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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言的眉毛聚集在眉心,心情很复杂,她看着周闻死死盯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好像也有灌苦水翻倒在地。
她吞了口口水,问:“我就问你一句话。十年,你有没有来找过我们哪怕一次?”
空气有一瞬的凝结,周闻俊气的浓眉往眉眼中间一低,深褐色的瞳孔正对着晚霞余光,晕染开了一层薄雾般的流光,分辨不出喜忧。
良久,沈清言觉得自己脸上的皮都要被看穿了,他毫无征兆地放开了抓着她的手,唇边挂着一丝淡笑。
有没有去找过他们?
何止一次。
她以为他听到沈卓发烧了还能心态安稳么?她以为他听到有个男人和她走得很近后,还能坐观天下风起云涌么?
学长告诉他李承天的存在后,他像代码一样被安排得井然有序的计划在一朝之内被打乱。坐在公司的车里,他脑海中所有有关合同的想法都烟消云散,几乎是脑袋空空地走进约好的地点。幸好他准备工作做得实在充足,临时天花乱坠地扯谈了一番后,结果还是好的。
回到宿舍,他找出存折,跑到银行算清楚了所有的存款,第一时间订了去往旧金山的班机。
等待的过程一点也不好受,不安的心理使得一小时的睡眠对他来说都变成了奢侈品。
他坐上飞机的那天,正是十二月的尾巴,a城漫天的飞雪冻得人走路都打寒颤,轻轻吹一口气,镜片都能被氤氲的白雾吞没。时间稍微晚一点,街上就见不到多少人了,开了白花的行道树光秃秃着身子,片叶不留身。
周闻把眼睛以下的脸埋进了温软的围脖中,脸颊被冻得通红,有细细的红色血丝若隐若现。他只背了一个书包,里面装了几件单薄的衣服,还有被层层保护的病历单。
是他的错,是他唐突了没有和沈清言说清楚为什么,是他让她失望了。他闭眼深呼吸,他一定要同她解释清楚。
那段时间的周闻,楚唐和杜冰只看到过一次,因为他每天都在不要命地工作,神龙不见首尾。但只一眼,就足够他们为此惊诧很久很久。不只是他们,没有人见过周闻这样的神情,这样害怕失去的样子。他精心经营的自信心好像突然间不复存在了,就像摩天大楼忽然被抽去了基底,轰然倒塌。
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飞越一片汪洋。
从白天飞到黑夜,再重见阳光,这段时间太过煎熬。
周闻坐在窗边,窗外是蔓延万里的云层,天际线的光彩从红色游走到紫色,像个杂乱无章的调色盘,却分外美丽。他看到渐行渐远的房屋和车子,他看到吞没机身的大朵云彩,他看到海天一色的汪洋,看到无穷无尽的海岸线。飞机轰轰地落地,滑行,停下,他在心里默念着每一步。
从中国到达美国,时间倒退回十几小时前,好像这段旅程是不存在的。
圣诞节假期刚结束的旧金山虽然没有飘着鹅毛大雪,可从海上吹来的冰凉海风还是在警醒人们这是冬天。出海关的队伍很长,放眼望去有很多刚结束假期赶回来的学生,有来旅游的中老年团,也有回家的美国人。
周闻站在航站楼外,凌冽的风呼啸而过。他站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手里攥着沈清言的住址,他抓得很紧,紧到在这冬季都出了手汗。
到了市区,到了这繁华的中心,他无暇顾及这里最有名的美国银行中心、渔人码头或者横穿两岸的金门大桥。他马不停蹄地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穿行于繁华的都市,街边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走路生风的人们,有赶着去法院等待开庭的律师,去学校上学的学生,到处是人,可没有一个是她。
一番曲折后,他找到了沈清言和沈卓的公寓,处在繁华地段,后有小学,前有码头。
他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五分钟,仍旧没有人响应。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怎么变得如此急躁,连考虑事情都不全面了。这个时间,沈清言一定去上班了,只是不知道年幼的沈卓在哪。他们在这里无亲无故,沈清言上班的时候,谁能照看沈卓呢。
他坐在公寓前的楼梯口,随便搪塞了一个面包给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一坐就是一天。
夜晚,灯红酒绿,他孤身孑影显得格格不入。良久,他等来了一个人,却不是沈清言。
来的人是个华裔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襁褓之中。
她从包里掏出钥匙,一转就进了沈清言的公寓,周闻怔了怔,等她出来,迎上前去用流利的英文询问。
“qingyanlivinghere?”
