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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胤祚看着窗外,他想做雪,不想却成了风,却偏偏又不是能席卷天下的飓风,只能空对着茫茫大雪,无能为力。
回头对陈拙淡淡一笑,举杯:“来,喝酒。”
陈拙发泄过一通之后,也渐渐冷静下来,如同自己空怀一身武功,却拿瑜亲王半点法子都没有一样,他眼前这个人,不过才做了几天太子,他又能做什么?埋头举杯,闷声道:“喝。”
而后再无人话说,两人闷着头喝酒,不知过了多久,旺财回来,道:“爷,被您料中了,万岁召见瑜亲王——那小子看着瑜亲王出门才回来报的信儿。”
胤祚看向陈拙,道:“能骑马吗?”
陈拙点头:“能。”
于是胤祚简单交代了几句,起身:“进宫。”
他喝的不少,坐着还不觉得,一站起身就有些站不稳了,旺财忙扶住,劝道:“主子,您喝醉了,要不今儿就算了吧?”
胤祚挥手甩开他,踉踉跄跄的向门外走去,旺财忙抢上几步,再次搀扶住,走了几步又赶紧跑回来,取了胤祚的外衣,急慌慌的追过去,给胤祚披上。
被雪风一吹,胤祚的酒醒了许多,踏进乾清宫的时候,已经能稳稳的站住了。
周围的人被遣个干净,只有梁九功躲在阴影里努力降低存在感,胤祚就靠在南书房门外的柱子上,听着里面的哭诉怒斥。
“畜生,畜生!”康熙愤怒的连声音都带了颤抖:“朕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生!”
“皇阿玛,皇阿玛您救救我……”胤礽磕头如捣葱,泪流满面:“儿子也不想的皇阿玛,皇阿玛您亲近六弟,对儿子越来越疏远,甚至怀疑儿子……儿子心里就像着了一团火,胸口像要爆开了一样……”
“儿子快要被逼疯了,儿子控制不了啊……皇阿玛,皇阿玛!”
“到了现在,你还要把责任推到朕身上,推到老六身上!”康熙怒道:“朕为什么会一日日疏远你?你先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皇阿玛!”胤礽哭着抱住康熙的腿:“儿子知道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您救救儿子……那些人不过是卖了身的奴才,普通人家打死奴才也不过是罚银了事,儿子好歹也是皇子亲王,难道要儿子给那些奴才抵命不成?”
“朕什么时候说过让你给他们抵命了?”
“皇阿玛您是不会,可是六弟他不会放过儿子的啊!”胤礽急声道:“好容易抓住儿子的把柄,六弟他一定会揪着不放,不把儿子置于死地,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皇阿玛,他现在是太子,他要对付儿子,儿子就只有死路一条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儿子就和索额图一样,被人……”
“够了!”康熙一脚将他踹开,喝道:“你到现在还要朝老六身上泼脏水!给朕滚回你的地方去!”
“皇阿玛……”
“传令下去,瑜亲王胤礽御前失仪,贬为贝勒,回府闭门思过,不得擅离半步。”
就为了几个奴才,就将他由亲王变成贝勒?胤礽失声惊呼:“皇阿玛……”
“滚!”
胤礽见康熙还在气头上,不敢再说,低头愤愤退了出来,出了大门,刚一转身,便被人一脚踹在脸上,整个人直接翻进雪地里,鼻血刷的就下来了。
敢在康熙面前动手打人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胤礽疼的眼泪鼻涕一起下来,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个人影,大怒道:“你……”
话刚出口,又被人狠狠一脚踹在脸上,在地上滚了两圈,胤礽终于反应过来,对胤祚阴森森一笑,伸手在脸上一抹,弄得满脸都是鲜血,惊恐大叫:“皇阿玛,皇阿玛救命啊!”
一面连滚带爬的扑向南书房的大门,哭道:“皇阿玛,皇阿玛,六弟要杀我……”
他才起身,胤祚就在他身后就势一脚,胤礽控制不住前扑,头撞在柱子上,顿时鲜血直流,胤礽惨叫一声倒地,又被胤祚一脚踹在肚子上。
“胤祚!”康熙听到动静出门,看见的便是胤礽满脸鲜血,抱头趴在地上,被胤祚在身上狠踹,不由怒道:“胤祚,还不住手!”
