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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的申县和息县都是比较繁华的地方,这两个地方原本地处中原,后来被楚国收入囊中,最近几年渐渐许多商人来,商人们趋利,各个诸侯之间往来无数次。
齐国是商人最多的地方,齐国临海有天然的产盐便利,诸国之间就没有一个不要用盐的,这自然是少不了商人们的身影。
几年前齐国上卿让贵族们都床上宽大飘逸的衣裳,结果衣裳宽大飘逸之风在诸国迅速传播开来,齐锦一时间成为诸国贵族中的抢手之物,商人们嗅到味道自然是多多往返在齐国和诸国之间,不过来楚国的不多。
一来是楚国偏在南方,南方多瘴气,地贱卑湿,除了那里的本地人之外,中原人不太爱去。二来,水泽丛林甚多,谁知道会染上什么不知的疫病。
楚国向来被视为蛮夷,蛮夷还能有多少好东西?没有足够高的利润,商人们也不愿意涉险。
不过楚国的疆土拓展到申息两地之后,势力打入中原,尤其蔡国还成了楚国的附庸,楚王是物尽其用,半点都不放过。蔡国成为楚国附庸之后,蔡国不仅仅是侍奉楚国先王的神位和其他诸位鬼神,而且国内也出现了一些类似楚国衣裳的事。
衣裳关乎礼仪,轻易变换不得,但是对于爱美的女子来说,礼仪的束缚也比不上爱美之心。楚国的结衣和中原的上衣下裳甚至深衣都不太一样,衣襟绕体一圈甚至三四圈,力图凸显出身体的修长和纤细的腰部。
中原诸国向来习惯了齐人的风尚,见着楚人的好细腰,也不免有些意动。贵女们也爱楚国色样丰富的锦帛。
由蔡国起,这些风气渐渐的有些传播开来,贵族们哪怕嘴上要骂楚人几句蛮夷,但是眼睛还是免不了多看几眼着了楚衣的窈窕女子。
商人们瞅见利益赶紧向楚国和中原接壤的申县和息县而去,楚王很是重视通向郢都的道路,申息两县通向郢的道路不知道有多少条。
交通方便了,做生意的人也渐渐多了。
商人正吆喝着让奴隶将那些新采购来的楚国纱榖罗等织物搬上车,楚国边境地方有许多边民见着有商人来收纱榖之类的,也纷纷种植桑树养蚕。以前边民里也有,但并没有这么多,如今商人一来,大家见到可以拿去交换来可口的食物和其他用品也纷纷开始学起来。
商人查看了一下楚人送来的三色锦,锦十分精美也难以纺织,一般都是供给与诸侯和上等贵族使用,这里头的利润能翻上几番,商人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楚国士人。
士人身上衣裳不太显眼,但干净整洁,“吾子觉得如何?”
商人不做声,再去看了看其他车辆上的织物,另外一匹是凤鸟纹,楚人崇尚凤,锦帛上多编有凤鸟纹,商人细细看,发现这批锦帛编织十分复杂,颜色艳丽富于变化,花纹的繁缛程度让他这个走过许多诸侯国的人都看得移不开眼。
“善,大善!”商人大叹,“吾子有多少,可尽卖给我?”
士人点头,“那么价钱……”
商人眼珠子轱辘一转,连忙道,“价钱好商量。”
商人吩咐奴隶将装好的铜金和一些粮食给士人装上车,“吾子,那些锦榖应该不是申息两县的吧?”
商人见多识广,申息两地都跑过,当地的边民也见了不少,都没有见过想着这样上等的货色。
“从郢来。”士人让自家的竖仆去清点,他转过头来和商人说道,“郢都之物比申息两地还多。”
“吾子,可是我听说这楚地内多有蛮人。”商人说起来还有些迟疑。
楚国士人听后大笑,“这都是甚么年月了,还当楚国境内处处蛮人不成?吾子若是沿着大道,夜间投在传舍自然是不会有此等忧虑。”
商人听了脸上有些涨红,中原对于楚国的消息相当不灵通,商人也难免得不到楚国国内的消息。
正说着,楚国兵士驾车出来,驾车的都是高头大马,商人和其他楚国庶人用的牛车可比不得,连忙得唬让奴隶将车拉到一边去。
大道上人多的很,见着兵士出来,又以为楚王要对外发动战事,顿时呼号的呼号,看热闹的看热闹。
商人们见着这架势也盘算着离开楚国,或者是到楚国其他地方去。
也不知道打仗的地方到底有多远,不过抽调申息两地的县师是一定的了,趁着还没彻底乱起来之前赶紧走。
“国君有诏令!”车上的高大军士扯着嗓子大喊,那边还有人将写了字的麻布往一旁的木板子上贴。
“有精于医术者,入郢渚宫为武夫人诊治!治愈武夫人之疾,可得重赏!”
