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甲子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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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事后,许是受够了旁人的指指点点,许是心里头对这下河村没了念想,只那三进的大院子依旧在建,主人家却迫不及待地搬离了这地界。村里的流言蜚语不久便也消停了下来。已至九月中旬,估摸着日子,乡试应已放榜了。

    日头暖洋洋地淌着,不若夏日的闷热。宴敛却觉得浑身不得劲,虽不至于茶饭不思,但辗转反侧也是有的。说到底,他心底对中举还是颇为祈盼的。

    若是这一回有幸得中,那便是一只脚踏进了官僚阶级。做了举人,免了丁役田赋,逢人也得尊他一声老爷,他住的宅子也可挂上匾额称府,他家从此便是一方乡绅。

    多好的事儿啊!妥妥的特权阶级。前世做了二十年平头百姓的宴敛也是心热的!虽然有种不劳而获的既视感,可谁让如今是他占着这幅躯体。想到这里,他心里莫名的也就不虚了。

    可若要是不中?唉!只要想起宴放那一家子糟心的事,还是中了好。

    眼见着日头慢慢放低,宴敛也就搁了笔,径直入了正堂。

    两位老人端坐在正上方,一个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口里念念有词;一个举着绣棚,捏着针线,好不悠闲。

    倒也是,即便是没了宴北重一家,这家里照样过得有条有序。二婶吴氏接过了原本李氏的担子,做饭洗衣,伺候二老。二叔父子依旧是浑不吝的,时不时的消失一段时间,又突然出现。三叔一家倒是安稳了,偶尔进山一趟,总能弄回来不少的山珍野味。野鸡,野兔子,野蘑菇,野蜂蜜……二婶有个好手艺,煎炸煮炖焖,样样精通,倒是极大的满足了宴敛的胃。这日子竟是越发的快活了。

    也不知是因为饭桌上的菜色不知不觉地换了如今他爱好的口味,还是因为刘氏手上为他缝制的衣物,更或是宴何来手里慢慢拨弄的佛珠,明明是薄薄的一层窗户纸的事,一方想要温水煮青蛙,一方揣着糊涂当明白。这层窗户纸竟成了最牢固的所在。就在这种有点怪异的氛围下,宴敛这家里竟是越发的如鱼得水了。

    “阿爷,阿奶!”宴敛只管见礼。

    刘氏拿着小剪刀剪了线,抖下来一地的线头。这才挥了挥手把宴敛招到眼前,将手里的淡蓝色长袍放在宴敛身前比划了一会儿,却是再合身不过。

    刘氏满足了,越看越舒坦:“眼见着我的乖孙是越发的玉树临风,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家姑娘?”虽是不满的语气,眼底却满是欣慰。

    宴何来瞥了一眼,手中拨弄佛珠的的动作慢了半分,鼻中轻哼,“你以往总说先立业再成家,到如今都快二十了,虽还未及冠,但若是放在旁人家里,孩子都能进学了!”

    宴敛只是默然,他不说话。在这种男子十四五岁就娶妻生子的年代,二十岁……嗯,差不多是个老男人了。

    刘氏却是径直斜了宴何来一眼,冲着宴敛说道:“急这个作甚,等到阿敛中了举人,自有大把的姑娘供咱们挑选,若明年能得中进士,便是那些勋贵人家里养的闺秀,咱们阿敛也是能娶的。”

    宴敛动了动嘴角,满脸的无奈,越是勋贵大族越讲究门当户对,就算能中进士,在他如今的认知里,他也不大可能入的了人家的眼。更何况宴敛可不喜欢盲婚哑嫁,没有感情不说,保不定娶回来的会是什么鬼。况且他心底自有一片柔软,只等着某一天变成沃土,培育出一颗参天大树来。只是这些,是他心底说不出来的滋味。

    宴何来诺诺几声又不说话了,刘氏却接着说道:“你可是要去县里赴宴?身上的银钱可是足够?”