胤祚恍如未闻,一脚比一脚更狠,还专朝头脸踹,康熙上前,用足了力气才将他拉开:“胤祚!”
胤祚甩甩头,似乎这才看清是康熙,笑道:“皇、皇阿玛。”
康熙看他整个人像是傻乎乎的,又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皱眉道:“你喝酒了?”
“嗯……”胤祚伸手比划:“喝了一点……点,一点点。”
康熙叹气,拉着他道:“外面冷,跟朕进去。”
胤祚甩开他的手,指向胤礽:“等……等我先踩死这只老鼠……”
“胤祚!”
胤礽终于爬起来,那副样子,不装都够狼狈,哭道:“多谢皇阿玛救命之恩……呜呜……”
胤祚踢脚就踹,却被康熙硬拽了回去,胤礽双手抱头缩成一团:“太子爷!太子爷饶命!”
胤祚拍手鼓掌,道:“好像!好像好像!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康熙无奈道:“胤祚!跟朕进去!”
“不去!我不去!我要看他演!”胤祚再次挣开康熙的手,笑嘻嘻道:“皇阿玛……我看过……仵作的验尸报告哦!”
用手指着胤礽,道:“快演,不然,我也用银针,戳爆你的眼珠子,用烧红的铁条,扎进你的□□……哈,哈哈……他们那个时候,一定也在叫‘太子爷饶命,太子爷饶命’吧?快学给我看!学啊!你给我学啊!他们是怎么哀求的,他们是怎么挣扎的,他们怎么被折磨昏死过去你被你弄醒的?你学啊!你学啊!”
康熙脸色难看之极,冷声道:“梁九功!”
梁九功慌忙上前:“奴才在!”
“带瑜……带二贝勒去清洗一下,”康熙沉着脸道:“记住,他身上的伤,是朕动的手。”
“嗻。”梁九功走到胤礽跟前,却并不扶他,伸手一引道:“二贝勒,请吧!”
亲眼看见他行凶,居然还护着他!胤礽气的发抖,却见康熙已经抓着胤祚将他朝南书房拖,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咬牙跟着梁九功去了。
这边康熙拖到一半,胤祚却抱着柱子不肯走:“什么脏东西待过得地方,我不进去!不进去!”
“胤祚!”康熙沉声喝道:“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胤祚挣扎不休的身体立刻僵直起来,康熙叹了口气,让他扳了过来,却见那张玉白的脸颊上,全是泪水,不由心中一痛:“胤祚……”
“皇阿玛,您废了我吧!废了我吧!”胤祚哽咽道:“不做太子,我可以舒舒服服的过我的小日子,看见看不顺眼的事儿,进宫和您发发牢骚,在家骂骂贪官……高兴的时候,做点儿小东西,看着人们用的高兴,也觉得自个儿对得起百姓的供养,是个贤王……”
“儿子知道自个儿私心重,做不到爱民如子,可我好歹还是个有良知的人,不会对恶行视而不见,不会对别人的苦难无动于衷……可是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胤祚流泪道:“儿子不想有一天,变成一个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甚至连人都不算,皇阿玛,我真的好怕……”
“胤祚……”一样是眼泪,胤礽的眼泪让他心烦,让他恶心,胤祚的眼泪,却让他心疼的发颤。
胤祚伸手抹去眼泪,勉强恢复平静,道:“皇阿玛,儿子知道您为难,那个人,您舍不得杀,舍不得圈,可是他也说了,他控制不住……虽然贬了,可是他还是贝勒,虽然禁足了,可是他一句话,就有无数的人出去帮他搜寻猎物。很快,又有另一个三十个,甚至三百个被害……他心中越不痛快,受害的人就越多,这次有个陵普给他顶罪,那么下次,下下次呢?”
