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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神武天下,十分注重孝道人伦,龙熙帝既为宇文轩义子,宇文流烟便顺理成章成为他的义妹,而义哥和义妹若要有染,那就是等同于**,依神武天下约定俗成的规矩,**等同于已婚的男女与他人通奸,是要被浸猪笼的,哪声皇族亦不能例外。
然而宇文轩这一计,终归也没遏制住两个年轻男女,两人仍是私相授受,历尽磨难亦不改初衷,龙熙帝亦是一代枭雄,很快便问鼎江山,宇文轩掣肘不了,只得听之任之,由他们去了。
后来,龙熙帝做了皇帝,就废除了这一规矩,但宇文轩却永远是他的义父,他当时需要势力未稳,还需要义父的大力襄助,便时时刻刻将义父挂在嘴边,多次在天下人面前发誓,要将宇文轩当生父一般奉养孝敬,养老送终。
这一知恩图报饮水思源之举,为他赢得了许多美名和拥护,但是,在他不需要宇文轩之后,却又同样成为他的禁锢。
不管宇文轩做过什么,他都不能杀他,不光不能杀,他还得待他如座上宾,因为他如同他的再生父亲,没有宇文轩,就没有他龙熙帝今日,哪怕装,他也得把这个孝子装下去,否则,会遭天下人唾弃。
哪怕他是一国之主,也知人言可畏,更何况,弑父或者虐父,在神武天下的百姓看来,是要遭天谴的,当然,因为这,造就了无数个飞扬跋扈的父亲,比如沈庆,敢堂而皇之的陷害自己女儿,是算准了这个女儿有苦倒不出,但是,遇到沈千寻这个另类,他也只能干瞪眼了。
但龙熙帝跟沈千寻又不一样,沈千寻身无长物无所顾忌,他却有万里江山,要顾惜他的帝王之名,所以,从宇文轩背上谋反的那一罪名起,反而怪异的拥有了不死之身,因为世人都会认为,如果他死了,便一定是龙熙帝杀的。
龙天若的这番解释,尚算合情合理,所以,沈千寻也就不再挂心,否则,哪怕她拼了性命,也是一定要把龙天语的亲人救出牢笼。
但既是无可担忧,此时此刻的龙天若,为什么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千寻十分困惑,却又不敢将这份困惑表现得太过明显,她轻咳一声,轻轻捏了捏龙天若的手,对方身子陡地一震,无声的看了她一眼,僵硬的嘴角略微上扬,然而露出的,却是再凄凉不过的苦笑。
那边的龙熙帝已在王公大臣面前激昂兴奋的演讲起来,无非什么万家团圆之夜,无论如何也要请自己的义父入席共同庆祝,虽然他怎么怎么样对不住他,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怎么怎么样他。
他讲得好,下面应得也妙,颂扬之声不绝于耳,宇文轩面沉如水,任他怎么说,只不动不摇,稳如泰山,沈千寻木然相看,这时,只觉龙天若的身子又是一颤,她情知不对,转头一看,却见胡厚德已站在了龙天若身旁。
“三殿下,借一步说话!”胡厚德笑容诡异。
龙天若歪头骂:“你这老奴才,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有皇上手谕!”胡厚德低低回。
龙天若沉默着跟他走了出去,胡厚德从怀中掏出手谕,欲要宣读,龙天若却伸手阻止了他。
“三殿下?”胡厚德不解的看着他。
“让爷来猜一猜,父皇想让爷做什么!”龙天若唇角微挑,浓眉微蹙,略沉吟片刻,即道:“父皇定是瞧那老东西不顺眼,想借我的手教训他一回,是不是?”
胡厚德讪笑:“果然是父子,这心意就是相通!”
“嗯,念吧!”龙天若笼笼袖口,“爷也正好闲得手痒,拿那老东西活络一下筋骨,也是极好的!”
