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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洛一骇。
“那日宁姑娘来了户部,被我撞见。”重澈缓缓放开信,拢袖而坐。双目注视着再度争议的大臣们,语气平静而低,“并非我多事,此事你实不该瞒我。户部管天下生计。要查一个人,远比宁姑娘东西走动容易得多。”
才欲回话,容洛余光看见谢琅磬望过来。振袖将信压在宽大的袖袍下。她神色寡淡地望向一众官员。
许久,谢琅磬转眼。
暗舒一口气。容洛挺起胸膛,目视官员为运输的争执。唇齿翕动,只说出四个字:“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
那日她那样对他说话,几乎等于将多年情谊一刀斩断,按她所想,他绝不应该那样不计前嫌地再来帮她。
更何况……他前世对她的背叛仍如昨日探来的一双鬼手,时时刻刻扼住她的喉头,提醒上她那杯鸩酒的滋味。即使如今时过境迁,他并非当时的那个他,她也难以对前世猝然崩塌的信任彻底忘怀。
“明崇。”重澈唤她。声音温和,似春来冬尽时幽谷中的细泉,带着些还未融化的冰霜,“物尽其用。”
四枚小字掷地有声,在她耳中如脆瓷崩裂,瓦碎一地。
眼波微动。容洛唇梢绷紧。
她与重澈是同一种人,向权而生。他这话一出,她已知悉他的意思。但那又如何?多少年前她亲眼目睹母亲被挖去眼珠、削掉四肢时,他也是这么对她表示,让她对他“物尽其用”。
可最后——她死。北珩王称帝。他手握大权。
“你不在其列。”不动声色地将信件收入袖中。容洛侧眼看向他,“这次谢过重侍郎相助。来日本宫会将谢礼送到侍郎府上。”
从直呼到疏离的官职,容洛变化如翻书。重澈没有应承,只是轻巧的放开话中的弓弦,一箭中的:“十皇子的事你一人去办,怕是没那么容易。”
容洛一瞬愕然。林太医的事他知道也就罢了,容明辕的事他又是如何,又是从哪里得知!
她惊异失色。他不过清浅哂笑:“宫中这样大。”
二人一向默契。他只说半句话,她便猜到了他是怎样知悉。皇宫中眼线遍地,安插的人里自然也有他。
只是,他安插的人,是监视别人,还是监视她?
“只是巧合。”他将她一眼看穿,“尚服局里的女婢说,你让婢子带着一个小童过去领衣物。还让那婢子带小童费力认识宫中道路。”
他转眼看回下方,话语中对她极尽了解:“你一向不会对一面之缘的人如此上心。此事虽然做的滴水不漏,但我知你脾性。这才留了心,一路查回了南疆。”
容洛喉中发干。
燕南的身份目前尚不能掀开,皇帝对此忌惮之至。重澈要是将此事暴露给他人,她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燕南亦会落入危险境地。
“你知道多少?”捧起茶水浅抿,容洛几乎是在用气息问道。
一声轻笑:“所有。”
双手几不可见的颤抖。茶水在杯中一晃,巍巍地泛开涟漪。
盯着水面,容洛依稀可见自己眉目间的畿白。刹那之间做出了数种谋划,她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任何对重澈不利的法子。
“你安心。去查此事的人已死。此事如今唯有我与你二人知。”重澈声音淡漠,“你欲做之事凶险。且你明年才封公主府。不若暂时将外朝事宜托付于我。我虽不能尽善尽美,但绝不令你有后顾之忧。”
他仍在试图与她为党。
容洛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般突如其来的念头。但话语间听他没有将事情传开的意思,心中顿时一松。低眼道:“此事无须你操心。你是人中龙凤,往后福泽广大,隅居我下是委屈了你。你的好意我心领。往后不要再提。”
现今一切从头。对她来说,重澈确实是拉拢外朝势力的最好幕僚。而她这世所想也比前世更远。本当放下前尘往事,以“权”一字为心,对有能之士来者不拒。尤其是重澈。
但她始终无法做到。
重澈是一柄双面剑。用得好,一切如她所想;但若用得不好,便足以将她推入万丈深渊。前车之鉴,她如何还能让母亲在她眼前被活生生削成人彘?
她拒绝之意昭然入耳。唇畔嗫嚅两下,重澈凤眸半敛,终于沉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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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书房中的政务处理依然未停。
容明兰年轻。处理涝灾的事情,到底还是对他有些为难。但胜在他思绪明快,又会用人,还有重澈与谢琅磬两位佼佼的谋士帮衬,因此还未曾弄出什么丑态来。
谢氏家臣与户部官员虽他难以把控,但能一路迈入朝堂,两方自有自己的本事。争吵声不休,可处理运输、派遣和辖制的动作却又万分迅速。
未时。容洛从望月台上回到书房,已是满室寂静。
案几分作两排。谢家与户部各自坐在左右两边,起草发往三百三十六州的命令文书。
一张张信笺传往最上,先由谢琅磬与重澈审阅,再交太子细览。而后才是堆成一沓,送往勤政殿让皇帝与中书省拟旨。
赈灾的灾银已经预备整齐,宁顾旸带领的军队随时候命,六家族的人手已经穿上甲胄。长安所有只待一纸文书快马加鞭去往各地,遣动天下的钦犯共赴西南。
“殿下。”谢琅磬唤了一声。自然不是叫她。有尊号与身份的皇嗣,也是要分辈分的。
容明兰放下手中的信笺,下到左手边首座。询问:“如何?”