“纸包不住火,”胤祚道:“皇阿玛您舍不得他,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皇阿玛您一手教出来的儿子、大清二十多年的太子、您一直纵容包庇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畜生。”
他不等康熙发话,伸手拢了拢衣襟,道:“他在的地方,儿子一刻都待不下去……皇阿玛,儿子告退。”
弯腰退了两步,转身大步离开。
康熙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胤祚红着眼,大步出宫,到了宫外,对迎来的旺财恍如未见,随手夺了侍卫手里牵的马,一跃而上。
那侍卫惊呼:“太子殿下!”
胤祚一言不发,一鞭抽在马股上,骏马痛嘶一声,冲了出去,旺财急声道:“主子喝酒了,快点跟上,快快!”
一边也抢了一匹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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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晚上,天黑的早,这会儿已经有些暗了,城门口只有稀稀拉拉的人进出,但守城的官兵却是往常的数倍,女人要验明正身,男人脱了上衣验伤。
城门暂时无人,一群人正抱怨该死的刺客让他们大冬天的还在这里挨冻,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回头一看,却是一人一马飞速驰来,一个城卫怒喝道:“什么人,还不给……”
还未说完,便被自个的头儿在头上狠拍了一下,正晕头晕脑呢,便见头儿已经跪了下去:“给太子殿下请安!”
顿时吓了一跳,忙跟着急急跪了下去。
急促的马蹄声在耳边一掠而过,城卫悻悻然站起来,道:“头儿你该慢点的,害得我连太子爷长什么样都没看见……”
正埋怨呢,又是几骑过来,在门口勒马,为首一个亮出牌子:“太子爷可曾来过?”
“头儿”一指门外,道:“刚刚出去……太……”
套近乎的话刚出口,那几个已经冲了出去,后面又断断续续冲出去十几骑,皆是一色的侍卫服饰,他们连问都不敢问一声,更别说验明正身了,只带着羡慕的眼神,眼睁睁看他们去远了。
隔了一阵子,骑术最差的旺财才骑着马出现在门口,大骂:“这些兔崽子,自己跑的飞快,一转眼就没影了!见鬼,这是朝哪儿去了?”
那“头儿”笑着迎上去,点头哈腰道:“是旺财公公啊,可是找太子爷?太子爷刚刚骑马出去了。”
旺财哦了一声,道:“多谢。”
扔了一锭银子过来,头儿接住,谄笑道:“多谢旺财公公,太子爷今儿这是?”
旺财干咳一声,道:“就是多喝了几杯,出来散散心……行了,别问那么多。”
打马走了。
城卫啧啧道:“瞧这阵势……头儿,您见多识广,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生气了发脾气呗!这位还好,生气了就自己喝点酒,跑跑马,要是换了以前那位……得了!上头的事儿,少打听!”“头儿”掂着手里的银子,吆喝道:“见者有份,一会关了城门,爷请吃酒!”
“好啊!”众人欢呼:“谢谢头儿!”
“甭谢我,这是沾了太子爷的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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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侍卫打扮的陈拙勒马停下,目光扫视一圈,终于看见靠在树干上的胤祚,于是打马过去,扔了一个酒囊给他:“刚才是你请我,现在我请你。”
胤祚举举酒囊,懒洋洋道:“谢了。”
揭了盖子喝了一口,呛道:“太烈。”
“烈酒喝起来才过瘾。”
胤祚不答,他正有些冷,又一连喝了几口,身上开始发热,才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回船上去。”
胤祚失笑道:“我还以为你以后再也不沾我的事儿了呢!”
陈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和你无关——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外面的世界——胤祚想起前世偶尔看的新闻,外面有些国家,便是到了几百年后,过得还不如这会儿的大清百姓呢!不过听说政1府所谓的新闻,都是套路,那就不好说了。
叹口气,道:“从好的方面想,咱们大清,大多数百姓还是能安居乐业的——外面一定有比这里还让你看不顺眼的世界,这次你们出去,我帮你们把□□大炮配齐,有看不顺眼的,就杀他丫的,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打出一个陈拙帝国来。”
陈拙道:“船是你的,人是你的,就算打出一个帝国来,也是胤祚帝国,与我何干?”