那女人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中文发音的“沈清言”的名字,突然恍然大悟:“jane?oh!.andyouare......”她很友好地问。
“d.”
谈话间,他知道了这是李承天的姐姐,因为李承天和沈清言效力于同一家公司,两人同时被派出去出差,不得已之下才将沈卓交给李艾代管,她这次来这儿是为了拿奶粉。
他仔细地看了看沈卓的样貌,从闭着的眼睛,到一耸一颂的小鼻子,再到小小的鼻子,他捏了捏他的手心,在心里刻画了他的样子。他不会选择将沈卓从她身边带走,那会逼疯她,他唯一的选择是等他们一起回到他的身边。
他在街上坐了一夜,想了很多。
三十岁的他再回想起来那时的想法,深觉得有些幼稚。
那时候他有些气不过,气不过沈清言和李承天走得如此近。黎明将进,他起身离开,没有等到转角处鸣笛回来的沈清言。
这是他们的错过,也是他的过错。
第二次,他听闻沈清言辞职了,换了工作到k,有了愈来愈好的前景。
他再度启程,搭上夜晚的航班,劳累过度的他在飞机上睡了一整宿。
那时沈清言还未搬家,依旧是老地址,他轻车熟路地找到她家门口,迎来的却是李承天。
他们互相并不认识,发现彼此在沈清言家门外的时候都像对待陌生人一样有些警惕性。
周闻知道李承天,他却不知道他。
这一次,沈清言依然忙于工作,用李承天的话说,她一个女人独身带着幼小的儿子在旧金山求一份生活实在不容易,她看起来像个独立惯了的女性。李承天笑着说,她很聪明也很漂亮,只是有时候独立得让他忌惮,好像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援手。
李承天问他的身份时,这一次,他没有隐瞒。一字一句地说了他是“沈卓的父亲”,也是“沈清言的男朋友”。
说到“d”这个词的时候,他犹豫了。似乎这个词用得并不恰当,可又找不到更适合的。
李承天惊讶地感叹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客气地说等沈清言出差回来会说有个朋友来看过她。
如今细细想来,他怕是从没和她说过。
第三次,在他刚和几个伙伴一起建立了言门之初,褪去了最初的稚气,在考虑事情方面更全面了。陈斐这个大拖油瓶,赖着他和他一起到了旧金山,穿过金门大桥,来到对他来说很熟悉的门前。
这一次,谁都不在家,沈清言乘着休假带了沈卓去度假。
这一次,他大有取不到西经不折返的念头。
他们等了一周,足足七天,等得陈斐觉得自己都快长毛了,沈清言才回来。
银白色的车子驶过陡峭的上坡路,终于拐到双向大道上,也许是直觉,他一眼便在车水马龙间找到了她。
坐在她身边的,一成不变,依然是李承天。
李承天对周闻印象深刻,即使只见过一次。
周闻和陈斐站在公寓三楼的窗口,眺望来去穿梭的车子。沈清言一行人提着行李刚踏进公寓的大门,就听见李承天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jane,如果沈卓的爸爸来找你了,你会怎么做?”
沈清言的动作僵住了,抿嘴一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很好奇,这么久了,他居然没有来看过你。”
沈清言沉默了,修剪干净的指尖轻轻打颤,耸了耸肩道:“谁知道。最好他别来,清静。”
“你就这么恨他?”
沈清言正眼看他,脸上有洒脱的笑:“不恨,只是没感觉而已。”
恨是还在意,没感觉是抛之脑后。
站在楼上的周闻和陈斐听得一清二楚。陈斐尴尬地看了一眼周闻,觉得自己待在此时的周闻身边万分危险,万一他心情不好一用力把他脖子扭断了。
一楼的沈清言接了几个电话,大抵是公司有急事,需要她去处理。她和李承天说了声抱歉只能麻烦他搬行李了,抱起沈卓亲了一口,自己转身消失在街口。
李承天拎着行李往楼上走,身后跟着小小的包子,他的腿还短短的,每次去够下一个台阶都很吃力,却很有韧劲,一口气爬到了三楼。
拐过楼梯口,李承天步伐缓慢地走到周闻身边,拿出钥匙开门,嘴角有挑衅的笑容。
沈卓吃力地仰着头看着对他来说很陌生的周闻,手上拿着果汁,饮料引子喝得满嘴都是,像是长满了透明的胡子。
“你们不合适。”李承天把行李推进屋内,漫不经心说了一句。
周闻蹲下身子摸了摸沈卓的头顶,替他把戴歪了的酷酷的小帽子戴正,脸颊贴了贴他肉肉的脸。
良久,他站起身:“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