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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其实几乎没睡。
胡三七不断想起秦国兴的样子,想着他时刻盼望长老们尽快将统治的力量扩散到家乡的期盼,心中觉得不是滋味。
长久以来的想法,作为地主,当然有权力予取予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是他加入军队打算杀长老报仇的核心动力。
他不懂什么经济学,只懂得他家的财产是几辈子人起早贪黑攒下来,是农民主动将妻子女儿送给地主才能换来佃田的权力,不敢都吃口东西,才一点点积攒了财富,逐渐壮大,不放过任何一个巧取豪夺的机会,这才一点点熬成地主之家。
当然了,械斗,争夺水源,杀人灭户,绝对是主旋律里的主旋律。
这一点,他是不服的。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长老会的政策几乎成为了一切穷苦百姓的救苦救命菩萨,在山东的许多乡村,那些和他说着相似方言的人,都纷纷主动投靠帝都,声称要做带路党。
胡三七越是在帝都时间久了,越崇拜长老,就越希望长老有一天能够变成保护地主的利益的。
甚至有一天,他突然做梦,梦见一位护士,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拿着手枪,自称江湖诨号圣枪护士常凯申,这常凯申自称有万夫不当之勇,文能提笔写日记,武能背后打黑枪,尤其善于赌咒发誓,不娶某女就会被赶出本国,却是告诉他如何安邦定国。
至于剩下的梦就不知道是什么了,反正除了杀戮就没有了,好似这意思就是,常凯申告诉他,地主本就是这样的,只有别人过的凄惨,才能显示出他们的幸福,所以有地主的地方,就不可能有幸福。
做完了这个梦,胡三七冒了一身冷汗,却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早上的城市很冷,胡三七忽然听到许多乡音,没错,乡音,山东话的吆喝声,他忽然记起来,情报简述上说,目前朝鲜有大概三百万人口,其中一半以上是来自山东和河北的移民,这些人是稳定边疆的重要帮手,也是……
穿上衣服,安排换岗后,到了附近,那是一位卖煎饼的汉子。
山东煎饼与帝都流行的一个煎饼两个鸡蛋的豪华配置不同,就是个苦哈哈的东西,朝鲜还没有搞过菜篮子和大规模的养鸡场工程,因此鸡蛋可是稀罕物。
果然还是地道的山东版本煎饼,穿戴好衣服后,胡三七跑去买煎饼,虽然没有大葱,不过蘸酱加上劲道的面筋就已经是非常美味。
他和卖煎饼的男子攀谈几句,也不经意的流出了一点山东话,两人当时就热络的很。
“小军爷,你那里的粮怎么吃的,能不能让俺儿子也跟着你走。”
“这……大爷,您快别这么说,我们这里很辛苦的。”
“再苦能有我们山东苦啊。”
大爷粲然一笑,说道:“也就十年前,山东那地方,花几百文的钱,就可以买一个大闺女,到乱葬岗去看,到处都是吃掉的人骨头,谁能活下去都是看造化,比起来,长老的地方真是天堂,起码活着很容易,怕什么,小子你是哪里人啊。”
胡三七不愿谈起太多,却是打岔道:“大爷,现在老家还好吗,您这是又出来了……”
“不一样,不一样啊,日子可好的很,我家几个小子,都在生产队里,每天干活拿钱,家里也不种地啦,不过我这不是琢磨着也不是事儿,这里却是招人给地,只要我在这里,种满了三年,一百亩地就是我的了,几个小子娶媳妇的彩礼可都在这里啦。”
说起这个就是一把辛酸泪,长老们哪怕百般计策,也不过是改进了帝都和周边很小的地方对于婚恋的意识,简朴朴实才是根本。
但在其他的地方,前些年战乱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明末的大害,首屈一指的不是农民军的造反。
