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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他徐徐说道:“我与柳兄虽是初识,却也一见如故。不瞒柳兄说,我家中也是经商的,这方面怕是不能帮到柳兄。”
柳婧本来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心存侥幸,现在他直接说了无法帮忙,也是意料中事。她连忙还了一礼,苦笑道:“阳兄多礼了,家父之事本来麻烦。”
阳子远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让柳婧没有想到的是,自从听到她说,她父亲犯事入狱后,那阳子远竟是对她生疏起来。本来刚才还颇有一见如故的架式,后来是找了个借口便回到他们自己的车队。开始柳婧还以为他是真有事,直到中间休息过后,那支队伍迟迟不动身,柳婧上前询问,他们直说有主人身体不适,暂时不忙着动身,直要他们先行,而那阳子远则躲着一直不见踪影时,柳婧马上明白了,他这是嫌弃自己了。
也是,这世间之人,都只好锦上添花,能够雪中送炭的,那是没有几个。更何况,柳婧的父亲犯了官司,意味着她家的运道不好,在这个特别相信命理堪舆,蔚然成风几成主流的时代,如阳子远那种把自己妹妹送给官员做妾,一心想向上爬的人,出现躲避自己这种时运不济的人的动作,也是正常至极。
不过经过了阳子远一事后,柳婧对于向陌生人求助心也冷了起来。当下一家人日夜兼程,终于在大半个月后赶到了吴郡。
吴郡做为扬州十一郡之一,无论是富裕程度还是人文荟萃,都是扬州吊车尾的角色。
总而言之,于天下各郡中,吴郡,算不得一繁华所在。
饶是如此,自记忆以来便在清河县没有出去过的柳萱,还是兴奋得不知所以。她频频把头探出牛车外,对着外面的景色叽叽喳喳。
而自从离开家乡,便显得格外安静的柳母,看着外面繁华气象时,神色怅惘,似有所思。
一进入吴郡,柳婧便命令吴叔王叔等几个见过世面的人去找掮客租房。她们现在手头只有黄金五十两不到,要在远比老家繁体的吴郡租个能住十几个人的大院子,时间上肯定不能如普遍的那样,一交租金便是一年的。所以,这里面还有个口才问题,只能由几个行事老练之人出马。
饶是这样,直到四个时辰后,天色都黑了起来,王叔才在吴郡郡城的最边郊处租到一陈旧院子,共计租住半年,租金三十两黄金。
当下,已经没钱住客栈的一家人,急忙驱着牛车赶往那院子。在众仆人快手快脚地收拾院落,搬运家俱时,柳婧一直站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树影幢幢的前方。
她柳家,其实是大富过的。在记忆中,柳婧知道,自己的父亲,甚至当过官,不然,自家那些仆人,也不会一个个叫她父亲做‘大人’了。
可如今,不但家道中落,父亲还入了狱,路上遇到一个本以为可以结交的商人朋友。结果对方一知道自家的处境,马上避得远远的……这世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真是让她不舒服。
是的,不舒服。除了不舒服,隐隐中,柳婧还有一种不服气!有一种不甘!
等把东西布置好,已经过了子时。一家人也累得够呛,连沐浴也不曾地倒塌便睡。
天刚蒙蒙亮,柳婧便醒来了,梳洗过后,她走出了房间。
结果一出房门,她便看到母亲和王叔鲁叔等人也起塌了,一个个沉默地收拾着院落。
远远看到母亲,柳婧觉得她更苍老了。
沉默了一会,她提步走到一个割着院子里的杂草,一个把它们捆绑起来的鲁叔和王叔身后。
看到她过来,王叔用袖子在额头上拭了把汗,慈爱地说道:“大郎怎么不多睡一会?”
柳婧笑道:“叔也不多睡一会?”
王叔叹道:“哪里睡得着啊?自你父亲入狱后,我们和你的母亲,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要不是知道衙门大过年的根本不会理事,我们在年前天放晴时,便想到牢里看望你父亲了。”
说到这里,他叹道:“大郎,到监狱探望,里外都要打点,也不知剩下的那点金够不够?”
