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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暖和起来,伤腿那处血肉也好像活了,便是不动,也是又痒又痛的,因处境不明,敌友不分,方墨也不敢随意动弹,只得生生受着,好在这煎熬也没多久,她就听见有人往这边过来的脚步声了。
来人穿院门过来,隔老远就咋呼道:“师父,师父。”然后风风火火进来,直奔灶前,冲贺兰远山用北狄话又唤道:“师父,你有事找我?”贺兰远山探头看向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方墨,却是一愣。方才那胆小怯弱的丫头正抬头回看他们,一张巴掌大小脸黑漆漆,原本总是低垂躲闪的眸子这刻却黑亮耀目,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一抹似笑非笑神情,与方才真是判若两人。察觉他在看他,那黑亮有神的眸子立时就换上一抹萎缩怯意。
漠北与北狄多年对立,漠北民间对北狄的仇恨和害怕根深蒂固,方墨这般神色虽是令得贺兰远山一愣,却也没有往心里去——他原本生得就有几分恶相,又是北狄人,人家丫头这般怕他,倒也不足为奇。
后进屋那人是个面目清秀的十七八岁小子,穿着一身灰布夹袄,当下便顺着贺兰远山的目光看去。方墨手脸黑乎乎的,身上衣装看起来破旧不堪,他看得不真切,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了,便指了方墨,用北狄话问道:“师父,他是谁?”
贺兰远山拍了拍他肩膀,回道:“小孟,师父说不好中原话。你来替师父问问:她既是刘金柱的闺女,怎地穿成这样子?又是怎么来得乌远城的?还有,她爹到底是怎么去?”
那小孟听说角落坐得那衣衫褴褛黑瘦少年是个丫头,也吃了一惊。手指了方墨,诧异说道:“师父,他真是女的?”一边瞪大眼睛上上下下看了方墨一通。真是越看越觉得熟悉,但是他确实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丫头。
贺兰远山点了点头,说道:“他爹是漠北人登州山里人,与我有过救命之恩,又带了我许的信物来,应是不会有假的,你去问清楚。她家到底出了何事?想要我怎么帮她?”
小孟端了一碗热水与方墨。方墨接过,却是不喝,只迟疑看他。
小孟和气说道:“不要怕,我也是中原人,年长你几岁。你叫我小孟哥便是了,快喝快喝。”
方墨几口咕噜咕噜喝光了,抹了一把嘴边,将空碗递过去,小声说道:“多谢。”小孟又微笑问道:“你饿不饿?”方墨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灶前看他们说话的贺兰远山后,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贺兰远山见这丫头这般惧怕他,便低下头去,一声不吭添柴加火。
小孟笑嘻嘻拖了一个小几子坐到方墨面前。又仔细看了她一通,用漠北话问道:“妹妹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方墨将目光从伤腿上转到这小孟脸上,这么近距离,她是不会认错这小子,若不是这小子,她昨夜也不会弄得那般狼狈了。万没有想到。不过几个时辰,老天爷就又将这小子送到了自己面前来。贺兰远山的徒弟,小孟,姓孟,好,她一向是有仇必报的。
方墨心思转了好几个弯道,将刘金柱闺女的事在心里过了一边,看着小孟,低声说道:“我叫刘玉梅,登州人。”
许是离灶有些远了,与方墨坐对面的小孟觉得身子有些冷,不自觉打了哆嗦,看着方墨,又问道:“登州?你以前有没有去过别处啊?比如惠州啊,西林啊,燕京什么?”
方墨摇了摇头,说道:“我出门少,没去过这些地方。”那小孟盯着方墨,干脆挑明了说道:“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有没有觉得我很面熟?”方墨瞪大眼睛看着他,差点笑出声,努力控制嘴角抽动,点了点头,回答说道:“有些面熟,你跟我们村的二狗子长得有点像。”
小孟一愣,问道:“二狗子,他是谁?”方墨认真回答说:“二狗子就是我们村刘癞子家的老二,他小时候烧坏了脑子,人有些不妥当,还常犯羊癫疯,发作时候很吓人……”
小孟脸上沉下来,立时打断方墨的话,道:“好了,别说什么二狗子了。”又摸了摸头,看着方墨问道:“玉梅妹妹,你告诉,你既是登州人,又怎么到这里来的?你为什么扮成了这样子?你爹又是怎么没的?”
方墨眼圈一红,低下头,低声说道:“北狄人进村了,挨家挨户抓人,我爹娘让我换了这身衣,带着我往后山躲,可是北狄人有马,我们跑不过……他们把我们关到不见天日马车里,我娘熬不过,路上就去了,快到这里时,我爹也去了……”
小孟一眨不眨看着方墨,说道:“后来你就逃出来了,玉梅妹妹,你倒是聪明得紧,你是怎么做到的?”
