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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书房门口便叫那小丫头回去,顺道给红素捎句话,承熹便推门进了书房。
放轻脚步进了内室,却见江俨侧身躺在榻上,合着眼沉沉地睡着。肩背结实挺直,即使是睡着了,全身的肌肉也是紧绷绷的。因这榻不够长,双腿微微曲起,看上去有点憋屈。
承熹不由莞尔,江俨多年习武,时刻的警惕已经变成了本能,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江俨睡得这般沉的样子,忍不住放轻呼吸坐在一旁细细看他。
浓黑深沉的眉,比女子画眉用的眉粉还要黑,眉骨隆起眉峰尖挺,看着就觉得硬邦邦的——这样的眉形本来是极硬朗的一种,若是江俨皱着眉发脾气一定十分唬人。可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见江俨发过脾气,紧抿薄唇冷着脸不说话就说明这人是在生气了。这样想来,他好像皱眉的次数稍稍多一些。
紧闭的眼,睫毛细密,弧度还有点翘,跟他整个人冷硬的气质一点都不一样。看得人心痒。承熹不由抬起了手,一怔之后又赶紧放下。
眼底有微微的青黑,也不知是几天没睡好觉了。承熹看着心中微微发疼,心下叹了口气,大约是给她绣香囊的那几天就没好好睡过觉了。
鼻尖与上唇中间是一条既浅又长的人中,那浅浅的小窝看得人心痒痒。承熹忍不住想,据说人中长的人笑起来都十分得好看。可惜江俨很少笑,经常冷着一张脸唬人。
哼,她才不吃他这一套。就算江俨常常面无表情,她也从来不怕。
饱满的唇上起了些干涩的白皮,想来是他平时练武都不在意这些,冬天天冷他也大清早地起来练武,夏天日晒雨淋的,想来更是难捱。这样想想又觉得心疼。
双颊微微下陷,更显他面庞消瘦,轮廓坚硬的下颔跟尖刀劈出来的一样,如果摸上去肯定会觉得硌手。平时往往第一眼只注意到他身材颀长,此时细细看来,才发现他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他常年练武,练出一身精健的筋骨,想必更能看出他的消瘦。
……
承熹看着看着,忍不住凑近了些,探出指尖停在他眉心上方,沿着他鼻梁到人中,隔空虚虚摩挲了一遍。也只有他毫不设防地躺着的时候,她才敢离他这般近。
江俨毫无所觉。
公主壮壮胆子,指尖垂低了些,便贴上了他温热的脸颊。沿着方才的轨迹重新摩挲了一遍。
全身肌肉绷紧正在装睡的江俨都快忍不住了,可江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方才他正埋头在枕间深嗅上面余留的发香。听到公主推门而入的声音,他便立马侧身躺好,闭上眼装作一副睡熟的样子。
为什么要装睡呢?江俨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动作快过理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闭上了眼。
先前公主盯着他看,视线仿佛实质一般,目光看向哪里,那里就一点点热起来。江俨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这目光烤熟了一样,额头上肩背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
若只是如此他还能忍得,只是公主用指尖摸他脸的时候,江俨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
被子下的双手握拳,全身紧绷。若是有学过些粗浅武功的人在此,定能分辨出江俨的呼吸都乱得厉害。只不过面前是公主这么个糊涂的,又哪里猜得到一向老实的江俨竟会在她面前装睡?
承熹把碗筷拿出来摆在一张小几上,这才喊了江俨起。装睡的江俨如释重负地睁开眼,还厚着脸皮做出一副刚睡醒时睡眼惺忪的样子,趁公主没看他的时候才赶紧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江俨觉得自己真是脑子不好使了才会想要装睡,白白受了一番甜蜜的折磨。
可公主为什么要偷偷摸他呢?江俨面容沉静思索须臾,越想脸上越烫。虽然他面庞黑,却仍怕公主看出端倪,便没敢再往下细想这缘由。
他站起身来正想要伺候公主用膳,公主却正色命令他:“你坐下。”
江俨不明所以,却还是十分听话地坐下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公主拿个了碗盛好汤,然后端到了自己面前。
端到了自己面前!!!
江俨大惊失色,起身的时候把桌子都撞歪了,还好他手快拿稳了碗才没有洒出来。江俨赶紧跪地请罪,自责道:“属下逾矩了。”
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承熹颦着眉尖道:“你起来,你逾矩什么了?不就盛个汤么,我乐意给你盛!”
江俨犹犹豫豫地起来,盯着公主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了公主真是一时兴起,才心有余悸地坐下。
“快喝吧,一会凉了。”听了公主吩咐,江俨赶紧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喝。
承熹无奈:“你别喝那么快,小心呛到了。”江俨又停下动作,找了个匀速的不快不慢的速度,小口小口地喝汤。
承熹又给他盛了一碗,看江俨出了一头大汗,觉得这姜汤的效果真是立竿见影。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后,把剩下的姜汤全舀进了江俨碗里。
江俨低头瞅了眼第三碗汤,又抬头瞅瞅公主,壮士断腕般喝了一肚子水。晨起后还未出恭,此时又喝这么一肚子水真是十分难过。
他平日常常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时候脸上表情却比平日复杂得多。公主看得好笑,给他往碟子里夹了个三鲜包。
一大清早的,江俨忍着一肚子水的窘迫,夹着个包子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吃得十分艰难。
承熹吃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就吃不下了,坐着看他吃。于是江俨吃得更慢了,被公主这么盯着只觉面上一点点发热,还好他常年风里来雨里去本生肤色就不白,这一点薄红看不太明显。
看着看着,公主突然开口问:“你以前……也是这样的感觉么?”话里似带了些犹豫。
江俨放下筷子,咽下口中的食物才问:“公主是指什么?”
