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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遗骨
人骨。
陈旧发灰的脊椎、肋骨……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霉味与触目惊心的感觉一齐扑面而来。
这还只是被照亮的一小块区域,在后方庞大的黑暗中,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遗骸堆积如山!
卫霖花了好几秒,才从震撼中缓过神来,叹道:“这就是两百年前的那个人骨祭坑?原来入口就在教堂的正下方……”
白骑士也难以忍受地皱起眉:“你看这些骸骨,有新有旧,并非是同一时期的。”
卫霖端详一条脊椎骨,点头说:“的确,这具就很新鲜,白骨化还不到两年吧。看来这十年间,加摩尔带着手下的术士们,没少给这古祭坑添砖加瓦。我想其中的原因绝对不简单,也许和他心心念念的‘圣魂唤醒’有关。”
他把“晨星”拎得更高,试图看到更远一些的情况。白骑士望向来时的坑道,说:“法利斯兰不见了。”
卫霖闻言回头,果然不见了尾随飘荡的寒冷领主。“找阿德莱德的尸体去了?毕竟一路走来,都没见到那口棺材,奇怪,那么大个体积,应该很显眼的才是。”
他嘀咕了两句后,注意力转移到更重要的事情上,见缝插针地把脚踩进及膝深的骸骨堆中,试着往内挪动。
“——你要去做什么?”白骑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卫霖回答:“按你之前的描述,这个祭坑的外围是躯干骨,内圈是颅骨,臂骨和腿骨在下方,组成向日葵的形状——为什么是向日葵?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而且你看,这些骸骨摆放的方向全都是朝内,我想到‘花盘’的最中央,看看是什么情况。”
白骑士想了想,没有放手,说:“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小心地趟着骸骨往祭坑中间走,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穿过外围“花瓣”,到达“花盘”部分。
白光映照下,无数颅骨瞪着黑洞洞的眼窝盯着他们,令人毛骨悚然。卫霖弯腰拾起其中一颗。由于年代久远,它已经变得酥脆,被手指捏过,像劣质饼干一样碎成了块。
卫霖啧了一声,丢掉骨头渣子,继续艰难跋涉。
他们大约走了两三百米,终于看到前方的颅骨堆里有个石台,上面依稀竖立着一根矮矮的圆柱,如同托盘般盛着个什么东西。
卫霖拈着“晨星”近前看,发现圆柱上安放着的,是一个孤零零的颅骨。
乍看之下,与坑里的成千上万个颅骨并没有区别,它甚至是残缺不全的,少了几片头盖骨。卫霖绕着小小的石台走了一圈,示意白骑士看这颗颅骨上奇怪的纹路:“正常人的头骨上,没有这些棕色纹路的,对吧?”
白骑士点头:“这些看起来像裂纹,但又不是……似乎是规则的。”
卫霖又从地上捡起一颗裂掉的颅骨,两相对比:“的确不是裂纹。而且这纹路似乎含有某种规律。”
他放下裂掉的那颗,指尖沿着圆柱上颅骨的纹路虚虚描摹,疑惑地挑了挑眉:“我总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奇怪,我的记忆力非常好的,可以说是过目不忘。”
白骑士说:“也许你之前并没见过,不用勉强自己去想。”
“不,我肯定在哪儿见过类似的……”卫霖突然拍了一下揣在斗篷里的那本锢灵之书,厉声道,“别干扰我的思维,如果你不想再吃匕首的话!”
随即,他的神情冷静下来,说:“我记起来了。我杀了举行祭灵仪式的几名术士,从其中一人身上找到一枚带纹路的骨片,发现它有着可以克制恶灵的力量。”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那枚骨片的大小和形状,似乎正是头盖骨中的顶骨。“法利斯兰很忌惮它,之前在墓园袭击我时,特地把它甩了出去——后来我还问过你,有没有见过一枚带纹路的骨片,记得吧?”
白骑士回想了一下,点头道:“不错。你是说,那枚骨片就是这个颅骨缺少的一部分?”