字不是谁都能认的,那是贵族的特权,庶人们几乎都是不识字的人,只能靠着一双耳朵听,至于那些写着字的麻布都是给士人看的。士人虽然说是士一级的贵族,但是日子有时候过的和庶人也没太大差别,有病了连巫师也请不起,那么就只能自己学着看病了。
“楚人还是其他人?”人群中有人发问。
“楚人和其他人都可!”车上的兵士扯着嗓子吼,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他这一吼还有好几个人人在不远处把他的话大声向外面复述一遍,好让外面离的远的人都能听明白。
“楚人这好巫风,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来?”来申县的中原人对楚国的风俗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知道哪怕是楚国贵族有病也是占卜告知鬼神的,怎么突然寻求起医者来。
“国君还说了,这次不仅仅是为武夫人寻医,疾医疡医,有本事的也可来一试!”
渚宫那样的地方,就算是贵族,若不是和楚王一袭关系过亲,或者是有功劳在身,也进不去。顿时场面变的热闹起来,就算不懂医术的人也纷纷神情激动起来。
“进渚宫?”商人一双手收在袖子里感叹的很,这活计要是做的好了,还真的是全家都跟着受益,但是这做的不好,说不定还要受肉刑。楚国国内刑罚众多,那个向几代楚王献玉的卞和,两脚都受了刖刑,一般人还真的没那个胆子去到渚宫中当差。
“怕是难有人愿意去哦。”商人感叹,真的有本事的,那都是宁愿藏在深山里头的,哪个愿意去受诸侯的气?
“也未必。”
“也未必。”陈妤坐在宫室中,面前是一卷摊开了的竹简,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儿子,神情间有些诧异,好好的两个孩子读书回来不好好休息跑到她这里做甚么?
“母亲,外面都在说,君父召集中原人入渚宫呢。”恽抬起手来挥舞了两下。
艰正想把这句话说出口没想到被弟弟抢了先,他暗地里瞪了恽一眼。
恽小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完全不怕兄长的样子。
只看的恽牙根痒痒。
“我听人说,君父用了那么多的中原人,那么我们楚人就没地方占了。”恽奶声奶气的。
陈妤有些头疼的将手里的竹简卷起来,两孩子好端端的跑过来为什么要召中原人入渚宫,还说中原人会抢了楚国贵族的饭碗。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妤才想说小孩子不必懂这些,才看到两孩子乌黑的眼睛,她心又软下去,这两孩子不管哪个接楚王的班,日后都要知道这些事。
“楚国有才,”陈妤将两孩子招呼到身旁坐下,一手抱过一个,谁也别落下。
恽是享受惯了母亲的亲近,立刻温顺的依偎在母亲身上。艰则扭捏了一下,见着弟弟又和他抢位置,差点就伸出手去掐。
“可是楚国有才,又如何能保证用什么都有人才?”陈妤都想叹口气,“打仗上自然是不比说,打仗其实不重在兵,而在将。”
小男孩天生就对这些感兴趣,艰听了有些奇怪,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为何?”
这打仗难道靠的不是戈戟锋利,各国戎车乘数多少来的么?
五岁的小男孩面上能藏住什么事?陈妤瞥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当年齐侯与鲁国于长勺一战,谁强谁弱?”陈妤问。
“自然是齐国!”艰难得被陈妤这么一问,说话声都比方才要提高半点不止。
“齐国车百乘,鲁国虽然是周礼所至,但并不能与齐国相提并论。”
陈妤点点头,“但是结果呢?”
