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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日丽的天气不是用来散步就是用来睡觉的,王翁爱坐在枰上,望着面前书卷眼睛差点眯成一条缝。
春困啊……
周围的竹帘都被仆妇们卷了起来,王翁爱强撑着看面前书架上展开的书卷,上面的字都成了一只只小小虫子,看在眼里是不停的蠕动。最后王翁爱自个撑不住,扶着凭几差点就一头睡了过去。
芳娘瞧见王翁爱有些昏昏欲睡,上前轻轻将王翁爱拍醒,又取来温水泡过的帕子给她擦擦脸提神,提神用凉水最好,不过女子不宜太过受凉,不然对日后身体也不太好。
“这……要背到什么时候——”王翁爱有些丧气的说道。
这些谱系比之前她背的那套要多出许多,联起来好大一张网。背一个家族另外的好几个家族连续跟着上,弄来弄去,顿时脑子就有些浆糊了。
好容易将这里头的乱七八糟的关系给理顺,她已经把好几卷书卷给抱过来了。
“女郎莫急呐。”芳娘细声轻语的说道,“以前女郎还小的时候,那么多的书卷不也是背下来了么?这些女郎一一定能记下来的。”
芳娘说着让侍女奉上花草茶上来给王翁爱润润喉咙。
喝花草茶最好的有个玻璃杯,早在先秦已经出现玻璃器皿,甚至台城宫殿里的窗棂上就是用的这种“琉璃”。不过王翁爱是没那个福气用琉璃杯喝花草茶,这东西花费不小,台城那里用,还是出于天子宫室非壮丽不可重威的考虑。
说起来,她还没一次去过台城。台城里没有女主人,自然各家夫人也不必带着自己女儿前去。不过,日后等她自己嫁人了,只要老公不是天生白痴,终究还是可以去瞅一瞅台城是个什么样子。
“唔。”王翁爱抿了一口花草茶,水里嫣红的花苞在热汤上漂浮。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多出这么多要学习的内容,“还有吴姓的呢……”王翁爱手指戳了戳那些书卷,想着就忍不住叹气,回头她还有每日几卷字要写。
“女郎莫要灰心,一下子就记住了。女郎聪慧呢。”芳娘将王翁爱手中的瓷盏接过来笑道。
王翁爱有气无力的瞟了芳娘一眼,这样的天气其实太适合睡觉而不是背书。不过更坑的是,她压根就不能睡。
“女郎,”外头走进一个瓜子脸的侍女,“刘女郎前来了。”
刘女郎自然就是刘钰,刘钰是沛国刘氏,是两汉后裔,身份不同一般。王翁爱原本身子还埋在书堆里,一下子就窜出个头来。
“阿刘来了?”
王翁爱站起身来,腰下环佩顿时叮叮当当作响。
“女郎,轻些。”芳娘小声出身提醒。环佩要是响的太厉害,也不像样子。
王翁爱点了点头,伸手抚平自己裙裾上的褶皱,套上履就去见客了。
刘钰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王翁爱了,她还未出嫁,甚至她上头的那个兄长都还未曾娶妻,哪里一下子跳到她这个女弟身上?刘钰兄长一派名士风流,她也跟着有些旷达,嫁娶之事关系到下半辈子的幸福,她也并不是太看重。与其来看那些天天嗑药相聚在一起把玩美姬的世家郎君,想着哪个可能是自己未来夫婿,刘女郎表示嗤之以鼻,她还更喜欢到各家去玩一下,和女郎们游山玩水,读书练字,探究一下书道的精妙所在。
刘钰出身高贵,来到王家做客,自然能够受到良好的招待。
女郎们之间的来往也十分重要,到了嫁人之后,更是要互相走动,为自己夫君还有儿女奔走的。
刘钰捧着手中的瓷盏一口一口的抿茶,茶并不是掏碎了的茶叶后泡煮的茶汤,热汤里是两三朵泡开了了的菊*花。菊*花应该是去年秋菊开放时候采摘下晾晒储存的。
喝这个也好,下火明目。
