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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首含笑,孟氏缓声报出那夫人的夫君名姓:“是国子监主簿蒋文朗。”
“蒋文朗?”疑惑拧眉。容洛心内迅速回想一番,却是遍寻无踪。再看宁杏颜一副恍悟的模样,容洛偏首:“杏颜,你认得这位主簿?”
宁杏颜正单饮着乌梅汤。闻言颔首,将木匙落入碗中,提示道:“他兄长是四品尚书右丞蒋文逸。”
眉目一顿一舒,容洛轻笑:“原是蒋家的嫡二郎君。”
蒋家并非士族,是科举出身。现今当家的蒋老爷年轻风流,对自己母亲安排的婚事不满意,宠爱妾室罗氏。罗氏生庶长子蒋文逸与几位娘子,发妻自成婚四年后生嫡子蒋文朗。蒋家内闱势态不宁,妻妾相争,蒋文朗与蒋文逸二人亦免不得时常斗法。但蒋文朗不比庶兄长有勇有谋,处处被压制,至今尚任职从七品官。虽与谢攸宁同在国子监,可容洛到底只见过二三面,也难怪容洛一时想不起。
“是。”施施低首。孟氏敛起袖袍,温和的眉目里带了丝怜悯,“他家夫人姓贺,母家是尚书左丞贺同君。早几年蒋主簿中榜眼,贺左丞看重蒋主簿,便将女儿下嫁与他。但他兄长着实可怖,对自家人一丝情面不留,一味打压。蒋主簿从五年前就任主簿一职后再无可进,为圣上所出之计也尽数被蒋大郎拿去,因而自暴自弃,干起了宠妾灭妻的行径。”
这压制之行格外小人。宁杏颜再一旁听着,登时蹙眉:“这般卑鄙。”又顿一顿,“蒋文朗也是半斤八两。在外被人欺负了,回家撒气给夫人算什么本事。”
“宁姑娘所言确实。但有些男人便是这样,咱们也无法子。”认同宁杏颜所说。孟氏言语里带了些冷嘲的笑意,片瞬消弭,“不过那些妾室也有来历。蒋主簿次次计策泄露,实际就是这几位美妾窃去送给将大郎。那时贺夫人将一切苦处告知与妾时,妾便生了疑虑,让贺夫人回去多多仔细,果然抓到了证据。蒋家因此闹了好一番,蒋主簿也将妾室统统发卖,与贺夫人和好如初。”
话看似说尽,实也未完。容洛用薄银濞将四片豆腐分小一些,珠瞳滑到眼角,沉声莞尔:“贺夫人突然这般伶俐,主簿定然生了疑——想必猜到本宫存在希求引见的,不是贺夫人,而是蒋主簿吧?”
“确是如此。”被容洛猜出,孟氏轻轻呵腰:“妾班门弄斧,望殿下恕罪。”
此事她在贺夫人寻来时便推敲出来了。早前不直白告知容洛,一是惧怕容洛说妇人弄政,二即是想试探容洛弄权目的。
历朝公主参政不少,或为玩闹,或为夫君,或为家国大义等等。她与容洛来往几月,现下归顺,却始终不知容洛牵涉朝政究竟为何,不能探晓风险与将来模样,亦无法因病施针,更用不来适当的方法成为容洛有效的助力。
“幕僚之心,本宫可以体谅。”这样的试探容洛从不避忌,反而极其欣赏。谋士有顾虑是应当,径直试探恰能体现谋士是否愿意对她全心全意。扬眸勾唇,容洛夹起一块水嫩的豆腐,同何姑姑吩咐:“让方安加一枚帖子给贺夫人。”
方安是府中管事,容洛此举便是同意了引见。同时亦是告知了孟氏,她深入漩涡的缘由正经,不是其他公主一般随意,为的只是她自己。
但这个“自己”也可以有许多原因。容洛不直言相告,孟氏亦不会追问。她与容洛相交终是太浅,容洛对她信任不多,若是一五一十吐露,反会让她觉着浮躁不知轻重。她也不急于此。她既愿为容洛招揽,便已是谋臣的身份。主君的心思谋士得知零星已属不易,其余的只有自个儿慢慢揣摩,忠心侍奉而已。
临下又说了许多话,正事与闲言错杂。盛婉思偶尔回上几句,时而妥帖,时而轻漫。一席过后容洛邀孟氏与盛婉思二人在府中游玩。霞光飞度,蔼蔼墨色沉落天际。
请帖送入各家。贺夫人与容洛素来不曾熟识,得了帖子便去寻了孟氏,顿时瞠目结舌了好一阵。但索性蒋文朗是个明白人,知悉容洛为孟氏身后主君,直让夫人闭口不言,对请帖来历宣称沾了孟氏的光。私下里又打听了一番容洛的喜好,悄悄置办了一盆牡丹留作开府宴之礼。