艰一下就卡壳了,“结果……齐国战败。”
“这就是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陈妤说着瞟了一眼两个儿子,都是一个个的呈现痴傻状态。她心里想着也没劲,最大的才六岁不到,和他们说这些话怎么可能听得懂。
“记住,战场之上,凭借的不知是武力。”陈妤想起读书时候历史课学的那些,颇有几分感叹,“战事之胜,并不完全都在兵士多寡和是否,而在将,我听说当年长勺之战中,曹刿几次进言才让鲁国胜利。”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陈妤继续糊弄俩小孩,“知道了吗?”
两孩子一脸空白对着她。
陈妤是没办法继续和孩子说清楚了,“不懂就问问你们君父或者是师傅。”
“那这和中原人到郢都来有甚么事么?”艰问道。
“万事不能都考武力,况且内政之事,是能够光凭借戈戟就能办好的么?”陈妤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最近艰不像过去那般把头发剃的只剩下头顶那一盖,开始虚发,那种长出来的发刺儿刺在手掌上和揉个毛栗子似的。
“如今的令尹原本是申国人,”陈妤说话也懒得避讳,“郑伯还是周王的卿士,如今楚人已经为王,那么就应该记得天子以四海为家,只要有才能而且能为己所用,那么就行了,至于是中原人还是楚人有何重要?”
陈妤灌了两孩子一脑袋的浆糊之后,让乳母过来将孩子带下去休息。
结果艰走到一半,突然冲着随从说,“我要到君父那里去。”
随从那里真的敢带艰去楚王那里,只好劝道,“如今国君恐怕正在商议要事,公子此事去恐怕不妥,国君今日是要到夫人宫室中,公子何不等国君呢?”
“……”艰把脸一皱,十分不情愿,“那我要去见王母!”
陈妤并不是把孩子接回来后就拦着不准孩子见祖母,每隔那么四天,她就会带孩子去邓曼那里一次,一呆就是大半天。
邓曼也知道开蒙对于一个孩子的重要,也不强留艰在她那里过夜。
随从听到公子要去武夫人那里,“那么小人告知君夫人?”
“嗯。”艰点点头。
陈妤这一次没有拦着孩子不准去,反正到了夕食之前,孩子会自己要回来,男孩子对父亲的仰慕也是很重的,尤其楚王还天天忙得只能晚上才来。
到了夕食时分,艰果然回来了,小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玩的很开心。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踩着点回来了,楚王正抱起幼子,看着那边急匆匆跑回来的长子。
“艰去哪里了?”楚王笑问。
“君父,臣去王母哪里了。”艰答道。
楚王听着这个臣有些不太得劲儿,他看向陈妤,陈妤好笑的看向儿子,“这会和君父说话,不必自称为臣。”
“随意一点。”楚王在外面听多了臣,回来对着妻儿真心不想再来君臣那一套。
艰咧开嘴角点点头。
“这孩子到你这里后,比以前开朗了。”楚王抱着幼子和陈妤一起进宫室,和陈妤说道。
以前长子见着他们夫妻,见着就和见不认识的人一样,楚王难免郁闷,如今孩子变得亲近父母,他也很高兴。
恽瞧着父亲多瞧了兄长几眼,立马伸出手抱住父亲脖子,“君父,今日母亲说了好多我听不懂的话。”
“哦,恽说说看,母亲都说了些甚么?”楚王向上拖了拖孩子问道。
“甚么一将……甚么千军……”到底是年纪小,呼啦啦的一阵疯玩之后就忘记了。
“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艰怎么会抓住一个在父母面前表现的机会,立刻就接了上去。
恽起的嘴翘高,抱住楚王脖子不说话了。
楚王有些惊讶的看了陈妤一眼,陈妤和他对望,其实那些话她都是用来糊弄孩子的。
楚王走入宫室,把怀里的幼子放下来,恽半点不停的朝陈妤撒开了腿。
“母亲!”恽投入陈妤的怀中,见着兄长只能端着长子的架子坐在那里,脸上笑开了花。
陈妤哪里看不出来这对兄弟在斗气,她揉了揉怀里的孩子,看向艰,“艰也来母亲这里吧。”
“……”楚王蹙眉想了一会,过后又带着点儿纠结,“你母亲那话说得对。”
楚王从未听说那话,但是细细想来竟然说不出这话不对。
“艰和恽待会用完夕食一起玩会好不好?”陈妤对两个孩子说道。
她才不想看俩孩子明里暗里比来比去的,孩子有动力是好事,但是动力用在兄弟身上,那真是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恽软软的答道,还冲着兄长乖巧一笑。