承熹思索了一下,“就是以前你看到我生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看到公主生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江俨抿抿唇,黝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反问道:“公主呢?”
承熹眨眼默了一下,才慢吞吞道:“就是……不想看你生病……想你快点好起来。”
说得有点平淡,江俨心头微微失落,也不知自己刚才在期待什么,摇摇头说“不一样”,大口咬了一口包子,也不知道是在失落什么。
承熹眉尖微拧,吃惊问道:“你不想我快点好起来?”
江俨赶紧摇头否定:“不是,属下希望公主一生都无病无灾。”他在心中默默地补了一句:便是公主命里注定该有的劫难,属下也愿意千百倍地担了。
他看到公主生病的时候,感觉心都要碎掉了,心中滋味复杂实在一言难尽。恨不能以身相替,却偏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公主笑了下,多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就着小菜又吃了一个包子,没再说话了。
江俨看着她,舍不得移开视线,把剩下的一盘又多半盘包子通通吃下了肚。
——这可是公主亲手给他端来了,撑死也得吃干净!
半上午时宫人通传说宫门外有人等着求见,此时通传过来,怕是来人大清早就等在宫门口了。
公主一听便知是昨日跟皓儿打了架的那个孩子的家人来了。这面上的礼节是做足了,可承熹丝毫没觉得满意。
“刘氏携长媳见过公主殿下。”兵部侍郎家的大夫人携着少夫人恭恭敬敬行了礼。
若论身份,这礼公主可以坦坦荡荡受全了;可毕竟是长者之礼,承熹微侧身避过,只受了半礼,虚虚扶了下。
刘夫人并无多寒暄,简单问候了两句就入了正题,微垂了头惭愧道:“昨日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回府后说了那事,被我好一通训,他爹又罚他跪了整整一晚。说了那般的混账话,跪肿了膝盖不能走道也是他该得的教训!”
短短一句话,既有说对那孩子已经处罚过了,也表明了家中长辈的歉意;又说那孩子膝盖都已经跪肿不能走路了。这一句话说下来,公主除了说原谅还能说什么?难不能要把人孩子拎进宫来教训一顿?
俗语有云:相由心生。刘夫人四十来岁,乌黑光亮的头发丝一根根抹得整整齐齐的,肩背挺直下巴微收,便是来请罪也丝毫没有低声下气的意味,想来在家中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昨日与皓儿起了争执的那个孩子就是他的嫡长孙。
她的长媳徐家少夫人听了这话,抿了抿嘴,眼圈微微一红给公主福了一福:“妾未能教好忠儿,还请公主责罚。”
——瞧瞧,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人家这就委屈上了。
承熹用绢帕拭了手,捻起一颗梅子吃了,这才面朝那刘夫人温声道:“孩子拌嘴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我们为人父母的本不应置啜。然为人长者应言传身教,如此才能端正家风。您说是也不是?”
孩子们拌几句嘴的事本是再小不过的事,只是那孩子嘴里所说却句句都是公主府中的秘事。京城中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也是前驸马和那外室的无耻行径,又有谁敢妄自揣测公主和小世子?他一个孩子年幼无知不明事理,若是没有亲近的人天天在耳边搬弄口舌,又哪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寥寥几句话就上升到了家风不正的层面,那夫人听得冷汗涔涔,强打着笑脸连连道:“公主说得极是。”
费了心思把孩子送入这太学院,家中无论嫡庶,不论子女通通都要从名师学习,不就是为了笃学好古以正家风?
心中恨不得对着儿媳抽一个嘴巴,怎么偏偏就涂那个口舌之快,说了公主府的闲话!还有那熊孩子见到大人说话也不知道避着点!
又真心诚意告了一番罪,寒暄了一刻钟二人这才离去。
皓儿中午回长乐宫用午膳,回来的时候兴冲冲地冲进她怀里,大声道:“娘亲,我把你的话讲给太傅听了,太傅大人批评了欺负我的那个人,还私下跟我道歉了呢!”
皓儿开心极了,又想起了什么,赶紧从书袋里一本书里头拿出了一封信。“娘亲,这是太傅大人要我带给你的信。”
公主诧异又好奇,划开封口处的印泥,展开后见里头写了一行字:“公主所言有理,是下官罚得不当,下官愧悔之甚。”
她看完便笑了,她先前还猜测这太傅刻板固执,文人又大多容易认死理,听了皓儿的话没准会恼羞成怒,但一定会碍着她的身份不与皓儿为难、谁曾想这太傅不光跟皓儿道了歉,还恭恭敬敬地递了信来认错。明明是刻板固执的人,他能这般放下身段,倒也是个妙人。
江俨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却听公主笑道:“知错就改,这人却也有点意思。”
听得此话,江俨眉尖微拧,脑中想到他仅见过两次的太傅,青衣长衫,玉簪束发,虽刻板拘谨却别有一番文人的风骨。
想来公主并不知道这太傅是谁,江俨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这蒙学馆的太傅比自己小个两岁,八年前中了文状元,于诗词上造诣颇深,每每流出来的诗词都饱受好评,诗里有文人风骨、君子豪气、社稷民心,诗中往往柔情与坚毅并存,一时传为美谈。
公主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爱读他的诗词。后来这人入了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