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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濬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有一时的怔愣。
没有视霁月为友?
为什么,面对赫连琉咄咄逼人的羞辱,没有出面维护,甚至会在你想维护时试图阻止?
拓跋澄,你以为,我不想?我不想吗?
我是多羡慕你,也多想让你维持着这份率性真实。正因为要维护住你的,我更是不能这样做。
“澄弟,我不过说你两句,竟是会顶嘴了?”
“为弟不敢。只是……”
“拓跋澄,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按照自身的喜恶行事的。”
我不能。
现在,我不能得罪赫连家。我不能出言相助。我不能依着喜恶行事。
即使我再厌恶赫连琉,即使我再……不忍。
拓跋澄看到拓跋濬面上的表情虽仍是淡漠的,却隐隐透出几分孤独。
他蓦然觉得自己方才唐突失言了。
怎么能怀疑兄长的心性呢?就像这铭德室,就像这景穆王府,他拓跋澄不想面对,就可以逃避。不去看,就好像铭德室里亮着的灯火下,仍有父亲伏案而作的身影。不去想,就好像这偌大的景穆王府,仍是在父亲的治理下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就好像,父亲从未离开,那些悲惨,从未发生。
可是,到底是变了啊。那些不愿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发生了啊。
拓跋澄之所以还能依着性子,想逃避就逃避,也不过,是因为有兄长。有他在,他会去面对,他会去承担,他会去撑起整个王府。
他何曾不难过?他的悲伤,怎么可能少于自己?拓跋澄可以沉溺难过之绪中,颓废几日,等人宽解。可兄长呢?
原以为自己与兄长从来都是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至亲。世界上,兄长最了解自己,自己也该是最了解兄长的人。此刻,他才忽然正视到,兄长一直以来的保护。兄长不能逃避,也不愿逃避。为了他,为了景穆王府,为了……或许还为了许多,许多他并不知道的。正因为如此,灯影下的兄长,才透着孤独之意吧。
虽于众人中,却无人理解,只一人,孤立奋战。
“哥,我方才,说错话了。”拓跋澄顿了顿,轻声道:“哥,别生气。”
“罢了,我哪会跟你置气。”拓跋濬拿右手食指按按眉头,摆摆手:“你既是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哥……”拓跋澄看到兄长似有心事,心生歉疚,所有的事情,都由兄长一力承担。他很累吧。
“哥,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与你并肩。”你不必自己扛着一切痛苦,可以与我分担。
听了这话,拓跋濬嘴角弯起,微微笑了。
“哥,我是说真的。我可以。”
“看来,我说的话,你还是能听进去的。”
“我们是至亲兄弟。兄弟之间,本该协力相助。”
“以后不顶嘴了?”
“哥……”拓跋澄拉长声音:“我原意也不是跟你顶嘴啊。”
“好了,回去休息吧。”
见兄长脸色略有些好转,拓跋澄这才放心退出。轻手轻脚地将铭德室的门带上时,他又回望了一眼拓跋濬,心内暗付:哥,我说真的,会与你并肩。
铭德室的门“吱呀”关上了。
拓跋濬的周围,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安静。
也只有在这种安静下,他才能真正的放松。也许从父亲去世之后,拓跋濬就慢慢习惯,继而依赖上一个人独处。看着烛火明灭,不用伪装,也无需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
澄弟不明白,以为他是不想出面维护霁月。
可你如何知道,我比你,更想……更想出现在她面前,安慰她。
今日,拓跋濬余光中看到霁月故意落下脚步,远远地落在众人之后,便也趁着蓓陵与拓跋澄赏花时,穿过岔路去寻霁月的身影。
他看到霁月神情忧伤,全然不是舞剑时的英姿勃发,像失了魂魄般步履缓慢地走着。
霁月,你在难过什么?为何会这般伤心?你的难过中,有没有,因为我无法维护你的缘故?
我有苦衷。这苦衷,你其实早就知道。比谁都知道。
那你呢?你是不是还有着我不了解的痛楚?不然你怎能如此伤心?是因为蓓陵一句话,想念英年早逝的兄弟吗?
他踌躇着不敢贸然上前。
该说些什么?这种情况下,霁月想被人打扰吗?
拓跋濬就这么,遥遥地看着霁月,看着她倚靠着立柱,身子滑坐在长廊栏杆上,似有泪珠落下。
拓跋濬心中不忍,抬抬脚准备上前。他都想好了,他可以装作是无意间撞见这一幕,跟霁月闲话两句,开解开解她。看到她笑了,便若无其事的离开。赫连琉也不会起疑。
可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看到九皇叔走上前去,拓跋濬抬起的脚步又轻轻放下,往树下躲了躲,遮蔽了自己的身影。
他看到霁月在九皇叔的安慰之下,舒展笑颜。他听见霁月对九皇叔说:“心甘情愿”。
你们之间的关系,是这般亲近。而我,连个上前安慰你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可是拓跋濬,是景穆王府的主人。他负重前行,若不戴着层层面具套着具具铠甲,怎么能抵挡住刀锋剑雨?
既是如此,面具铠甲,怎能卸下?心思,又怎能在别人面前流露?
“吱——”木窗被夜风吹动,颤颤地关了半边。
拓跋濬起身,走到窗前,抬头望望,今夜风吹云动,碎星明灭,弯月透过流云投下朦胧的光芒。
秋天了,这么快。
中秋。宫内照例举行家宴。
长信殿的宫女清丽与庄梦伺候左昭仪娘娘梳妆。霁月从殿外端一盏调好的兰花汁:“娘娘,兰花汁子,请娘娘漱口。”左昭仪端起饮含口中,又吐在玉盘中。这兰花汁是长信殿宫女调配好的,清新口气,含之能使口齿兰香。
霁月见左昭仪娘娘着一袭水兰色云霏织花衣裳,唇上一抹水红点缀,不禁赞道:“娘娘真好看。”
“本宫也只剩这点‘好看’了。”
“娘娘说笑,娘娘何止是一点好看,陛下都夸娘娘才貌双全。”清丽插嘴。
左昭仪笑了笑,没有接话,转向霁月:“你今日,真不跟清丽庄梦一起,随我赴宴吗?”
“不去了。清丽姐姐和庄梦姐姐伺候得更细心,奴婢笨手笨脚的,就不去添乱了。”
左昭仪颔首:“也罢。反正,这中秋家宴不比元日宴会,结束得比较早。”
“是呀,娘娘这么一说,奴婢才想起来,好像每年中秋宴会都格外简单,结束得也早。”庄梦说:“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庄梦这么一说,霁月方意识到:想来,是因为乙弗夫人当年之事吧……所以皇帝,到底是心内对中秋宴会有了阴影,不愿大操大办。数年来,这竟成了后宫不为人知的规矩。
“小厨房做了些月饼和点心,那月饼还是常娘亲手做的,娘娘赴宴后便可回来品尝。”霁月岔开了庄梦的话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