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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两位郎君和这位谢家三郎聊得颇为尽兴,谢安虽然年少,但是人风神秀彻,即使只是静坐在那里也会让人看出他和旁人的不同来。那种清雅隽永,委实让人想要和他交谈一二。
而王胡之便这么做了,他是王廙次子,王廙当年追随王敦,王敦失败之后,王胡之也没有收到牵连。相反,他从小边便有盛名,眼界也高的很。等闲之人还不能入他的眼,可是一旦有能入他眼的人,他自然就是要尽情相谈了。
王羲之和王胡之手中并没有拿着塵尾,不过这东西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必需的。王羲之从坐榻上下来,他随性惯了,哪怕这是新年他的打扮和平日也看不出多少区别来。
家仆摆上坐枰,他将衣裳一撩坐在枰上,便和他清谈起来。
清谈此事,也不一定非得要约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始,随兴所至就好。王胡之曾从从兄王彪之那里听说过上回清谈之时,这位谢家郎君的表现。虽然带有口音,但是清谈之时的那份从容,在同龄人里算是少见了。
清谈到最后,三人说的口舌发麻,相当的尽兴。
说话,尤其是长时间的说话其实挺耗费力气。尤其这清谈在说话上面还一堆讲究,不能和和市井妇人争辩一样,声音高的和杀鸡没两样,面部狰狞活似下一刻就能卷起袖子一拳抡过去。这种事情在世家是不太可能出现的,哪怕是鄙视对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都不能失掉了风度。
三个人的清谈虽然观点并不统一,但是谈的相当愉快。
说的口焦舌干,再说下去头就要发昏了。有眼色的家仆将装着温汤的漆卮奉上,一名家仆手里提着一只朴素的食盒走了上来。
“这是女君令人拿来的。”家仆说道。
王羲之面上柔和了许多,他点了点头,家仆将食盒打开,里面剔透晶莹的角子被端出来的时候,三个人都楞了一下。
角子吃的不算少,但是这种透明的能从外面见到内里的肉馅,还是头一回。
角子并不是只有一盒,很快另外两个食盒也被提了上来,打开来看,也是剔透模样。只是样子不同,里头的这些小食被捏成圆圆的模样,也有捏成花似的形状。陪着里头或是粉红或是翠绿的内馅,竟然叫人生出几分不忍下箸的心思来。
王翁爱前段时间把厨房里的人给折腾的几乎要大呼歹命。她让人将面粉和水揉了,当然这是没有什么的。要命的是,她令人不断的揉面团,这可是个体力活。最后上了几名膀大腰圆的壮婢,拿着布把面团一包使劲的揉,折腾了一段时间,终于是成功了。
自然确定做出来的成品成功之后,让厨房里做了许多,给自家亲戚送去尝鲜。大家族,是没有吃独食的规矩。
于是趁着新年,王翁爱干脆提了一车子做出来的水晶饺子包子上王导家去。王导是王家的族长,是必须要讨好的对象。其他家王翁爱也没落下,全都送了。
水晶饺子里头她原来想配上玉米粒和猪肉馅的,可惜,这会玉米完全没有,那就拿虾肉来和猪肉馅来做。
“这是什么?”王胡之显然也是头一回见着。
“水晶角子。”家仆恭谨答道。
“物如其名。”王羲之伸手拿起箸夹起一只饺子送入口中,咸鲜的口味很让人惊艳。
“味道不错,尝尝。”
谢安知道王家有一个女郎是最爱鼓捣吃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她做出来的。听到王羲之已经开口,他从善如流也品尝了一枚。
很是可口,尤其是肉馅相当有嚼劲。
这么一开头,三个人算是放开了手脚,男人总是要格外能吃些。不一会儿,三盒子吃的没剩了。
三盒子饺子下肚,还有些意犹未尽。
吃完之后再坐着,肠胃便会有些受不住,世家里不仅仅是在衣食上面有自己独特的秘方,在养生方面也是有一手。
因此三人干脆利落起身,活动一下因为长时间跪坐而有些酸麻的双腿。外头客人太多,虽然有王导的儿子出来顶着,但是客人还是多。
想要走动去人多的地方那是没事给自己找罪受,世家之间如同藕一样,哪怕是断开还是千丝万缕的连着。所以见着别人,想要装作不认识,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所幸司空府很大,加上三个人里有两个便是王家的子弟,王羲之还是王导看重的侄子。倒是没有不长眼的去拦。不过也没有人敢去拦,王导推崇世家名士,名士在王导家做的怪事多了去。还有光着肚皮和王导躺一起的呢。