方墨见这家伙对她所说分明有几分不信——她一路上女扮男装没被发现,许是因为有爹娘在一旁照看,可是在爹娘都没了的情况下,她一弱女子,居然能从虎口逃出来,换了她,她也会多问几句的。只不过这理由,方墨在一路过来时,就想好,当下就编道:“北狄人将我们几个卖给一家过路商队,那商队往西走了几日就遇到了沙盗,我,我是装死,才逃过一劫的。”
方墨所编着经历虚虚实实的,河西走廊沙盗横行,人皆尽知,她这番逃走倒也不奇怪。
小孟盯着方墨左看右看,对她所说显然仍是不信。在灶前蹲着贺兰远山轻咳了一声了,小孟连忙挪过去。贺兰远山看了一眼方墨,一把揪了小孟耳朵,低声用北狄话说道:“你小子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这丫头父亲对我有恩,你可别打她主意!”
小孟连忙说道:“师父,你轻点轻点,天地良心,我对她是绝对没那心思的!”贺兰远山哼一声,说道:“既不是,你为何这般看这丫头?让你问的事情,你问明白了没有?”小孟挣脱开来了,看了一眼方墨。方墨仍是低着头,胆怯坐在长凳上,一副懵懂样子,压根就听不懂两人的话。小孟低声回道:“师父,问明白了。这小姑娘是跟她爹娘一道被抓到这里的,她爹娘路上没有撑过去,她是被卖转了一道手后,从河西走廊那边逃过来的。”
贺兰远山听了之后,过了一会才问道:“你问她是不是想回漠北去?”小孟又几步过去,笑着问道:“玉梅妹妹,你找我师父有什么事?”方墨看了一眼贺兰远山,低声说道:“我想回家,我爹说,你师父会帮我的。”
小孟眨了眨眼睛,又跑过去对贺兰远山说道:“师父,她想回漠北。”贺兰远山点了点头,说道:“她的腿脚像是扭伤了,你先带她到你屋里去,我去请个郎中过来看看,若是无事,再找个南去商队,让她跟着一道回吧。”
小孟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突然又问道:“师父,她腿脚若是行动不得,那你是不是要让她住我那里?”贺兰远山眉头一皱,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我那屋里哪是女人住的地方?”小孟指着自己鼻子,苦着一张脸,说道:“那我呢,我住哪里?”
贺兰远山说道:“这时节隔壁那间柴房倒是暖和,你就在那里凑合几日吧。”说完头也不回出了门去。小孟苦着一张脸看着贺兰远山离去后,转身时就又换上了一张笑脸,上前搀了方墨说道:“玉梅妹妹,走,我带你到我屋里去,先看看你的腿伤,我师父去请郎中,一会就能回来。”
方墨低声道了一声谢,借了小孟手力往前走。小孟将方墨搀到东边角落一间屋里,一边问道:“玉梅妹妹,你这脚是怎么受得伤?”方墨低声回道说道:“遇到沙盗那会扭伤的,我跑不了,只好装死了。”小孟笑呵呵说道:“玉梅妹妹,你真聪明。”
方墨低着头不语,将这屋里看了一通,虽是不大,摆设简单,却收拾得十分齐整,塌边草编柜上还搁着一本翻了大半的书。小孟见方墨目光落到那书上,立时拾起,看着方墨眼睛,笑着说道:“玉梅妹妹也喜欢看书?”
方墨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胆怯样子,摇头说道:“我,我不识字。”小孟轻哦了一声,又看一眼方墨,将书放一边了,扶着方墨坐下来,又热络说道:“玉梅妹妹,你且等会,我端盘水与你洗洗手脸。”
洗了手脸那就露陷了,这小子倒是个人精,想看清楚她脸面,行!
方墨应了一声,待小孟走后,便立时起身关了门窗,四下看屋里一圈,操起门背后的一根扁担,放手心里掂量掂量,收在自己触手可及地方。没多会,她就听见小孟咋咋呼呼过来的声响,她满脸感激之色站起身来。小孟将水盆搁放在架子上,一边笑呵呵说道:“哎,哎,你仔细一些,千万别动,我挪过就是了。”一边十分周到将水盆连同架子一起挪到方墨面前,还没有直起身来,脑袋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闷痛,他转过身去。方才畏畏缩缩站在桌前黑面丫头手上拿着一根扁担,正似笑非笑看着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