卫霖继续举一反三:“还有加摩尔,他让我去取锢灵之书前也说过,‘光靠那几片骸骨困住祭灵还是有些勉强’。由此可见,这里缺少的几片头盖骨,就在术士们的手上。他们用来加强对祭灵的控制。现在问题来了——这是谁的颅骨?为什么要特地放在祭坑的中央,有什么用处?”
白骑士思索片刻,正要回答,法利斯兰那冰冷沙哑的声音像寒冬的朔风一般,从远处卷了过来:“那是阿德莱德的头骨。”
卫霖转头望向圣光无法触及的黑暗处:“被你砍掉的那颗?为什么会放在这里?”
“把它烧成灰、碾成末。”法利斯兰说,“你答应帮我销毁阿德莱德的尸体,当然也包括这个头颅。”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卫霖坚持道。
“——销毁它!”法利斯兰提高了声量,带着点焦躁与隐怒。
卫霖生出了些警觉与玩味,哂笑道:“我知道你急着解除诅咒,但总得先摸清状况,以免无意中犯下什么错误。”
风声骤起,法利斯兰愤怒的声音夹杂在其中传来:“你想反悔,对不对?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毁掉她!契约——制裁!”
一道红光扩大成半枚符文的图案,如火焰点燃黑暗,向卫霖激射而来。法利斯兰向印在指尖的交易契约申请了“制裁”。
卫霖一把按住白骑士拔剑的手,低声道:“无妨。”
他伸出印着另外半枚符文的指尖,触碰飞来的红光,二者在空中一触即暗,火焰又熄灭于深海。
“‘制裁’无效,证明我并没有打算毁约。现在你该相信了吧?”卫霖扬声道。
法利斯兰悻然冷哼一声:“那你们还在磨蹭什么!”
卫霖没有搭理他,转而问白骑士:“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白骑士沉静地回答:“我在想,加摩尔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现。他故意打开祭坑入口,引我们进入探查,难道只是为了把阿德莱德的颅骨展示给我们看这么简单吗?我嗅到了设局与诡计的味道。”
卫霖认同地点头:“但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毁掉这个颅骨,或者把它带走。当然也可以不管它自行离开,但我敢保证法利斯兰会拼死跟我们大打一场。”
“——我会宰了你们。”黑暗中的寒冷领主阴森而笃定地说。
卫霖摊了摊手:“看吧,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他拔出匕首,敲了敲残缺的颅骨——它比看上去要坚固得多,被金属敲击时发出铿然声响。于是卫霖抽出那块原本用来包书的布料,摊在石台上,谨慎地将颅骨从矮圆柱上拨进去。
就在颅骨移位的瞬间,那根圆柱仿佛失去了镇压之物,猛地向上升高了十多米,如出击的长/枪一般直插刺上方的土层。
整个祭坑轰鸣起来,数以万计的颅骨张开裸/露的齿颚,发出尖锐凄厉的呼叫——或许叫喊的并不是它们,而是潜藏在漆黑漫长的时光中的某种压抑与绝望,借由这个契机,一股脑儿地爆发出来。
大地摇晃起来,比先前教堂塌方时更加剧烈,泥土碎石像暴雨一般刷刷地往下落,洒得两人满头满身。
卫霖将布料一裹,一手拎着阿德莱德的颅骨,一手抓住了白骑士的手腕:“快走!”
白骑士紧拽着他,朝来时的方向狂奔,金属长靴毫不留情地碾碎了一路上阻碍的骸骨。
一些细细长长的、灰色根须似的东西,从祭坑上方,与落雨似的土块一同插了下来。每根仅有手指粗细,但绞拧成丛、数量越来越多,像带钩的铁索深深扎入骸骨堆中。卫霖的肩膀被其中一条根须擦到,立刻皮开肉绽、鲜血涌出。
那条沾了血的根须,仿佛饥渴至极的人突然触碰到泉水,在半空中急切地扭了个弯儿,带着洞穿岩石的力道,箭矢般朝卫霖射来。
白骑士长剑出鞘,眼疾手快地削断了那根突袭的根须。
但附近更多的根须嗅到新鲜血液的味道,扭动着朝他们扎过来。远处那些明显够不着他们的根须,也疯狂地极力抻长,风中蛛丝般不甘心地乱摆。
白骑士挡在卫霖身后,释放了一轮“圣光风暴”。但这些根须似乎并不特别畏惧圣光之力,在旋风中坚韧地晃荡,风止后又追击过来。他挥剑斩断它们,叫道:“……这些不是黑暗生物,是向日葵的根须!上面应该就是那片花田!”