“阿刘。”刘钰听得一声清越悦耳的少女嗓音,她转过头去看,王翁爱身着白色曲裾,内配红梅裳裙。
曲裾在女郎们中已经算是过时的装束了,女郎们比起两汉束缚双腿的曲裾更爱衣袂飘飞的杂裾和纤髾。
“阿王。”刘钰打量一下王翁爱,放下手里的青瓷盏从枰上起来,双手拢在袖中微微一拜。
这等礼节在女郎们中少不了的,王翁爱也还礼。
终于两人都在枰上坐下,刘钰再仔仔细细打量一下王翁爱的打扮,毫不留情的说道,“今日你怎么穿这个?我还以为看到我大母那辈的呢。”
王翁爱对这些衣裳向来就没有什么过时的感受,实在是都在她眼里就差不多一个样,这会已经开始流行间色襦裙了,不过听说那个间色裙花费布帛较多,奢靡的很,王翁爱也没多大兴趣顶着被父亲王彬教训的危险去叫人做这个。
“无事。”王翁爱笑眯眯的拉着刘钰的手,这两人也是关系好,所以相互吐槽也没什么,“你瞧着结衣我穿着是不是很显得身姿修长?”说着王翁爱忒自恋的站起来展开双臂转个圈。
“你呀!”刘钰瞧着王翁爱笑嘻嘻的转个圈,笑着把人给拉住,“好啦。”
“反正今日也不出去,所以在家里穿穿也没甚么。”王翁爱在枰上坐好,随着年岁增长,家里母亲和嫂嫂对她的衣着打扮也越来越伤心,曲裾这种过气了的衣着除非在家,不然出门还真的不准她穿来着。
“在家里也安个心吧。毕竟这衣裳束缚的人不舒服。”刘钰说道,曲裾的确能将人的身姿拔长,看上去身材颀长,但是包着双腿不利于行动。
“嗯。”王翁爱点点头,其实她更想念现代的衣服啊,可是她要真是只穿袴不着裳了,恐怕家里人要以为她撞邪了。
名士风流,那是男人的事情,和她这个女郎没有太大的关系。
“今日春风正好,怎么不去外头走走?”王翁爱说道,春天里的好天气是格外的勾着人到外头行走的。
“我今日到你这里来,不也是在外头行走么?”刘钰支着下巴说道,她过了会说道,“我不太想和阿庾多说几句话,心闷的慌。”
庾家女儿也多,但是两人都明白这阿庾指的是谁。
“我也不喜她。”王翁爱直接说道,能喜欢才有鬼了,那个熊姑娘,谁会喜欢啊。要不是见着她年纪就那么点大,她说不定还真的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套麻袋打的连庾茗亲妈都认不出自己的女儿来。
“她这人心思不正。”王翁爱垂下眼帘,想了想还是用比较干净的字眼来描绘这个在她看来中二期公主病延长的少女。“而且……”
刘钰听她话说了一半,又停在那里,抬头看她,“而且甚么?”
“这话说起来或许有违女德。”王翁爱手中的团扇抬起来遮了一半的脸,“她有些犯口舌之恶。”
“噗嗤!”刘钰听了这话就笑出声,“我还当你说甚么呢。”她笑着望向王翁爱,一双眼眸里全是潋滟的水意,“她犯的口舌难道还少了?一杯茶汤几块小食都能扯到修身上面去,怎么没见到她家父兄卸去官职去山中修仙的!”
说起这个,刘钰都要对庾茗摇头。
“这建康天子所在,多少富贵荣华,正是道家修仙的大忌。这么爱修仙,去山中老林好了。”刘钰说道。
她就是看不惯庾茗那副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样子,好似就她一个人出淤泥而不染,其他人便是活该给她做陪衬的。
就算是颍川庾氏,也不必如此吧?更何况,庾茗那一支还不是掌权的那一系,都成这样了。
“恐怕叫她去深山老林修道,也修不出甚么来,她家中有人信奉浮屠教,浮屠教的那一套割肉喂鹰,想必那位女郎想必也做不出来。”
两人笑了会,要说口舌,她们也是在犯口舌,不过两个未嫁小姑,又在自家家中,谈论的还是和家族为敌的其他宗族的女郎。两人咱竹帘里低低私语,外头服侍的侍女压根就听不到什么,因此还真不怕。
说了一回之后,刘钰想起一件事,“岷岷上回得到了你从兄字迹,这会字写得怎么样了?”
