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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浅被投入了唐门刑堂的水牢,当然,是与那张巨网一起。
巨网遇水散开,飘浮在水面上的部分像极了浓重的雾。羌浅的大半个身躯全部浸在了冰冷的水中,只有琵琶骨往上的脖子和脑袋露出水面。她的手足不出片刻便被冻僵,连呼喊的力气也所剩无几。
逃出了虎穴又掉入了狼窝,人不能倒霉到这种程度!
若不是为了那传言中的七心莲,她又怎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况且到头来,七心莲也与她失之交臂……
羌浅追悔莫及,不知自己将会面对怎样残酷的审讯,唯有默默吞下了眼泪。
出云大士、凌霄上师、十三小姐……这几个名字一遍遍在她脑中乱窜。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慢慢陷入了恍惚。
这时,水牢入口处忽然传来了闸锁开启的声音。轻盈的脚步声缓缓下行,她听到牢房守卫在行礼,称脚步声的主人“十三小姐。”
“你们都出去,今夜不用回来。我要单独审问此人。”十三小姐道。
听着这娇嫩的声音,羌浅猛地清醒过神思。
十三小姐……正是这个十三小姐下令擒住了她!
“啪”、“啪”,步履声在逼近,空荡的水牢内回响着悚人的幽鸣。
羌浅骇然地睁大了眼紧凝前方,喘着粗气等待十三小姐的驾临。
出现在铁栏后的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柳眉半弯,明眸皓齿。
见到十三小姐,羌浅蓦然一惊,眼前人竟似曾相识。她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女孩子,且就在不久之前。
女孩子唇角噙笑看着羌浅,但神情却绝非笑意。她好像将羌浅当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而这十恶不赦的人此刻已在她股掌之间。
“七心莲是唐门圣物,七年只结七子,可化百毒、通经络,有起死回生之奇效。我已培植了它七年,我烨哥哥也已等了它七年。”
她本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语言罢目光却骤然一凛,惊现怒目:“可是你,你竟然将它盗走了!你简直罪无可恕!”
十三小姐怒不可遏的样子,只令羌浅无言以对,她不知她口中的“烨哥哥”是谁,也不知自己当如何辩驳。她不敢与十三小姐的视线相交,惊惧地将目光下移,却发现十三小姐的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柄玲珑小剑。
水波与剑身交替反射着寒光,十三小姐扬起了剑,剑尖直指羌浅。
羌浅的心也在同时提到了嗓子眼,难道十三小姐就要将她格杀于此地?!
就在羌浅认为自己已命悬一线之际,只听“哐啷”一声,囚室上的铁锁砸在了地上。
十三小姐没有一剑刺向她,而是用小剑劈毁了铁锁。在这之后,十三小姐又做下了出乎羌浅意料的事——她将铁锁踢至一旁,而后打开了囚门。
凛目盯着羌浅,十三小姐冷道:“出来。”
出……来……羌浅目瞪口呆,一度怀疑这二字是自己的臆想。
十三小姐不仅不杀她,竟还为她开出了一条生路!
