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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二夫人的车马停靠在王府西门外,就简单的两辆车轿,前面的坐人,后面的驮行李。
马夫卸除了车辕,一个小丫鬟下了车,走到门前冲门子道:“还不去里面通报?二夫人回府了。”
此处是王府边门,上朝的官员们从东门进出外院;主子们从正南门出入的多;府里的管事妈妈们则喜欢走北门;过去王爷还是世子爷的时候,图方便,半夜清早的喜欢打西门入,可自打当上王爷之后,出入跟随人员较多,便嫌西门前占地太小,停不得车马,再不从此处过了,于是西门便成了王府四门中最赋闲的所在。
那几个门子正在吹牛谈天,见一个面生的丫鬟来说话,压根未往心里去,嘴里只敷衍道:“什么二夫人?哪里的二夫人?我们府上的二夫人可在广陵呢!”
车轿里彤儿不耐烦的掀起轿帘,指着那小丫鬟骂道:“你个不中用的蹄子!让你去喊个门都能耽搁半天!一路颠簸,夫人正不舒服呢!还不快把丁香给叫出来?”
那几个门子不认识小丫鬟,二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彤儿还是认识的,他们知道彤儿这话是指桑骂槐在数落他们,不过是碍于王府的面子,不好直接说罢了。于是一个门子掉头就往府里跑,另一个门子硬着头皮上前躬身道:“原来是彤儿姐姐!瞧我们几个眼拙的,竟没看见您!”
“没看见我不打紧,明儿来了个大人将军的,也没看见,就等回头听发落吧!”彤儿不高兴的撇着嘴道。
那门子点头哈腰的扶着车轿,让彤儿下了车,彤儿转身又迎下了毛氏。毛氏小心翼翼的双脚落了地,她一脸的蜡黄,鬓角的冷汗团湿了头发,幸而有垂纱斗笠给遮着,否则旁人还当她大病初愈呢!
彤儿也知道主子不舒服的紧,也懒得再和那门子嚼舌,便扶着毛氏在门子的歉意声中进了府。
没走多远,迎面丁香便带着人匆匆地来了。
“原是预备着二夫人明儿才到的,所以方才没在门前恭候,还请二夫人海涵。”丁香照面便福了福,歉声道。
毛氏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彤儿忙接话道:“夫人路上吃坏了肚子,就不用寒暄了,赶紧的找地方安置吧。”
丁香见状,忙喊后面抬轿子的仆妇上前,又命人去喊大夫,却被彤儿给拦了:“不用请大夫了,夫人路上已经吃过药了,如今也就养着就好。”
“那如何使得?还是请九珍堂的坐馆大夫给仔细瞧瞧才妥当。”丁香道。
“真不用了。”彤儿一阵心烦,“睡一觉就好的事,再折腾大夫来,起起坐坐的反而闹越发虚了,丁香姐姐的心我们夫人领了,就不必劳烦了!”
丁香心中犯疑,不是说吃坏了肚子吗?这种事可大可小,怎么能不找大夫,就自己混乱吃药的呢?不过既然二夫人都默许,她也不好再多事,于是脸上堆上笑容,忙领着直奔玲珑馆。
毛氏坐在轿子里,走了一段觉着有些不对,她掀起轿帘,发现是去玲珑馆的路,便忍不住道:“我……我这样子也不便直接去拜望老王妃,还是……先去住处吧。”
“二夫人,奴婢并不是带您去拜见老王妃,玲珑馆如今空着,就是安排给您住的呢。”丁香走在轿子旁,回道。
毛氏闻言,心中一紧,忙追问道:“不是听说老王妃搬回王府了吗?她……如今……”
“玲珑馆给您都收拾过了,器具用什都全换了新的。二夫人若有缺的,又或者不合用的,尽管告诉奴婢。”丁香闭口不谈老王妃的事,只转着弯儿回道。
彤儿心中本就有气,见丁香断了毛氏的问话,越发恼怒起来,忙抢白道:“大总管就是大总管,这嘴里的话说出来也是拐弯抹角的了,也不知在王妃面前,你可是如此回话的?”
丁香却不恼,只低首道:“无论奴婢怎么回话,我们王妃总归是能听懂奴婢的意思。”
这话就是明摆着寒颤彤儿了,彤儿刚要发作,却被毛氏按紧了手臂。
毛氏见丁香虽低首恭立,却不卑不亢,心中不禁暗道,果然是浮霜跟前得用的人,她这番言辞说的虽生硬,其实就是表示,老王妃武氏如今在王府已经成为了禁忌。自己此番是来润州躲避的,自身还泥菩萨过江,难以自保,哪里还有闲心为武氏出头呢?