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一次,让农民军正式写出李自成剿兵安民檄,这文章哪怕不是李自成本人亲自所写,其白话文的内容,只怕也是得到了李自成亲自把关的。
“……日罄师旅,掳掠民财,奸人妻女,吸髓剥肤。本营十世务农良善。急兴仁义之师,拯民涂炭……各营有擅杀良民者全队皆斩。”
政府军第一次被造反派痛骂抢劫老百姓的钱财,奸**女,而以十辈子都是务农百姓自诩,当真是觉得当官的人脏的很。
而其擅杀良民全队都杀,就已经显示出这支队伍的不同。
而大灾大难依旧征税不止,中饱私囊的儒生才是给民生沉重的打击,崇祯自己下诏所说:加派之征,势非得已,近来有司复敲骨吸髓以实其橐。
也就是说,他自己知道加税是不对的,但是真正造成问题的是,收税的部门敲骨吸髓,上面收一块钱他们拿走十块钱充实自己的腰包。
而任何企图改革政治的行为,都会被儒生阶级以祖制这个借口压制,而以东林党为核心的儒生阶级,对于任何企图增收税金,使得他们收入减少的行为都进行了抵抗,无论是茶税还是盐税都只能以个位数计算。
这给大明朝造成的危害是,上上下下全都是明白人,全都知道这样下去会完蛋。
但是对于个体来说,还是贪污贪污,不管别的。
战乱第一件事就是造成了人口的稀缺,逃亡,饿死,明末有着无数笔记和记录,都证明这些死亡的残酷。
当然了,对于后世愤愤不平的质问,如果没有张李等人,无内患之忧,崇祯皇帝可以一心一意抗击满清鞑虏,大明王朝至少延续二百年吧,这些人在国难危机之时,是趁火打劫,还是也说替天行道?
后世的中国,又成为了地主的后代控制的国家,因此社会意识已经开始走向批判农民起义,宣扬何不安安做饿殍【的时代,针对农民的恶毒言论,以及恨国主义者成为了社会主流。
而那种时刻,消费被削减,逃亡成为了主流,哪怕是有土地的农夫,也开始减少生育,只求留存着自己的生命。
吃人肉成为了司空见惯的事情,生下孩子后直接抛弃也成为了主流行为。
这导致了十几年后,男女供需的不配合,卖煎饼的老汉也对胡三七絮叨不少这个话题,他神神秘秘的跟胡三七打听,当兵的大兵是不是真的能领到媳妇?
胡三七尴尬起来,在任何的官方文件里,都绝对绝对不可能有给退伍兵发女人的事情,这不仅仅是这种事太low,而是处于现实利益考虑。
任何一对男女,由于思维和意识上的必然差别,争吵和磕碰是必然的,大闹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是自由恋爱,这对男女往往无处后悔,只能怪自己。
反而是包办婚姻,或者说盲婚哑嫁,喜闻乐见的,还可以去怪罪父母或者命运,多好啊。
这也是原因之一,原则上,长老会的军队不可能在你退役的时候给你女人的。
但是,就怕但是。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长老会的治理原则,就是抓大放小,抓住主要矛盾,自然无往而不胜,将真正的权力收束到各种委员会之中,而在社会管理方面,放权进行有限度的自我管理,当然了,不能放任。
士兵委员会管理服役士兵的福利和利益,退伍老兵委员会负责退伍老兵,虽然并没有硬性规定,但是老兵委员会确实可以与许多部门对接,安排老兵去不错的岗位,或者是优先权的竞拍某些来历不明的女人。
直接管理一万人是一场可怕的灾难,而将这个任务丢给几个人却是轻轻松松,至于这些人趁机捣乱,收取好处,拜托,一个半官方组织,每过三年改选一次,不得连任三次以上,轻轻松松解决。
胡三七也是知道,虽然作为一支崭新的部队,长老军真正的老兵其实不多,这些半生颠沛流离的老人儿只要不是被强制退役,都舍不得离开生活待遇远超一般地主的地方,只有年纪太大,老兵油子或者伤残者才会被劝退,尤其是第一批,跟着李自成作战的农民军,这些人在历史上大多数都奋战至死,其实大部分都是1640年后组建,谈不上百战精锐,基本上也都清退了事。