本能中,羌浅无法抗拒生的希望。
“你……为什么……”她顶着巨网浑身颤抖从水中爬出,已说不出连贯的语句。
“你以为我会大发慈悲放过你?若不是因为烨哥哥……”十三小姐的眼里仍充斥着愤然,“我烨哥哥想要见你。”
手腕一翻,她的小剑划过羌浅身披的巨网。小剑与巨网相接处发出刺耳的嘶啦声,羌浅只觉身上遽然一轻,巨网已从她身上脱落。十三小姐足尖一勾,巨网被她踢入水中。
未待羌浅反应,她又已用剑柄急点她胸前哑穴,使羌浅不能任意出声。从身后抽出一套黑衣,十三小姐命令羌浅道:“穿上这身衣服。”
羌浅哆嗦着伸手接过,将衣衫罩在了自己湿透的身体上。
见羌浅穿上黑衣,十三小姐的小剑突地抵上了羌浅的背脊。
“这衣衫上涂有我唐门的毒药,一时半刻虽不会有什么感觉,但若是时间久了却无解药,便会使人七窍流血而亡。所以,你若想活命,就最好不要想着逃跑。”她挟着羌浅一步步走出水牢。
……
外间已是满天星月,被夜间的山风吹拂,羌浅不禁又是一阵寒颤。十三小姐挟着她左转右绕,尽挑些山径野道而行,一路上竟没撞见唐门中巡夜的护卫。等到十三小姐放缓脚步,羌浅已在阵阵心惊中被带至唐门后山。
她对这里有些印象,唐门后山名璧山,种植七心莲的池塘应就在璧山一侧。此时月光正洒向半面山脊,远处古树阴影下停靠着一辆马车。
十三小姐紧逼着羌浅走向马车,羌浅却惊觉这马车也甚为熟稔。她侧眸偷瞥十三小姐,脑中猝然“嗡”地一响,终是想起了在哪里见过这女孩子。
十三小姐虽换了女子装束,但形貌分明就是那自称已有一百零八岁高龄的出云大士!而停在远处树影下的,就是她在白日里驱使的马车!
想到这些,羌浅怔然驻足,再也挪不动步伐。
“出云大士……”她做着口型,却没有声音从嗓中发出。
“怎么不走了?啊,你是想起了我是谁。”十三小姐斜睨着她,突然又笑了,但这笑容满是讥嘲,“本小姐姓唐名苏,在唐门排行十三,是唐门药堂的堂主,今年,十五岁。东海盘龙岛出云大士的名号,是本小姐任意胡诌的。只是没想到,你竟如此轻易就相信了。”
羌浅听着唐苏这一席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原来从自己被俘网中那刻开始,一切就都是唐门设下的局。所以她甚至可以猜测,七心莲就是被唐苏从自己身边取走,那奇物已回归唐门之手。可是她不明白,唐苏既早已知道自己就是盗走七心莲之人,却为何又要如此大费周章来演一出请君入瓮的戏?
“你最好快走几步,莫让我烨哥哥久等。”唐苏用剑柄使劲捅了一下羌浅的后背。
羌浅趔趄着向前扑了几步,直到马车前才将将站稳。欲哭无泪地看着这马车,她大概已能猜到那所谓的凌霄上师也是唐苏随意编造的人物,而车中人的真实身份理应就是唐苏三句不离的烨哥哥。
果然,唐苏靠近马车,在窗下向车内道:“烨哥哥,人我已带到。”
星辰下的晚风拂动马车窗上的帘幕,微妙的轻响仿似有意无意戳破了天地间的平衡。车内传出了少年人的声音,清冷得一如这山间的晚风。
“十三,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唐苏轻声道句“好”,语气全然不似与羌浅说话时凌厉。她望望马车,解了羌浅的哑穴,又狠狠瞪了羌浅一眼,之后才默默退到了很远的山径上。
羌浅揉着胸口干咳几声,手足无措地望着车窗,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窗上的帘幕随风簌动,在车内的人像是并没有下车的意愿。羌浅看不到他的身影,也看不到他的脸,却忆起了白日里由车内飞出的那两道凌光,与不经意间瞄到的那一袭白衣。
她只能通过那清俊而寒冷的声音判断,车中人应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
“你盗取七心莲是为了什么?”那声音仿佛有着透骨之寒。
羌浅闻言踌躇道:“七心莲是奇花,食其子能解毒、增寿、强功,或许,也能助人恢复遗失的记忆……”
“所以,你是要用它增寿还是强功?”那声音将她打断,音色仍然很冷。
“我……”羌浅欲言又止,半晌后才讷讷道,“我是为了找回记忆。师傅说,我年幼时遭逢巨变,将以前的事都忘却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迎来了冗长的岑寂,许久后才听到车内的声音道:“在唐门犯偷盗罪者,斩十指。”
“啊?!”羌浅惊呼。唐门刑罚之严苛,令她瞠目。
那声音几声低咳后,漠然道:“七心莲,可以给你,你的手指也可以保全。作为交换,你要做一件事。”
羌浅愕然:“什么事?”