谢琅磬在看天牢的钦犯名簿。握着边角,他用朱砂笔在一人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这名叫林梧隽的钦犯十年前出逃。至今未曾捉到。看记载,似乎曾经以下毒行刺过太后和皇上。殿下看如何?”
看着容明兰接过厚重的名簿。容洛听见谢琅磬口中的名字,几步上前,去看名簿上的画像。
天牢里关押的大多是罪大恶极的罪人,不是犯了大错的嫔妃,便是触犯法规的臣子与想要谋反的乱党。非死不得出。
为防囚犯不慎逃脱,牢中特备下名簿。其上会记录下他们的籍贯年岁,面目大略。还有画像。若是他们未得授命就脱离牢笼,则千牛卫长刀劈落,摘其头颅。
皇帝握权初期,朝局不稳。许多罪人趁机脱逃。挖地道者有之,杀狱卒者有之。部分虽重新归狱,但大多成了刀下亡魂。
容洛在太子身旁站定。名簿上的画像是一名约莫加冠之年的男子。额头宽方,双眼细小,下颔尖直,显得颇为刻薄。再看生平,记——升泰十年净身,为隆福宫奴婢,做侍奉。升泰十二年,下毒刺杀太后及帝。死一嫔。
与她所得到的消息一样。
眼中芒刺微烁。奇怪地看着名簿,容洛欲言又止。
她就在容明兰的身旁,蹙眉越深的动作立时被容明兰发觉。左右看了一眼名簿与她,容明兰问:“皇姐是否见过此人?”
容洛偏头,目光仍旧凝视在簿子上,看起来像是摇头,又像是预备点头。
良久,她对容明兰猜测道:“我也不敢太肯定……只是觉着像明辕身边那位太医。可林太医是父皇的亲信,怎会是这天牢里的囚犯。”
谢琅磬注意到了她的话:“林太医?”
“应当是巧合罢。”容洛摇摇臻首。鎏金步摇在发髻上动荡,微微扫过她拧起的眉头,“林太医出身清白世家。是当初父皇精挑细选来照顾明辕的。父皇最宠爱明辕,怎会让一介囚犯来照顾他。”
她话说得想当然。却不见谢琅磬的双眼愈加凝肃。
既姓林,又长相相似。说是巧合,他肯信,他这么多年的经历也不肯。
但倘若这位林太医就是照料容明辕的身子的那一位,那么皇帝当真会不知晓么?
“罢。”思绪间。容明兰开口,将名簿还回与他,“现下还是先立文书最为要紧。此事暂且搁下,待一切事毕,本宫去回禀父皇,再请他定夺。”
容明兰还未过十五。身上无任何官职,并不能对这些事情做出裁定,只能做此选择。
谢琅磬见此,亦不做意见。只是在书页角上用朱砂笔画了一道作为标记。以免除之后翻找的麻烦。
二人举动正中容洛下怀。她也不再多说,回归原位。
然而才坐到案几后,一张张文书便递到了她的面前。转首看向正在改修的重澈,只当他是想让她分担部分。
执起朱笔,容洛并不推拒,与他们一同览阅。
朱笔点上纸页上不当地方,忽然笔锋连动。再看其上时,往日里的蝇头小字再也不见,只是行行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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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回到谢府,听门房指示谢玄葑在书房等候。谢琅磬颔首应声,摘了披风便往东院步去。
进了大院,一片静谧。想是母亲贺春华已经睡下。
踏入烛火明堂的书房,谢玄葑还看下臣从各地送来的信件。
在长案前跪坐下。谢琅磬揖首道:“父亲。”
谢玄葑翻动信件,下颔轻轻一点。庄严的声音自案后传来:“今日如何?”
“太子寻了重澈帮忙。在崇文馆,我看户部一众似乎对重澈十分敬畏。怕是与之前得到的消息一般,户部已尽落入他手。”谢琅磬直起身,一五一十说道,“儿子觉得他十分喜欢明崇,今日会上,还与明崇彼此私语。”
谢玄葑眼皮一掀,又收回去,颇有些赞赏:“十九岁的户部侍郎。也配得上明崇了。”
同是七窍玲珑,又是如出一辙的狠厉。年岁又刚好。如是容洛喜欢,倒也是绝配。
谢琅磬深以为然的颔首。须臾忆起林太医与那名叫林梧隽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