走了一会,谢安望见那边有一处竹林,竹子在这个季节甚至连竹笋都没有站出来,灰败的绿色竹竿在风中摇曳,这份凋零竟然让他感觉比秋日落叶更加引人伤悲。
“我去这里走走,一同去吗?”谢安道。
“不去了,那里道路不好走,小心。”王胡之也真的没有去竹林的想法,那里头不比开春和冬日。现在里头只有枯败的枝桠,看着只怕是心情不畅。
谢安提起下裳,走入了竹林。竹林只是司空府中一处风景,不会有什么野兽出来害人。因此王胡之就放心让谢安去了。
履踩断地上的枯枝突兀的发出一声折断声响。
这竹林一如王胡之所说并不好走,竹林种植的有几分随意,并不特意要将竹子种植成什么特定的阵列。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反倒是比那些精心种养的更多出几分野趣来。
世家在室内修缮中,很喜欢加上几道屏风,以营造深幽之感。不过在此处,就算没有屏风,身处于竹林中,有脱于世间外之感。
他心中又有些感叹,伸手拂开那挡在面前的竹枝,向里头走去。过了一会他听到风里有抽泣哽咽的声音。
谢安曾经听说过竹林里有精怪吸取精气幻化作人的,不过在司空府这种人气特别浓厚的地方,不会出现这种事吧。
想着,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当拨开挡在面前的横枝,他看见一个小池子,池子上面修建有桥,而桥上蹲着一个女孩子,断断续续的哽咽在寒冷的风中越发清晰。
新年里是不准哭泣的,说是在这一年开头若是哭脸,这一年都要哭着过了。所以家中不管是承认还是幼子,都会被吩咐头个月里一定要笑,什么事情都不能哭着个脸。
那女孩子抽噎了一会,回过头来。当她望见那边站着的少年的时候,面上一窘。
谢安望见她面容的时候也是一愣,其中有两三月没有见面,但是还没到相互认不出的地步。女孩子眼睛哭得有些红,面上也是红红的,远远望着,那双哭泣过后的眼睛越发的水光浮动。她梳着一对包包头,又有殷红的珠子挂在发髻上垂蹭在脸颊旁。
“女郎……”谢安天资聪颖读过许多书,知晓许多庄老圣人之言。不过那些书里基本上是没有那一卷教人怎么对付哭泣的小女郎的。提到女子的除去那些贤良妇人和狐媚使得君主亡国的祸水之外,似乎也只有孔子提过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她。清谈的时候可以畅所欲言,可是现在不行吧?
“……”王翁爱瞧着那边的十二岁少年,心里原本平伏下去的愤懑又涌了上来。谢尚说和她没关系,其实是真没关系。可是听到他接手了王敦的小妾,心里头就难受的很。那么风雅俊秀的青年,怎么会、怎么会和小妾那种生物混在一起?而且还是王敦的妾!王敦死了多少年了,他的妾至少要比谢尚大几岁吧?
一瞬间,她就觉得崩坏掉了。心里明明知道谢尚恐怕连她是哪个都不知道,可就是心里难受……
自个在这个无人的地方哭一哭就算过去了,擦擦脸又神马事情都没有。结果一转头又看见了谢家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谢尚的亲戚。
不讲理是女人的特权,王翁爱鼻子一酸眼睛又开始泪光盈盈,泪珠在她眼眶里直打转眼瞧着就要掉下来了。
“哎……”谢安瞧着王翁爱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禁诧异。他没做什么吧,甚至连话都没说完一句,这是怎么了。
他呆立在那里,望着王翁爱抱着膝盖,眼泪大颗的就掉落下来。这会他更加手脚无措,这林子里四处无人,寒风阵阵吹得空荡的枝桠摇晃。偶尔有几声鸟鸣贯穿其间,但是阴沉沉的天空下,这几声鸟鸣越发让着林子显得有几分可怖。
不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女郎,别哭……”他难得的慌乱起来,“别哭啊……”
王翁爱能听他的话才有鬼了,她心情很不好,正在任性的当口,她会讲理才奇怪。谢安这么一说,她哭的更厉害了,脸伏在膝盖上,哭的肩膀都抖了起来。
谢安望着那边独自哭泣的女孩,心下头一回觉得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