柳婧寻思了一会后,道:“不忙。”在王叔鲁叔诧异不解的目光中,柳婧认真地说道:“这样吧,王叔呆会就去监牢外看一看,打听一下要怎么做才能见到我父亲。打听过后,这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你和鲁叔就按原计划的那样,一个去洛阳找顾公相助,一个去打听顾家二郎的消息。”
她看向远方,轻声说道:“刑狱之灾,最易让人倾家荡产人财两空。只要确定父亲安好,我就慢慢谋划。总之,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这个家就此散了,败落了。”
原来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在想着既要父亲回来,也不能把家彻底败了。鲁叔和王叔看着眼前‘志向远大’的二姑子,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不过,自历阳截盐一事,他们已对她信服,寻思了一会后,两人都点了点头。
估计得时辰差不多后,王叔和柳婧同时出了门。王叔是赶往监牢方向询问柳父的情况,柳婧则是往酒馆方向走去。
她现在袖中空空,前往酒馆,自不是为了喝酒。她只是隐约有了一点想法,得在那人多口杂的地方,听一听各种小道消息,也许那些是非之言,能够帮她完善完善。
柳婧来到附近一家酒馆外时,却发现那酒馆里,正络络续续地走出一个酒客。而大门口,那店小二正在不停地点头哈腰,“各位客倌对不住了,实是那几位贵人来头甚大,他们说是不喜热闹,小的也没有办法。”
原来是有什么贵人要过来,店小二在赶走闲杂人等啊?
当下,站在一旁的柳婧向后又退了退。
就在敢怒不敢言的众酒客嘀咕着散了个干净时,对面的街道上,二辆华丽的马车驶了过来。
那马车黑色镶金,拉车的八匹马都是一色的白马,而这些一看就是精贵品种的良驹,众人在吴郡这个地方,都没有见到过两匹。
不一会功夫,那马车便在酒馆外面停了下来,接着,两个身着华贵,长相相似的青年先走了下来。
他们走下后,同时走到第一辆马车外,朝着里面的人长长一揖,恭敬地说道:“大兄,到了。”
“恩。”从马车中,传来一个沉而华丽的嗓音,那嗓音仿佛是琵琶的乐音,透着种能够引起空山回响的沉静和优美。
马车中人应过之后,车帘一掀,一个与他的嗓音一样,长相俊美高雅的贵介青年走下了马车。这个青年,看起来约摸二十岁,身材高挑颀长,表情冷漠。
他一走下马车,先前的两个身着贵气的两兄弟,那腰都弯得要折了。左侧那人陪着笑说道:“上次听到大兄提起,说是这吴郡最醉人的,便是那酒烹鹅。大兄定然不知道,这一家酒馆,不但卖的酒好,他们做出的酒烹鹅,也是整个吴郡最有名的。大兄既然来了,一定要进去尝尝才是。”这说话的青年,明明看起来比这俊美高雅的青年要年长,可他一口一个大兄地唤着,那是毫不羞涩。
那俊美高雅的青年无可无不可地听了,在缓步进入酒馆时,一侧的柳婧听到他那华丽的嗓音低沉地流响,“我有一位故人说过,她虽是女子,却也有鸿鹤之逸兴……她虽自比鸿鹤,可我每次吃到这酒烹鹅时,便会想到她。”
青年这话两人有点听不懂。说他是怀念吧,他把故友比作要吃下肚的酒烹鹅,怎么都透着一种不尊重。说他不是怀念吧,他这语气又过于深情。
就在那两个华服青年讷讷而笑,恭敬地迎着那华丽高雅的青年入那酒馆时,一侧的柳婧蹙了蹙眉。隐约中,她觉得那句‘她虽是女子,却也有鸿鹤之逸兴……’的话,挺有点耳熟的。难道,是在哪本书上看过类似的自夸之语?
摇了摇头,心事重重的柳婧把这事抛在脑后。
她刚一转身,迎面急步走来一俊雅青年。陡然一对上,那俊雅青年马上绽开一个得体的笑容,客气地唤道:“柳兄也在这里啊?”
这俊雅青年,自然便是阳子远,没有想到这会快就遇上了。
就在柳婧准备回礼时,阳子远已忙不迭地说道:“失陪了,以后有机会,再与柳兄寒喧。”他指了指那酒馆,一脸得意炫耀地说道:“我那三妹夫,正在里面陪一个从洛阳来的大贵客呢,那种身份的人可不易遇到,在下可不敢唐突了。”说话之际,他看向柳婧的眼神,透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他的三妹夫?是了,他的三妹,不就是路上遇到的那不愿为妾的少女?他虽是得意地宣称自己是里面某个人的三妹夫,可事实上,他们还算不得正经亲戚吧?
柳婧自然只是想了想,她微微一笑间,也不等到她还礼,阳子远已一个箭步越过她,转眼上了那酒馆的台阶。在他踏入那酒馆大门时,柳婧注意到,他的腰都折得整个人佝偻了,而他那脸上挂着的谄媚的笑,更是明晃晃的几乎都能伤路人的眼。
柳婧看着阳子远踏入酒馆,摇了摇头,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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