艰自然吃了他这一瘪。
用过夕食休息一会,两孩子蹦蹦跳跳去玩,楚王坐在那里感叹,“艰和恽看起来不错。”
“还不错呢,你是没见到这俩孩子打架的狠劲。”陈妤想起来就叹气,好好的兄弟打架做什么。
“你不懂。”楚王在外面和那些卿大夫吵了一天关于申息两县商人聚集,导致边民不思生产的事。
回到陈妤这里,他就能松口气,缓一缓,“寡人幼时也是这一样。”那对兄弟不打架?就是在平常的卿大夫家中,兄弟们小时候也是时不时打上一场。
“不必担心,都这样。”楚王说完闭上眼靠在漆几上。
陈妤看出来他有些疲累,让宫室中所有人都退下去,只留下楚王和她两个人。
宫室里静悄悄的,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陈妤低头看自己手边那些简牍,轻拿轻放不影响到那边的楚王。
楚王有烦心事,她不去问,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想要安静就给他安静,想说了自然会开口。
过了好一会,楚王才缓缓开口,“每年春社,国内总是多不了许多人。”
“啊?”陈妤差点愣住,她还以为楚王是和那个卿大夫斗智斗勇呢,谁知道是竟然是这种事。
“到处都要人。”楚王长长吐出一口气,楚国是没有别国那种臭规矩,甚么非贵族不能入伍,楚王三年之内必有一次战事,一次下来耗费的军粮之类就不必说,每次必定会有伤亡。还别说楚王雄心勃勃修路修城墙,还有渚宫的扩建,哪怕庶人要服徭役,也经不起这么多的折腾。
“慢慢来。”陈妤听到这话莫名其妙就想起什么秦末隋末,徭役太重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你把事做完了,艰和恽做甚么?”
“妤你还别说。”楚王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腹上,“以前没做父亲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和你有了这两个儿子,还真的恨不得事事都打算给他们做完了。”
“这可不行。”陈妤倒是能理解楚王的想法,一起都处理好就留下一个干干净净局面给孩子。可是这个又怎么可能呢?
诸侯之间事这么多,一时半会的哪里可能会在楚王这一代就处理完,秦国统一六国还花了几代秦王的心思呢。
“慢慢来,过犹不及。”陈妤说着将手边温热的蜜水递给他,“孩子总要自己历练,总有地方会照应不过来。”
说着陈妤莫名的有些感伤,“到时候艰和妤长大了,我也……”那会她也三十好几了,在这都是能做祖母的级别。
“那会寡人也老了。”楚王在漆几上伸展了一下臂膀,“还当寡人和少年人一样呢。”
“你是壮年了!”陈妤见着楚王这么玩自黑,连忙出声提醒,他这会二十来岁最多快三十,什么老不老,简直就是青壮年好么?还和少年比,少年都要对他五体投体。
“真的?”楚王一下子就和打了鸡血似的,他也只会在陈妤面前这么自黑,他想起什么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陈妤顿时明白了。
楚王突然说道,“不要给寡人用那种物什!”
陈妤不禁嘴角抽搐一下,因为她不想怀孕试过鱼鳔羊肠一类的东西,最后把楚王搞的够呛,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接受在那地方给扎个东西的,楚王一开始吓得差点跳下床。
后来哪怕适应了也不太高兴,陈妤不太懂男人那种诡异微妙的心理,也不打算懂了。
“恽还年少,我不想再有身。”陈妤对怀孕生子这个辛苦的过程很不喜欢。
“难道你就不想有个女儿?”楚王将她拉过来,“有个小公女长得像你多好?”
长得像她又不能长久留在她身边,要是真的有女儿绝对是要嫁到晋国秦国甚至齐国这样的大国里面去,女儿出嫁之后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了面,只要想想就心如刀绞。
那还不如不生呢。还别提楚王会给女儿准备一溜儿的什么侄女同姓女作为贵妾,她会忍不住打人的!
这话陈妤没说出来,她一抬头看到楚王甚是期盼的双眼,“不行。”
楚王搂紧她的腰,沉下声,“为何?”
这种事情还要问出个一二三啊!陈妤真想拍儿子一样把楚王给拍到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