    “够了,够了!”最近不少要参加县试的书生找上门来请他做保,一来二去,宴敛身边也攒下了将近二十两银子。本来是想上交给刘氏的,但刘氏没答应,只说让宴敛留着自己零花。

    “那好,你且去吧!路上注意些。若是实在晚了,便在县里歇一晚,夜里路上可不安全,你回来我不放心。”刘氏细细地叮嘱道。

    “孙儿知道的……”宴敛这才退了出去。

    此番宴请宴敛的正是许经,早几日,他就遣了下人过来送了帖子。这方进了城门,穿过一条小巷,正对着的就是一个大大的招牌,只见着上面提着“万花楼”,竟是一座勾栏。

    大扬朝如今虽不算富裕,但狎妓之风却已然成了一种时尚的风情。不说娼妓满布天下,但只要人多的地方,总有那么一座花楼供人消遣,这松溪县自然也不可避免。就连朝廷也开始向娼妓收税了。美名其曰:脂粉钱。

    也别笑话人家入的是低贱行当,可在大扬朝人家还真就干出了境界,干出了品味。

    做得了娼妓的,俱是有花容月貌的外表;厚资打造的装扮;更要有技艺超人的才情。谈词唱曲,能文能武,还能写诗跟客人唱和。方对得起秦观那句:“*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

    若是用一宗公式来表述的话,这娼妓大概是=性工作者+名模+流行歌手+选美佳丽……

    不过人家还不一定要做这皮肉生意。一方面她若是见你不爽快,叫了人径直把人打出去也是常有的事。你还不能说她这是不识趣,平白推了一桩生意。人家这叫做眼界高,人家看不上你,你才是上不得台面的那个。

    另一方面,那些才高八斗的名流学士入这勾栏,讲究的也是发乎情,止乎礼。这可不是糟践了这句话。

    就若前头所说,这个年代讲究的是盲婚哑嫁。夫妻双方往往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这要是在现世也不过是一枚刚进初中的小豆丁,哪里知晓什么情情爱爱。等到知事了,身边的妻妾也不少了。所以人家的乐趣不在于发生关系,而在*。怎么才算*?自然是要男女双方旗鼓相当,才情处于伯仲之间,才能调出味道,调出“性”趣。人家玩的是境界!

    要说那李白,那白居易、那柳永,那秦观……哪一个不是风月中人?人家说起来那叫潇洒飘逸,做的是名留青史的事情。

    这番话听起来是不是很正经,正经到胡说八道……

    嫖就是嫖,就算没发生实际关系,那也是精神上的出轨。所谓的风流从来都是这群人站在男尊女卑的大世界观上千方百计地找出来的为自己辩驳的借口,美名其曰:教条。

    这若是在现世,早就不知道进去多少回了。

    可谁让这是古代呢?三妻四妾都是人之常情,你可以不爱这些,却也不能反抗。反抗了就是与时代脱节,违背了人之常伦。

    瞧着那些女子,一把扇子,一副笑脸,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底下埋的是多少的心酸。世代都是贱籍,供人玩乐的,永不翻身的。

    宴敛只呆呆地说了一句,这大抵是女子的悲哀,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他是束手无策地,不仅如此,他还是虚伪的,懦弱的。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被正等着他的许经拉进了那万花楼。

    宴敛没了精神,也甭管楼里是怎么的花团锦簇,红烛冉冉,香粉袭人……他是个感性的,他突然觉得宴放算什么,宴理算什么。总有一些东西,当你动容了,它就成了你毕生可以奋斗的目标。这花楼不过是一方小世界,那更外面还有流民乞丐,还有千千万万的贱民。他的世界,骤然开阔了……

    许经拉着宴敛径直入了后院的一间屋子,推开门,唱曲的,弹琴的,

    打牙板的,桌子上的人俱是推杯交盏,好不热闹。

    见着两人进来,在座的四人当即站起身来,纷纷施礼,连声说道:“宴兄可来迟了,必要罚酒三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