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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王氏如何谆谆教导她的宝贝女儿,单说崔幼伯夫妇,从荣康堂回来,两口子都有些疲累,但他们刚刚返京,家中的许多事还需要打理,只得强撑着精神,齐齐坐在葳蕤院院的厅堂里,听两个管家娘子汇报。
作为留守人员,铁娘子和玉竹各自捧着一本册子,恭敬的跪坐在下首,轮流向主人回禀崔家这三年来发生的事儿,是一些可以正大光明告诉崔幼伯的事儿。
铁娘子先说:“郎君与娘子离京的第二年,家中的其它郎君服完了老夫人的孝,在老相公与大长公主的关心下,纷纷起复。”
崔幼伯久居山间,对此他还是知道些,每隔一段时间老相公或者相公都会给他写封信,简单告知京中以及家中发生的大小事务。当然这些事都是男人该知道的,至于内宅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位相公并没有提及。
端着茶盏,崔幼伯请呷了一口,扭头对萧南说道:“哦,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大堂兄(崔彦伯)进了中书省任中书舍人,三堂兄(崔叔伯)去并州做了刺史,二堂兄(崔仲伯)做了国子司业……至于荣安堂几个堂兄,则官复原职,继续在卫军里当差。”
几个伯字辈的崔家子,守了半年的孝,如今起复,要么荣升,要么官复原职,虽不是集体进步了,但未来的仕途却都一片大好。
这些事萧南早就听崔幼伯提到过,这会儿听了,她轻轻点点头,颇为感慨的说道:“几位堂兄的事儿,真是多亏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是老夫人的多年挚友,三年前老夫人去了,大长公主并没有亲来吊唁,而是让柴家的子孙代表她出席了老夫人的丧礼。
当时,许多京中的权贵见了,还以为崔家要失去大长公主这个助力,没想到半年后,大长公主主动出面,亲自帮老夫人的几个侄子、侄孙重新弄了极好的差事。
大家这才发觉,崔老夫人与大长公主的友情,绝对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牢固,绝不会因为两人中某一位的离世而消失。
崔幼伯也微微颔首,叹道:“是呀,几位堂兄能官复原职,都是靠了阿婆的余荫呀。”如果不是崔老夫人,早就不问世事的大长公主又岂会多管闲事?
崔幼伯甚至猜测,那年他托阿婆帮刘晗说亲事的时候,阿婆就动了‘死’的念头。她老人家亲去公主府,也定是为了能亲自跟大长公主讨情,请求大长公主在她亡故后,能多照拂崔家子孙。
每每想到这些,崔幼伯就忍不住感动:老夫人为了崔家,真是付出了她的一切呀。
作为阿婆的孙子,身为崔家子孙,崔幼伯决不允许自己有一丝对阿婆的不敬,更不允许自己遗忘阿婆对崔家的贡献。
倘或遗忘了阿婆,他不啻于忘恩负义,死后将无颜葬入崔氏祖坟,无颜面对崔家的列祖列宗。
想到这里,崔幼伯愈发赞同萧南之前的举动,放下茶盏,伸手拉过萧南的手,郑重的说道:“提到阿婆,为夫不得不说,还是娘子想得周到。”
萧南微微挑眉,似是不解崔幼伯为何这么说。
崔幼伯轻轻摩挲着萧南柔滑的手背,道:“阿婆虽去了,但每一个崔氏子孙都不能忘了阿婆。如今娘子将正堂空出来,又将阿婆的遗物悉数归位,这是对阿婆的尊敬与怀念。”
萧南听明白了,露出恍然的表情,浅浅一笑,道:“其实还是郎君想得深远,我当时只是不舍阿婆,这才——”
崔幼伯摇摇头,示意萧南不必谦虚,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严肃的说:“我想过了,有生之年咱们永远不入住正堂,那个院子是阿婆的,也将永远是阿婆的。以后,咱们还是要去正堂晨昏定省,祭拜阿婆的先灵。”
萧南要的就是时刻提醒崔幼伯老夫人的存在,这会儿听了他的话,心里满意,脸上却露出同样郑重的表情,用力的点点头,道:“嗯,就听郎君的。不止咱们,阿沅、长生还有阿嫮,以及咱们未来的子孙,都要时刻记着阿婆。”
说着说着,萧南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崔幼伯,建议道:“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事。”
崔幼伯挑眉,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萧南继续说。