沾光的说法众人也信。盛婉思在那日拜访后被容洛留住公主府,外人已经知晓她与容洛、宁杏颜交好。故而并不怀疑蒋文朗说辞。反是私下来与蒋文朗饮酒,希图借着贺夫人的道子与孟氏联系,以让自家女儿也得入公主眼中。可蒋文朗心思相近,又才得容洛帖子,哪里敢应,半忽悠半决绝的拒了,到最后干脆小心翼翼地侍弄起那盆珍贵的紫霞点金,闭门谢客。
对这些事情容洛都谂知。递到手里的拜帖更是堆了一匣。但到底都是想借她谋谢家青睐或攀附的意思,愿顺从者不出一掌之数。与其将时辰浪费在这之上,她更愿多结交几位心怀大义的江湖人士,看何姑姑教导盛婉思宫中礼数。
开府宴在容洛入府七日后。此宴是封府例行,为的是使公主得以结交宫外贵女,亦是宣告公主册府。而此宴过后,各家也可明着向容洛递拜帖或是请见。
各家命妇与千金是起的极早的。宁杏颜与孟婉思这几日留住公主府,巳时开门时便去了前堂。还未在寻地坐下,又被鱼贯而入的命妇姑娘搅的起了身——容洛待客,旁又有谢攸宁与谢琅磬二人,数位借宴讨近乎的朝臣守在一旁,谁家姑娘敢上前与容洛嬉笑?只得挑着这与容洛交好的二人来说话。
应了户部度支迟忧选的道贺。容洛宽慰地望一望宁杏颜处,回眼撞上重澈。
依旧一身白衣。只是春来回暖,瞧着是轻薄了许多。看着白鹿将锦兰木匣送到何姑姑手中,容洛嗅到一丝甜糯的滋味。挡了何姑姑把木匣交下去的动作,容洛取过匣子。仔细翕了翕鼻,讶道:“艾糕?”
这二字引得较近几人一怔。毕竟宴礼送吃食,于堂堂户部尚书而言,着实小气。
但也只有容洛知晓。这个时日里金安寺艾糕有多难得。观青主持与静汀小师傅每年春初例会游学参经。如想得到这一盒,怕是得在两日内来回长安。且若观青主持离得远了,又得数次换马,日夜兼程。
“公子亲自跑的襄州。路上马匹无一损。殿下安心。”看出容洛的忧心。白鹿迈上前一步,又将一个小盒递到容洛眼前:“这厢还有礼——小公子祝殿下及笄万吉。”
重家重锦昌所出唯有二子,当下一声小公子出口,容洛立时得知白鹿所指燕南。白鹿是重澈亲信,前世她死时白鹿还对重澈忠心耿耿,燕南身世被他知晓也是无妨。接过小盒,容洛自盖上的镂空雕花看见里头躺着的一只白玉簪子。簪身浑滑,唯有顶头一只海棠雕工格外粗糙,想是重澈给了燕南玉料,由燕南亲自雕琢而成。
许久未见幼弟。容洛唇际压下欣慰,转眼向重澈,语调呷笑:“多谢。”
“我何时用你谢。”眉宇轻蹙。重澈抱袖而立,“当真生分。”
“假若生分,我又何必你来吃酒?”笑着将礼收下,令何姑姑把艾糕放好。容洛虚眄向他,道:“礼送得这般少,我便不给你开那瓮笠翁雪了。”
重澈言语是说笑,容洛亦如是。二人近来不再提什么结党之事,彼此关系稍有缓和。容洛并非有意为之,重澈是不愿打破。
从前许多事情至今历历在目。容洛的退避堤防他看在眼中,虽做好一切计较,可他心中却不由渴求了这一瞬宁和。
“礼中还有一位先生。”敛眉清醒。重澈声调平和:“大约晚些时会到府中。他性子不好相与,但拳脚不错。”
送礼送人?容洛抬目,不解:“先生?”
“回长安时他来劫我,一个不妨落入我手中。听他所言,应当是山南道上一位人物。我无法得他信任,觉着你当能令他归顺良善。”沉一沉首,重澈看向府门外。见徐云之端着一拢牡丹入府,眉心一簇,“那先生姓齐,名四海。”
容洛唇间笑意霎时滞顿。
她前世座下有数十位谋士,得力的是武将却唯有三人。宁杏颜自幼习武,是其中之一,因剑法精湛居于三武将第二。而第一者——便是重澈送来的齐四海。
齐四海草莽出身。当年归顺于她后参武举为官,刀法拳脚功夫极其高超。在她辅佐九皇子期间,他多次替她争取到武官支持,挡下奸贼数次刺杀,还为她招揽许多江湖助力。可谓功劳尤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