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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明辕言语可爱。谢贵妃听了却更为惘惑。
朝容洛身上看去。容洛迎上她的探究的目光,温温舒眉,宽慰似拍了拍容明辕的手。而后转身与谢玄葑一道出了宫门。
游廊如蛇蜿蜒,庭下芳草萋萋。紫藤花半枯半盛地俯卧在墙垣与廊檐间,日光清冷,滞留其上。
何姑姑在廊上停下。容洛与谢玄葑二人一同走到羚鸾宫西的长亭里。此时四下无人,唯有鸟鸣咄咄。容洛与他相对而立,半晌各自无言。都在待一方启唇。
从来预谋着让谢家与皇帝反目,如今到了这样的时刻,她却也不急。进与退一直都是同样的选择,她自然懂得要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抉择。
辰光在这样的彼此静默中遗漏。谢玄葑敛袖站在她的前方,终于开门见山,“明崇,你既然早已知晓容明辕之事,为何不直接告知你舅舅,反而设下此局——你欲做何事?”
谢玄葑并不遮掩。他已得知林太医身死,而皇帝欲掩盖此事不让谢家寻查的行径板上钉钉。容洛既将消息透露于他,必然也知晓。他不必与她拐弯抹角。
他提出两问。容洛一问未答。轻轻勾唇,她回道:“明崇与谢家共存亡。”
这话似乎坦诚她的忠族。但细想来又决绝不是。
她自连隐南死后回到谢贵妃身边,至今五年。她前先九年由连隐南一力嗣育。那时连家势大,谢家与重家屈居其下,与其他几族不过是连家日月下的星辉。暂且无可替代才得以受用,行走朝堂也只为自保。她雨夜出生,消息传入谢家中时,她已被连隐南夺走。谢家当时惧畏连家,也不敢提出异议。
往后的几年,她生得精致,荣宠极盛。谢家蒙荫重用,还是一语不发,任由她在连隐南身边长大。她现下说“共存亡”,听起来笃定——可又并非。
她明年便封公主府,日后宠誉万千,驸马卓然。她根本无须倚仗谢家。
“你不必。”心里思索,谢玄葑声长而忧。
闻声,容洛抿唇。
她明白他话中的缘由。但她也从未因此疏远过谢家与母亲。谢家是世家。而她明白这两个字后暗藏的一切权势与无奈。诚如前世谢家落败,一夕溃崩,皆为“君臣”和“社稷”带来的一念之差。
沉声良久,容洛柔和的声音在寸步小亭一下漾开。
“外祖过虑。明崇确实与谢家共存亡。”与谢玄葑对视,她眼中的两朝老臣两鬓苍苍,脊挺如松,面目因沉浸朝堂多年,已不轻易显露喜悲。
“谢家为江山臣民退让。父皇却一再用姜氏、林太医、容明辕等人来祸害谢家。我无法坐视不管。”容洛昂首,眼底利芒灼灼,“而父皇心思表态可见一斑。我虽是大宣公主,锦衣玉食,但由此亦可知,若无谢家与母亲,我便无法安居此位。”
字字珠玑。点到了她与谢家的情义,也戳到了彼此利益相关。二者同下,无一分不是在与谢玄葑说——
汝生吾生,汝死吾死。
姜氏的事情谢家当然知道。皇帝在许久之前便同谢玄葑讲明要打击世家,希望与谢家做戏,为其他世族“杀鸡儆猴”。
谢家是狠的。不然又如何敢辅佐皇帝,里应外合杀掉连隐南?听此乞求,谢家是应了的。
只是容明辕事发后,这样的应允格外讽刺。
谢玄葑蹙眉,负手在背。沉默须臾,语调洪钟:“你因何牵扯太子?”
“太子的弱点可为我用。”容洛移眼,小亭外攀着一直枯残的紫藤花,缕缕绯黄涂满花瓣,可枝条却那样的青。似乎在一次死后不甘的蓄力,以待来年春至,生机勃发。是为先死后生。
“西南洪灾一事无论过程如何,必定功成。江湖人有江湖规矩、江湖情义。所思所想亦比朝中大臣豁达,造堤挖渠自然各有方法。此次赈灾一去,定比以往结果都好。而这般,外祖觉得太子会获得如何的赏赐?”她回眼看他,言语里含了丝笑。再说的话与谢玄葑所想不谋而合,“厉宝林若能回宫,或可成为母亲爪牙呢。黎民不是语——‘为母则悍’么。”
容明兰如今母亲已是皇后。倘厉宝林归宫,皇后当年打压诬陷,她怎可能再次投奔。而容洛于他母子二人有恩,计策之类由她一力促成。厉宝林选择为容洛或谢贵妃所用当然不甚奇怪。
只是,谢贵妃与皇后对峙多年。厉宝林假使真入谢贵妃一党,太子心随生母……
思及此。谢玄葑望向容洛。
婉丽倾唇,容洛拢袖。终于回答了两问中的一问:“外祖。我要母亲为后。”
前生向凌竹出计,激起皇帝畏惧,让母亲沦为人彘。那么这一世,她将取走她最重视的东西。她要向凌竹心愿不成,皇后宝座移为母亲手中;要向氏崩塌,谢家日上。
更要以此,让皇帝眼中钉更深——直至他死。
听闻容洛意欲如此。谢玄葑顿时一骇。
谢贵妃为后。这一事谢家上下都曾想过。向氏不属于六家女中任意,为后前家族位低,在长安众人眼中,根本及不上六家的女儿。六家也数次对皇后位置筹谋。
只是皇帝对向凌竹喜欢,向凌竹也遵守本份。六家哪怕眼线众多,也没有找到她一点足以可以对她上奏弹劾的错误。
虽说宫中人总比宫外人知晓多。但容洛今年也不过十四岁……
“你母亲为后固然好。”谢玄葑早前惊异于她的手段,如今却有种她大智近妖的感觉。未说容洛不可为,却也忧心于她真能成就。“只是宫闱不同前朝。”
“前朝有外祖与舅舅。”容洛见他没有开始那样对她警惕,轻笑道,“外祖也不用担心。纵使我不能成,父皇看在谢家的面子上,总不会罚我什么。若能成,也是一桩好事。”
话说三分,总能引人试想。
谢玄葑顿了顿,没有接话。抬眼端量她一会儿,问道:“你可知你弟弟如今在何处?”
