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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虽然抵押出去,不过柳父承诺还债的日期还没有到,所以柳婧也没有对家人做什么安排。现在的情况是,她如果在三个月内赚到还债的钱,自是一切好说,如果赚不到,那安排什么都没有用。
第二天,柳婧带着家里的几个老仆,还有那雇来的二十个浪荡子,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阳河县。
她前往的地方是扬州的治所历阳城。历阳是扬州最繁华的城池,是扬州刺史地驻地,那里人文荟萃,儒生成群,商人数不胜数,是所有扬州人最神往的城池。
扬州一地河道众多,从阳河县到历阳,选择水道,可以节省一点时间,虽然走不了多久,又得走一阵官道的。
自从出了阳河县后,柳婧便很沉默,她站在船舱处,静静地看着外面奔涌的河流,眉峰一直不曾舒展。众浪荡子虽是她雇来的,不过随着天下越来越太平,他们这些崇拜游侠儿,一心一意想做个郭解一样的浪荡子们,日子其实并不好混。再则,如郭解那样的大游侠,平生最信奉的,不就是‘一诺千金’‘愿为信义抛头颅’么?所以,柳婧虽是他们的雇主,这些汉子还是一个个对她恭敬顺从,真如一个地道的家族护卫一样,非常的尽职尽责。
如此日夜兼程,一行人终于在半个月后赶到了历阳。
一入历阳,看到那高高耸立的城门,柳婧便吩咐众牛车停下,她从怀中拿出一些金,交给那些雇来的车夫,目送他们离去后,再转向众浪荡子,大声说道:“诸君,此番到了洛阳,柳某在租好院落后,你们马上各就各位。”
她盯向众人,温和地说道:“无论是花楼酒坊,还是各大市场,或是码头和刺史府外,诸君
就按我在路上安排的,蹲守在那里,张着耳朵认真地听,认真地看。你们只需记住我一句话,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当天听到的每一句话记住,对那些特色的人多加上心。你们记着,不管是小到妇人打架,还是大到官员入境,全部都要记下来,一到晚间,便禀报于我。”她顿了顿,微笑道:“当初在吴县时,柳某选择诸君,便是知道你们记忆超群,如今到了历阳,还望诸君全力助我!”说罢,她深深一揖。
众人连忙乱七八糟地还礼,一个个爽快地应道:“小郎放心。”“此是小事。”“此事甚易。”
得到他们的应承后,柳婧带头朝着城门走去。紧跟在她身后,她从柳府带来的仆人鲁叔低声说道:“大郎,你这是想做什么?”
不管是王叔,还是包括鲁叔在内的几仆,都是跟随柳母多年的忠仆,因柳父柳母都对他们恭敬客气,所以从小到大,柳婧也把他们当成了长辈。
听到鲁叔的问话,柳婧摇了摇头,低声回道:“到时叔就知道了。”她说是这样说,可神色有点虚,鲁叔突然想起,眼前这个看起来行事果断,很有主见的小主人,实际上还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子,再说,柳府欠的可是巨债,要在短短三个月内赚到还清这笔债的巨款,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她多半是也想到什么主意,想碰一碰运气,哪里真有什么确切的主张了?
当下他叹了一口气,不再追问。
很快的,一行人入了历阳城。
东汉天下十三州,扬州为其一,而历阳城,又是扬州的治所,可以想见,这历阳是何等繁华。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以及一个个颇具江南特色的瘦弱白净的少年少女穿行其中,柳婧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把目光移开,低声说道:“也不知那长安洛阳,是何等繁华?”
秦汉以来,天子重视武功和军功,以强壮为美,霸天下而横四方。虽然到了如今,儒学文风开始盛行,可绵延了数百上千年的思想,还是烙印在每个人心中。如此刻,包括柳婧在内的众人看着这满街瘦弱秀气的男男女女,下意识里便有点鄙薄,便觉得这历阳人长得太过秀气,他们浑然忘记了,自己也长得并不雄壮高大。
众人挑了个摆在街角的小摊子胡乱吃了点东西后,鲁叔等仆人已忙着去租院子。而柳婧,则缓步穿行在这挤挤攘攘的人群中,一边观望着这新鲜的城池,一边留神着看到的每一个人。
如今边走边看,柳婧的脚步便有点乱。走着走着,她的脚踩上了一人的衣袍,接着,一个薄怒地斥喝声传来,“瞎了你的眼么!”
这斥喝声极端傲慢,柳婧迅速地转过头去,她一边收回脚步,一边连人也没有看清,便温厚斯文地道着歉,“是小人无礼。”
柳婧这人,自小到大都是被父母当成宝贝疙瘩惯大的,本又是个女儿家,要不是现在家里遇难,她哪里是这般被人辱骂还小心道歉的角色?因此,她虽是温厚斯文地陪着礼,可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中,隐隐都带上了几分委屈。
这种委屈,令得正要大步离去的那群人中的首领抬了抬斗笠,而在他向柳婧看来时,柳婧恰好也在向他看去。
四目相对间,柳婧不由一怔,这人虽是戴着斗笠,身上也只着一袭普通的青色布衣,长相却是极俊极美。他的这种俊美,实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仿佛是冷,也仿佛是寂然,更仿佛是极致的张扬和俯视。可奇怪的是,这种种仿佛交杂在一起,却奇异的中和了,再配上他那双明净温柔的眸光时,只让人感觉到,眼前这少年,是个极温柔极多情的人。
柳婧长得这么大,还真没有想到过,男人能俊美成这样。特别是,他还只着一身普通庶民才着的青布衣。要是金冠束发,白玉为佩,却不知是何等风采?
在柳婧对上他的脸,眸光微愕时,那人则是朝她淡淡地瞟了一眼后,朝她点了点头,重新压下斗笠,他一边走一边轻柔地说道:“回去吧,以后不用来了。”
他说的,是那个刚刚对柳婧斥喝的仆人,那仆人大惊,他猛然抬头看着少年,双眼一红便要哭了。
没有人理会他,所有人都任由那仆人要哭不哭,张惶茫然地站在原地,径自筹拥着那斗笠人,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而在他们的身后,柳婧也站在原地,她蹙了蹙眉,喃喃说道:“好似有点眼熟。”嘀咕到这里,她也不再多想,提步继续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