“你的轻功很好,唐门守卫森严也能来去自如。”
话到此处,车内人声音忽而停顿,窗上帘幕倏然飞起,一个狭长木匣被抛入羌浅手中。
“在今夜将此物送到唐门门主唐自傲房中。”
木匣带锁,却并不沉重,羌浅怔怔垂目,完全不明所以。
“这里面是什么?”
“你无需知晓。”
“那七心莲……”
“你做成了这件事,自会得到七心莲。”
“还有,十三小姐她说……她说我的衣衫上有毒。若不解毒,就有性命之忧。”
“你自己也说,七心莲可解世间奇毒。十三与此事无关,你若想拿到七心莲,就最好守口如瓶。”
羌浅恍然,她想不到车中人究竟在谋划些什么,却意识到自己已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牢牢掌控。木匣就在她的手中,但她对车内人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她就要去做一件对自己来说莫名其妙的事。可她必须为了这神秘的人顺利做成这件事,否则不单拿不回七心莲,自己还会毒发身亡。
她似乎已别无选择。
将木匣暗暗藏在了身间,羌浅回过身走向山径,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她一时间仍是茫然若失。
山径那头,唐苏见羌浅走来,又横起了手中的小剑:“我烨哥哥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羌浅紧抿着唇,纠结着摇摇头。
“烨哥哥果然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你听着,他若是叫你做些什么,你最好即刻去做,否则我不会轻易饶过你!你好自为之!”唐苏切齿,最后看羌浅一眼,急速奔向马车处。
羌浅回首望去,唐苏已进入马车。一手按住身间的锦盒,羌浅窜入夜色。
……
火光摇曳,灵动的暗影一晃而过。羌浅躲过层层重防,足尖落地时已在唐门门主唐自傲房前。夜深人静,唐自傲房内无丝毫光亮。
羌浅轻轻推开房门,闪身进入房中,小心翼翼从身间掏出木匣。她正想将木匣摆到桌上,却忽听黑暗里传来一声爆喝。
“什么人?!”
男子浑厚的声音震得她倒退数步。
万般小心仍是惊动了唐自傲,羌浅胆战心惊,顾不得放下木匣便破窗而逃。身后,突又传来暗器破空之声,速度之惊人叫人避无可避。
就在羌浅认为自己就要被暗器击中之时,她的身侧竟陡然掠起一道劲风,只听“砰砰”两声,本打向她肩头的暗器居然在半途失了准头,一齐钉在了被她夹在臂弯下的木匣上。
羌浅只觉臂弯处一阵发麻,木匣在强劲的力道下已从手中滑出。
由唐自傲射出的暗器闪着寒光,木匣落地损毁,一束羊皮卷宗从匣内滚出。
羌浅本为送物而来,木匣此际也算送到,而她的行踪又被发现,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刚刚所发生的转变。她也不再理会那木匣,一个飞身窜上了院墙。身后的火光越聚越多,她知道唐门中人已在追踪自己,只得不顾一切地飞奔向后山。
在此路途中羌浅却没能觉察,一束比她更轻更快的人影,如鬼魅般悄悄跟上了她。
……
山脊处,古树下,羌浅呆立当场。她只看到了月色下的树影婆娑、只感到了深夜里的山风冷清,可先前停在此处的那辆马车却不见了影踪!
光是发现马车失踪也就罢了,接下来蓦地出现在羌浅身侧的人更让羌浅惊得差点失魂。
“咳咳。”那人清了清嗓子,唇上两撇小胡子看来跳脱又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