要的,他必得好生对待容洛。
容明兰的心思容洛最清楚。当下收了药,容洛也做出了感怀的模样,再与容明辕、容明兰二人说了一阵子话,旁下何姑姑掀了帘子进来,说是崔妙仪差人送了衣衫来让容明兰几人替换,西院也备好了热水,让三人过去。
容明兰被雨浇了一身,早受不得浑身黏腻的感觉,当下一听,与容洛说了几句话便去了西院,容明辕则是看盛太医验了药才离开。容毓崇紧随其后,但到了竹帘前,他又回身瞧向容洛,眼神锋利地扫过容洛苍白的面容,翛然,一声哂笑。
“皇姐似乎被骗得不浅。”口吻再不似从前那个普通的七皇子,容毓崇笑意晦昧,“弟弟还以为重尚书是要帮皇姐,但如今看来……是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