王羲之的一手好字不仅在王家,就是在建康里也是颇有名气。王翁爱自认是学渣,不敢去学霸面前晃,自己跑去走郗璇的路子。这两夫妻感情很好,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生。王翁爱自然也从郗璇那里拿到两三副从兄的字拿来练练。
“别说了。”王翁爱说起这个就有些唉声叹气的,“书道这事果然还是需要自己的功力在里头,不然就成了邯郸学步,别说学别人的字,就连自己原来是怎么样写的,都忘记了。”
她从兄的字笔法精妙,整篇下来行云流水,飘如游云,矫若惊龙,让人叹为观止。她偏僻字体带柔,练习王羲之的字,难免把自己原本的那份柔也带进去,再写出来一看,王翁爱差点没直呼瞎眼,那样子就好比把一套刚柔相济的太极拳给活活扭成了健美操。
郗璇也曾开玩笑要将王翁爱的字给王羲之看,王翁爱连忙把这事情给按下来了。要是那位从兄看见,说不定要去洗眼睛了……
“应该不至于。”刘钰说道,“你写来给我看就是。”
王翁爱让侍女将案几纸笔墨抬上来,随意写了一副字给刘钰看,刘钰看后不禁笑了,“这字的确和王参军大不一样,王参军就如名士饮酒舞剑。”
王翁爱听着有些玄乎,她看向刘钰,少女一双眼睛已经笑得眯起来,只听得少女说,“可是你的字也半点也不差,字体勾峰间皆有风骨,但也不是十分强硬带着些许柔和。”
王翁爱真想抱住刘钰了,真是个好妹子,到了现在还不忘安慰她。
“你们家本来就以书道见长,很不必看轻自己。”刘钰说道。要是王家人的字写得还不好的话,恐怕建康里就没有人敢说自己的字写得好了。
“最近岷岷知道么……”刘钰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王翁爱也俯下来听着,刘钰面上稍微有些为难,“建康里最近有了不好的传言。”
王翁爱点点头,“不过是一些宵小恶意中伤。”
天子已经十五六岁了,虽然还年少,但是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王导抱在怀中的小儿了。天子长成,即使暂时还没有行冠礼等,掌权的王导按道理也该将手中的权力多多少少还一些给天子。
可惜王导不动如山。
于是建康里那些不满王导掌权的士族便心生不满,也有些流言传出来。
王翁爱身为王家人,自然是坚定的站在王导这边,权力要抓在自己手中才算数。天子虽然对舅舅家并不是很亲近,但是连续两个先帝对王家怀有敌意,今上会是如何,说句实话,现在还看不出来。
王翁爱挥挥手,让侍女将那些笔墨都收拾下去,“今日春日正好,呆在室内倒是浪费了。”说着就和刘钰一起出去看看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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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外花团锦簇,天子居住的台城里一如平常的平静。仲春时节,建康世家中郎君仕女会相携出行,还会传出几段佳话。
不过此处好风景,天子已经出宫赏玩了一次,便不再出宫了。
司马衍今日在宫中和弟弟司马岳下过几回棋,两人是亲兄弟,但中间到底还是隔着一层君臣,自然对弈起来也不能十分尽兴,此时他倒是有些怀念起那日出宫的尽心下几盘棋,学学那些清谈名士来场玄谈。
他望着棋盘,那边弟弟已经认输,“阿兄棋艺在我之上,阿弟认输。”
司马衍抬起眼眸看了一眼弟弟,手中夹起的棋子又重新放回手边的棋罐里去。
“明明还可以再下下去,怎么就认输了?”司马衍问道。
“再坚持也不过是输,阿弟早就甘拜下风了。”司马岳笑道。
司马衍听后笑着让内侍牵来,将棋盘等物收拾下去。
兄弟俩一个在台城内,一个在宫外,也不能日日见面。
“罢了,来写几幅字吧。”司马衍道。
这式乾殿平日里除去那些大臣还有内侍宫人外,安静的厉害。弟弟来一趟,自然也不会那么快放他归家就是。
他走到案前,案前已经准备好纸笔,司马岳拱手一拜道,“阿兄。”
司马衍提笔,笔尖在砚台中吸饱了墨汁,他下笔在黄麻纸上书写起来,司马衍年少,但是善于书法,尤其是草书,劲道外显古风盎然,比起那些大家也不逊色。
外面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变得阴沉下来,天空的云层堆积着,不叫一丝阳光落下来。浓厚的雨水气息在天地见凝结,黑云压迫向地上的城池,似乎要将城池给压碎。
这风雨欲来的气势,让天地间骇然变色,一下子漆黑下来。
式乾殿的窗上都有琉璃代替绢布封在上面,外头的天色黑漆漆的透进来无尽的压抑。
殿内因为这天气一下子暗下来,内侍点灯的内侍鱼贯而入,将铜灯树上的灯烛给点亮。
突然闪电阵阵雷声大作,听得人不由得心悸。
司马岳望着外头豆子大的雨滴不断砸落在琉璃上,发出*的声响。一声雷平底炸响,吓得他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听见弟弟的足音声,司马衍的笔尖凝在‘思绵绵督’最后一笔,他写完这句抬头笑道,“当年连兵乱都渡过了,怎么连雷声都怕?”
司马岳不好意思笑笑,他听着外头的风雨声,看着兄长继续低下头去写字,他想起如今内外局势,又何尝不是如同这天气一般难以预测?
一月后,石虎侵扰历阳,从历阳太守那里传来的消息,也没具体提到胡人有多少军力,此时胡人势力正在强盛之事,于是建康里各种消息流窜,人心有些惶惶不安了。要知道当年胡人扰乱中原正统的惨状还被不少侨居士族记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琳琳妹纸投的一颗手榴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