又道:“以后我不会再入京了,今日一别,相见无期。”
胤祚道:“那也未必。”他也没准备一辈子待在京城。
陈拙接口道:“是未必,若是日后我听说你也变成了那副模样,我会回来,亲手宰了你。”
胤祚不答,举起酒囊:“一路平安。”
陈拙几口将酒喝完,随手扔掉酒囊,一夹马腹,骏马飞驰而去。
胤祚看着他走远,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等着被他放走的马暂时引开的侍卫找回来,然而最先出现的不是他的侍卫,而是一辆马车,很眼熟的马车。
胤祚叹了口气,掀了帘子上车,道:“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掌控?”
胤禛看着他坐下,递过手炉,淡淡道:“我若真那么厉害,就不会引得你对我这般不满——不是你自己通知我要送陈拙走吗?在城门口守着,看他出城门就用千里镜远远坠着,自然就追到了。”
向外吩咐道:“跟他们说,太子爷找到了,让他们先回府候着——走,回京!”
马车掉头,开始前行,胤祚懒懒靠在车壁上,道:“什么满不满的,四哥也别提了,先前的话,四哥只当我没说过就是。”
胤禛皱眉,只听胤祚轻笑一声,道:“我算是想明白了,靠山山倒,靠水水干,我一直想着,在皇阿玛的羽翼下,在你的羽翼下,快快活活的做我的纨绔……可是,你们又凭什么帮我遮风挡雨,凭什么要帮我把这些脏的臭的都自己解决掉,让我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我自己面对这些事儿的时候,不厌其烦,你和皇阿玛对着这些,不一样残精竭虑吗?其实自私的人是我,不是吗?”
“胤祚……”胤禛喉咙动了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叹了口气,艰难道:“这次,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强行推上这个位置,你要实在不喜欢,我日后再设法……只是如今你才册封没有几日,实在不是时候……”
胤祚举起酒囊,仰头喝酒,对胤禛的话恍如未闻。
胤禛劝道:“你身体不好,少喝点。”终究没有直接将酒囊夺走。
胤祚笑笑,继续喝。
胤禛无奈,只得换了话题,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今儿进宫和皇阿玛闹了?”
胤祚嗯了一声。
“他身上的伤,是你动的手?”
胤祚又嗯了一声。
胤禛叹道:“你真若有这份心思,有多少种法子收拾他呢?何苦为了他和皇阿玛弄僵?”
胤祚淡淡道:“背后欺负人的事儿,我是实在懒得做,没意思。”
打人,自然要当着他最大的靠山打,不然怎么让他绝望?
“你……”
“四哥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傻,”胤祚淡淡道:“先前你十几年对我不闻不问,我还不是快快活活的过来了?”
不就是装弱装可怜吗?谁不会似得。
又叹了口气,十几年都一个人撑下来了,这个人开始振作才不过两年,他竟已经习惯依赖他了,果然人的毛病都是惯的。
“若我料的不错,再过段日子,皇阿玛应该就会找个由子将他圈了吧?”胤祚道:“想着这么个东西还在外面活蹦乱跳的,我觉得呼吸的空气都是脏的。”
这才是他去闹那么一场的真正原因,可惜陈拙等不得,没看见太子被圈就走了。
“不用过段日子,”胤禛道:“皇阿玛已经把他圈了——你前脚出宫,后脚旨意就下了,圈禁宗人府……心里可痛快些了?”
“宗人府啊!”
这消息的确有些意外,但还不足以让胤祚惊喜,不过他还以为会圈在瑜亲王府呢,宗人府——那地儿可不大……
“杨府的案子,明面上的凶手是他的奶兄陵普,”胤祚道:“皇阿玛这会儿把他圈了,就不怕老百姓猜到真相?”
“猜到又怎么样?”胤禛道:“纵火案早已盖棺定论,剩下的,不过是死了几个家奴,为了几个家奴,万岁爷就连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都圈禁了,还要怎么样?猜到的人,也只会赞一声万岁爷英明仁慈。”
“对。”胤祚笑的呛起来:“对,对。”
不管怎么样,这世界总是在越变越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