过去武氏虽然待她不错,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还是不要多事的好啊。
于是毛氏放下轿帘,闭眼假寐起来。
不一会儿,玲珑馆便到了,彤儿扶着毛氏下了轿子,见院里的石桌石椅都挪了地方,几株梅花也被连根刨了,换上了金桂,进了屋里,更是焕然一新,帘隆炉柜,一应都是新的,就连地上的水磨方砖,都变成了青石条砖。
这可改的真够彻底的!
丁香指着四五个面生的丫鬟,冲毛氏道:“这是王妃安排伺候夫人的,王妃吩咐了,中午就给您办接风宴,只是这会子还未下朝。”
“不必了,就说我沿途劳顿,想先歇着,都是自家人,何必客气,若真要摆个宴,不如就改在晚上吧。”毛氏推辞道。
丁香见她面色着实不好,便又说了几句话,就辞了。
屋里早已暖暖的烧上了火盆热炕,毛氏也顾不得多想了,直接去了净房,在彤儿的伺候下洗了个澡,便窝上炕睡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了,彤儿送上熬好的热粥,毛氏稍稍用了些,这才缓过劲来。见她醒了,一个丫鬟上前道:“方才王妃屋里的鸠尾姐姐来过,说就按夫人的意思,晚上在梧山堂摆宴,届时王妃和三夫人都去。”
“知道了。”毛氏懒懒的抬了抬手,彤儿给她身后塞了个垫子,她便靠在床头,开始细细打量玲珑馆的新陈设。
原本的玲珑馆金碧辉煌,武氏用度繁奢,玲珑馆也号称是王府最奢华的院子。地上是水磨金砖,墙上包着通景绢画,绘着百鸟朝凤图;顶棚也没有空白,紫檀木的雕纹处处点金。头一回进玲珑馆主屋的人,通常都会被晃花了眼,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可现如今一番改造,却是迥然不同了。墙上的绢画撤了,换上了名家字画,屋里各处的金饰也都没了,却多了各色汉白玉的镂空香炉,古色古香。一扇江南烟雨图的大插屏断开了里外两间,旁边以孔雀尾羽做饰,显得风雅了许多。
真是一点过去的痕迹都没有了啊。
想起武氏获罪的缘由,毛氏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年前润州被围,固然镇州的卫东淳在武氏的撺掇下,曾发兵反叛,可围城最久的,其实还是他们广陵的军队。或许正是因此,二老爷才回了广陵,却不敢回府,惶惶不可终日。毛氏虽扪心自问,自己与此事无关,可她名义上毕竟是卫齐瑞的妻室,卫东鋆和浮霜真能对她一点都不介意?
摇摇头,毛氏打消了自己的顾虑,来的时候瞧丁香的意思,浮霜还是十分敬着自己的,应该不会……
正琢磨的时候,只听院外人说:“王妃来瞧二夫人了。”便知道是浮霜来了,忙整衣下床来。
浮霜带着鸠尾进了屋,拉着毛氏的手道:“可算是见着二婶了,前儿老王爷的忌日你也不来,东芷妹妹的及笄你也不来,再不来我都要以为你忘了我们润州府的人了。”
毛氏僵着脸笑道:“你瞧瞧我这模样,可不是不愿来,是不能来!月前大病一场,如今才好些了,从广陵到润州,就这十多日的路程,又把我弄了个翻天覆地呢。”
浮霜见她面色焦黄,嘴唇黯淡,却是失了调养的模样,忙道:“是什么病?可是大事?若不然我还是喊人去九珍堂请曹大夫来一看?他的医道可是润州顶好的,听说比京都的御医也不予多让呢!”
毛氏忙道:“不必了!如今也已大好,药都停了,只养着就成。”
浮霜眯起眼睛,笑道:“那就好,吃食上可有什么忌讳没有?晚上我设了宴席给你接风,你若有什么不能吃的,尽管告诉我。”
毛氏闻言,斟酌了一下,便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原来开药的大夫说过,近期都得避荤油,菜式也以清淡的为好。”
浮霜心中一动,便有数了。通常菜籽油等素油那都是穷人家吃的,因为买不起肉,所以更别提用荤肉榨油了。而富贵人家则更喜欢用荤油,荤油做出的点心细腻,炒菜也更香,譬如定王府这样的人家,以鸡油和猪油做食,连下人的吃食大厨房都是用猪油烧的,一时间要找素油还真不容易。
只有生大病需要净饿和怀孕孕吐的时候,才会用素油烧菜,毛氏这话一说,浮霜便知道她定是和上辈子一样,怀上了。
孩子是谁的?还用说吗?若真是二老爷的,她也就不必千里迢迢的避到润州来。
浮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暗道:毛氏会挨到什么时候,才会主动找她摊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