萧南:“阿婆去的早,长生他们又太小,时间长了,这些小家伙们难免忘了阿婆的样子。郎君的工笔画画得极好,不如亲自挥毫,为阿婆画一幅画像,装裱好了挂在正堂的厢房里,这样一来,长生他们也能时时见到阿婆。等将来咱们再有了孩子,也好让他们知道,堂堂双相崔家、偌大荣寿堂是由谁一手缔造的。”
崔幼伯听了这话,眼睛不禁一亮,连连点头,“嗯嗯,娘子的这个建议极好。我、我这就命人准备纸笔,早日画好了,也好早日将阿婆的房间整理妥当。”
萧南也来了兴致,挽着袖子道:“我帮郎君研磨。”
铁娘子和玉竹一看,默默的对视了一眼,点点头,悄悄的收起册子,然后退到了一边。
至于家中的其它事务,还是等主人们有时间了再回禀。
老夫人过世前,崔幼伯一直守在榻前服侍,所以即使过了三年,他对老夫人的音容笑貌还是记得非常清楚。
用了短短一个时辰,微黄的画纸上,崔老夫人那慈爱、高雅、端庄的容颜慢慢展现出来。
崔幼伯的画工的确不俗,只见那画纸上,细微到老夫人鬓角的发丝、眼角的皱纹,全都清晰的画了出来。还有老人家眼中闪烁的睿智和慈爱,也在崔幼伯的笔下一一复活。
远远看去,萧南觉得,这画堪比现代的相片。
一直以来,萧南总以为国画是意境大于写实,尤其是人物,画得简直就是脱离了原型,尤其是看了历史书上的帝王画像,萧南严重怀疑古代画人物的画师全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且这个师傅的眼神很不咋地。
但自从三年前,萧南收到了崔幼伯亲手画的一份生日礼物,画得不是别人,正是萧南穿着襦裙、富态圆润、云鬓高耸的模样,很写实,很漂亮,一笔一划仿佛照相机一般,真实的记录了萧南刚生产完的富贵、满足、安乐的样子。
萧南不喜欢崔幼伯,但很喜欢这份生日礼物,当场就狠狠的表扬了崔幼伯一番。
崔幼伯也是个有眼色的,见萧南真心喜欢他的礼物,当时就拍着胸脯保证,每年他都会给萧南画一幅画像。
崔幼伯没有失言,在洛阳守孝的三年里,每到七月十五日,他都会用心的给萧南画一幅‘近期照’,真实的记录着娘子每一年的成熟和变化。
画完老夫人的遗像,崔幼伯猛然想起,今天是七月十四日,明日就是娘子二十四岁的生辰了呢。
“来人,再准备一张画纸。”
崔幼伯没有直接放下笔,而是又蘸了些墨汁,准备继续开画。
萧南正拿着老夫人的画像欣赏,忽听到这话,不解的问道:“郎君,我看这幅画得极好呀,你为何还要重画?”
玉簪已经取来画纸,小心的铺放在书案上。
崔幼伯没有回答,而是抬眼看了看双手持画的妻子,嘴角噙着一抹笑,伏案唰唰画了起来。
萧南愈发疑惑,但人家崔幼伯正忙着,她也不好打断,只得将注意力放在画像上,继续欣赏着。
过了半个时辰,萧南早就欣赏完,命人将画像拿下去找匠人裱糊,自己则坐在书案旁,拿起三哥送的‘萧墨’细细的研磨着。
“好了,娘子请过目!”
崔幼伯画完最后一笔,又在画像旁写了一行小字,这才将画笔放在砚山上,侧开身子,做出一副‘请指教’的模样。
萧南放下墨锭,转头看向书案,只见微黄的画纸上,一个温婉俏丽的女子,随意的跪坐的地板上,头微微垂着,嘴角含笑,双手拿着一副画,正全神贯注的欣赏着。
画像里女子只露出小半个脸,根本无法从相貌上判断是谁。但她的衣着很眼熟,萧南低头看了看,赫然与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完全一样。
她白嫩嫩的手指虚点着画像,另一只手反指向自己,结结巴巴的说:“这、这画的是我方才的样子?”
崔幼伯开心的点点头,能看到向来持重、沉稳的娘子忽然露出惊讶、失态的模样,他很是自得。
微微一笑,崔幼伯道:“明日就是娘子的生辰了,为夫提前准备了生辰礼物,就是不知娘子喜欢否?”
刹那间,萧南心里升起一丝丝的感动,看向崔幼伯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柔情。
不管活了几辈子,她终究是个女人,心底深处还是渴望被爱,憧憬着单纯而美好的爱情。
只那一刻,萧南有种淡淡的幸福萦绕心间,美好而幸福的感觉,让她险些陶醉其中。
然而世事就是这般,所有美好的瞬间都不能永远长存,而所有的幸福也都是用来被人打破的。
就在夫妻两个相对凝视的时候,门外有人禀告——
“郎君,娘子,杨家小娘子派人送东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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