卫霖高声招呼:“法利斯兰!你再不出手,我就把这个头颅丢回祭坑里去!”
作壁上观的寒冷领主略作犹豫,最后还是下了场。一场凛风暴雪呼啸着席卷了整片祭坑,将无数触脚似的根须冻成了长长的冰挂。
卫霖用匕首奋力砍断身前的冰挂,开辟出一条通道。脚下的颅骨变成了躯干骨,他们现在已经到达“花瓣”的位置,很快就能脱离这个庞大的祭坑了。
此时,一个苍老缓慢的声音在这黑暗的地底回荡起来:“你们真以为可以离开这里吗?”
“加摩尔!”法利斯兰咆哮道,“还有那具尸体的味道——她在你手上!”他向祭坑边缘冲去。
沿着祭坑的边缘,法阵的光芒冲天而起,交织成幽绿的网墙。倘若这不是在地底而是露天,从高空往下望,就能看到绿色光芒勾勒出清晰的向日葵的形状。暴风雪扑打在网墙上,也仅仅是让这光芒摇曳了片刻,又如水波般恢复原样。
“你们已经被我抓住了,就像用陷阱与网兜,兜住了一窝无路可逃的兔子。”毁灭术士站在祭坑边上,不紧不慢地说。法阵的绿光映亮他的长袍,以及直挺挺立在他身旁的一具无头少女的尸体。
而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名黑袍术士站在祭坑边缘,施法维持着法阵的运行。
加摩尔用法杖一指,阿德莱德的颅骨在卫霖手拎的包裹里躁动起来,随即炸开了布料,朝他飞去。
颅骨穿透网墙,落在加摩尔手上,他像检阅重宝般,仔细端详了一番。身后一名黑袍术士手捧骨片,恭敬地弯腰。
加摩尔将带着纹路的枕骨与蝶骨逐一拼上去,严丝合缝,最后少了一片左顶骨。
他沉沉地瞥了那名术士一眼,衰老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怪罪的表情,却令后者汗如雨下,几乎将头低到了尘埃里。
携带着这片顶骨、举行祭灵仪式的六名术士死在了卫霖手上。加摩尔原本认为,为了不打草惊蛇,就让骨片暂寄在卫霖身上也无妨,反正所有人最后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但没料到的是,这片顶骨遗失在墓园中,怎么也找不着了。
如同完美的花瓶缺了一个角,令他难以忍受。
但事已至此,对大局没有太大影响的瑕疵,他也只能先忽略不计。
他最后摩挲了几下颅骨,将它端端正正地安放在白袍少女空荡荡的颈上。
颅骨上绿光闪烁,开始生出骨膜、肌肉、皮肤与毛发。金色长卷发披散下来后,少女眉目宛然地站在那里,窈窕而娇艳,全然不像一具死亡了两百年的尸体。
阿德莱德缓缓睁开眼睛,里面是漆黑的死寂、荒芜的虚空,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巫尸傀儡。”白骑士站在卫霖身旁,握着他的手腕,沉声说道,“我们之前都猜错了,这才是加摩尔准备好的圣魂‘容器’。”
阿德莱德挪动了一下生硬的脚步,慢慢走入祭坑。
加摩尔伸出枯枝般的手指,逐一点向场中众人:
“容器。”——阿德莱德。
“祭灵。”——法利斯兰。
“祭品。”——白骑士。
“以及……育种人。”他最后指向卫霖,露出了等待已久的诡秘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