不过钱是真的。
这些人大多数没有回到家乡,反而就近在帝都买地生活,娶媳妇自然也很顺当,这也是传说中当兵可以发女人的起点,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伤残的老兵,为了安抚一下他们的心灵,或者说不要因此自暴自弃,给予他们的优惠也是空前的,发个女人,尽快生育,可以给予这个立功人士子女优先的教育权。
所以这个问题很尴尬。
不过,这位山东老乡,还是浑身充满了干劲儿,按照他所说,他分到的一百亩地,由于缺乏人手,种的是一种草,种草虽然奇怪,但更奇怪的是,长老们真的收购这些杂草,只要到了春天,雇佣人手把杂草割掉,晒干,就有人来港口运走,一亩地一年大概可以收万斤干草,卖十两银子,刨去本钱,也有四两剩余,每年这四百两银子赚的是简简单单。
而他下一步,却是打算把所有的儿子都找来朝鲜,再想办法去求更多的土地。
胡三七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政治课上,长老教官很少把话题说的太深奥,说的却简单的很,易于理解。
“一亩地如果种草,可以养20头羊,够300人吃2天,也就是说,你拿下一块土地,里面有多少亩耕地,祖国的人民就多出来多少头羊吃,还是最肥的山羊肉。”
“所以对外征战就是最大的正义,为了我们的羊肉串!”
那是一个中午,请来了外面的烧烤店招待了一顿烧烤后的演说。
“你们的背后就是父老乡亲,就是大伙儿的好日子。”
胡三七知道,山东人多地少,历来就有逃荒的传统,人口繁衍下,内卷压力巨大,这也是胡家为什么变身劣绅巧取豪夺杀人夺产的缘故,不然如何养活那么多家人?
也就是说,保证了朝鲜的太平,就意味着保证了眼前的老大爷一家子的希望,他们要在朝鲜求生,种地牟利,免除农业税后,长老们的军队的核心动力,从当兵吃粮,变成了保卫胜利果实。
不搞土改,依然延续着明末那种,十个农夫,只有一个勉强耕种着自己很少的土地,勉强活着,其余九个都是朝不保夕的佃户,最夸张的是四川,七成土地归属蜀王,两成是官绅所有,一成才是某些幸运的农夫所有。
四川的这种极端情况当然是少数,但是拥有几十万亩土地的徐阶,作为一个清官善终,自然也是一个大笑话。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朝灭亡后,为大明战斗到最后时刻的,是李定国了,因为李定国在大明朝一亩土地也没有。
而对于地主来说,只要保证他们的财富,他们就可以拥护你。
这也是为什么,在江南毫无所为的东林才子,一旦到了我大清怀抱,留着那猪尾巴,回到家乡后,马上变成嗜血屠夫,帮助我大清绞杀泥腿子,杀死几十万人也沾沾自喜。
基本抛弃原本属于大明的地主,长老会当然没有真正的对他们下刀,而是搞起了经济战。
经济战往往是最不经济的,但也是最有效率的。
他们的核心思维就是,以东北廉价粮食,补贴运费后,随着产量不断提升,疯狂打击关内的地主阶级,这些地主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起地主纠集族人杀死外来粮商的事件。
开个头就很好。
不搞土改的原因不是因为洁癖,而是效率问题,但一旦需要了,对于那些企图以武力阻挡历史的车轮的,基本上都会被碾压的很惨。
胡三七的战友们,不知道有多少都是在这些战斗中立功,有时候,半个县城的地主都被灭亡一空,然后那些土地就变成了集约化农场,进行订单式的生产活动。
没有任何地主可以在长老那得到真正的订单,哪怕是用海船从朝鲜运干草也花费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