容明辕四岁、七岁的时候曾回过长安。当时的孩子跟现下所见容明辕极像,可见是在儿时就被调包。容洛最宠爱胞弟,得知此事,必然去查过亲弟下落。
“我知。”容洛转眼看往苍穹,“但我不会告知外祖。因为此事若为他人得知,弟弟立时会陷入危急。与其这般,我倒宁愿他身份一直被藏着。虽不能明白昭告诸人,可至少能活在我看顾之下。”
谢玄葑不逼迫她。皇帝调换孩子的缘由未明。再联系皇帝此前种种事,谢家可谓被皇帝紧盯,并非安稳之地。只要得知那孩子活着,又有容洛全力护着,他便安心将那孩子交予容洛。
“此事我不会告知时霖。”谢玄葑颔首,斟酌后,对她允诺,“你在宫中行走,亦要当心。如有何事,可寻尚工局蓝司织传信。”
谢家在宫中的线人她从来不知。谢玄葑不全信她能将母亲送上皇位宝座,却也给了她一点助力。
容洛将“尚工局蓝司织”六字反复暗念了三遍,对谢玄葑福身:“明崇谢过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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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洛不在的小半个时辰,容明辕已对谢贵妃提完留住长安一事。
谢贵妃答应爽利。谢玄葑归来后,她便对他提了这事。谢玄葑答允。
祖孙母子团聚,自然喜乐洋洋。容洛与谢玄葑洞知容明辕真实,却都商议好对此事装作一概不知,还如亲姐亲外祖一样对待容明辕。
史书不欺人。向来会韬光养晦者方能善终。二人对此深谙。
在羚鸾宫用过午膳。下午间谢府有事务,谢玄葑先行离去。容洛与容明辕二人同谢贵妃和元妃嬉耍到傍晚,这才各自回宫。
今日的事算开了个好头,至少谢玄葑并未觉得她大放诳词,或因她设局一事对她心生顾忌。
“明日你去见见尚工局的蓝司织。不要传她,先看看面貌言语。”从轿辇上下来,容洛低声与何姑姑说话,“是外祖那边的人。”
何姑姑揽住她的攀扶的右手,应声:“奴婢记住了。”
浓郁的玉兰香自何姑姑身上涌到容洛鼻中。容洛细嗅两下,对何姑姑问道:“今日你去戚婕妤那儿了?身上脂粉味这样浓。”
戚婕妤酷爱玉兰香。英华宫中因此还置了许多会调制脂粉的奴婢,专门用来调制玉兰香。
“是。”何姑姑跟在容洛身后入宫,一边悄声回话,“今日听闻林太医的事,婕妤很是愉悦。一早起来便盛妆华服,玉兰香身上宫殿都是,沾之即染,想躲都躲不开。”
“她倒是高兴。”容洛笑睇一眼何姑姑,自顾道:“也不知皇后那边会否暴跳如雷?”
何姑姑扬眉,不解。这如今又关皇后什么事?
“林太医对皇后,算是极其重要的人呢。”步入宫室,容洛莞尔一句。转身让秋夕摘去披风。抬眼看到桌上的一个木匣。
木匣素净无妆点。唯有面上雕着一朵珠兰。
曾为重澈缝制发巾的记忆涌来。硕大的珠兰与锦带上的碧色珠兰相贴合。
眉波微漾。满脸笑意缓缓收敛。容洛滞顿片刻,指尖贴上木匣的锁扣。对秋夕问道:“今日重侍郎来过么?”
秋夕将披风挂上衣桁,闻言摇首,“是侍郎身边那位叫白鹿的小厮送来的。”
垂垂眼。容洛将木匣打开。
匣内唯有两枝海棠,一包银针。
“重侍郎送这做什么?”何姑姑凑过来瞧了一眼,笑道。但话刚出口,她便看到容洛满面铁青的将木匣锁起。
手按在匣上,容洛对秋夕沉声问:“此物是何时送来的?”
她眼露凝重,秋夕吓了一吓,答道:“似乎是一刻之前。就比殿下早两步走。”
眉峰紧蹙。容洛坐到案前,抽出信笺,提笔快速写了什么就装入信封。火漆都来不及贴上,便一把将信和宫牌一同塞到秋夕手里。急切地命令道:“去追白鹿!信一定要你亲自交予他手中,快去!”
秋夕懵怔了片刻,抱着信应了声,飞快地一福身,往外跑出去。
眼见秋夕蹿出宫门。容洛在桌边坐下,身旁何姑姑担心的询问,她也并不作答。只是蹙眉望着木匣。
双木为林。银针为医者用。
林太医——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