胡厚德谄笑着将手谕念了一遍,龙天若的眼皮跳了跳,面色亦是一僵,只他站在阴影里,旁人倒也瞧不清他的神情,等到胡厚德念完,他已恢复常态,一脸轻松的打了个响指,说:“妥了,爷知道了,去告诉父皇,就说我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他说完转身即走,步履轻快,全无半点犹豫迟滞,胡厚德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看,不自觉的摇头轻叹。
沈千寻一人待在宴席之间,一颗心高高低低的悬着,有心出去找龙天若,又唯恐露了破绽,只好低头看自己的足尖,正看得出神,忽听耳边有人叫:“沈千寻!”
不用抬头,沈千寻也能听出那是谁的声音,那样慢条斯理的腔调,是六皇子龙天运特有的。
“六殿下!”沈千寻木然屈膝,眼中一片空洞。
“借一步说话,如何?”龙天运目光炯炯。
“我与六殿下之间,无不可对人言之事,就在这里说吧!”沈千寻不为所动。
龙天运低叹一声,低低道:“你非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吗?我们明明该是朋友,不是敌人,不是吗?”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我只有我自己!”沈千寻冷声答,“六殿下到底想说什么,直言就是!”
“宇文轩有危险!”龙天运看了看左右,附在她耳边说。
沈千寻心内微惊,眸间却是波澜不惊,她漠然抬眼:“敢问六殿下,这跟我有关系吗?”
“他是四哥的外公!”龙天运声音虽低若蚊蝇,但因为面部表情丰富,自有一番激越人心的力量,“除了你之外,他是四哥最在意的人,他最疼四哥了,现在,他要死了!”
“人总是会死的,他都一把年纪了,至多再有十年的阳寿,而我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四五十年好活,六殿下是要我拿这青春红颜之命,去换他的风烛残年吗?我,看起来那么傻吗?”
沈千寻满眼皆是嘲讽,龙天运的眼睛直了直,还想再说什么,龙天若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来。
“老六,你挨你皇嫂那么近做什么?该不是想占她的便宜吧?小心哥哥我打你屁股!”
龙天运忙讪笑回:“我哪儿敢哪,只是皇嫂今日实是动人,三哥又不在,我这是帮三哥护着她呢!现下三哥来了,我就退了!”
他说完干笑着离开,龙天若笑骂:“臭小子,连你也不学好,这会儿也变油嘴滑舌了!”
龙天运哈哈大笑:“比起三哥,我是小巫见大巫啊!”
“你知道就好!”龙天若伸手揽住沈千寻的肩膀,沈千寻不自觉的看了他一眼,他刚好也低下头来看她,黑眸中一片肃杀冰凉。
这时,龙熙帝已举杯遍邀席下宴客,丝竹之声亦隐隐响起,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济济一堂,笑语喧哗,一派喜乐升平。
龙天若端起一杯酒,在唇间轻啜,眸间浮着浅浅的笑意,令人捉摸不透,然而这种场合,又不能相问,沈千寻只得垂眉敛目,继续做她的木头人,这时,身边的龙天若突然大步流星的走向了殿中的琼台。
琼台之上,依次坐着太后龙熙帝和宇文轩,龙天若径直走到宇文轩面前,咕咚一声跪了下来。
“孩儿敬外公一杯,祝愿外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这一出其不意的举动,令聒躁的大殿陡然变得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自小在龙熙帝身边长大的龙天若,不光跟自己的母后不合,跟舅父和外公更是形同水火,往日别说敬酒,就是走在对面,也是连句话也不肯说的,倒是栽赃陷害的小伎俩用了不少,从十岁起,便开始想方设法捉弄这三人,尤其是宇文轩,因为为人古板严肃,更讨他的嫌,光是他的胡子就不知被龙天若剪过多少回。
孩童顽劣,大人至多责骂教训,偏又有龙熙帝护着,越发无法无天,及至大了,便开始往这三人杯中下毒,其大逆不道之举,简直罄竹难书。
所以,此时此刻,在众人看来,这杯酒,宇文轩是绝对不敢喝的,龙天若那可是一个绝对不按理出牌的浪荡货!
原本热烈快活的空气,陡然变得有些粘滞,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人身上,提心吊胆的等待着。
而沈千寻想到龙天运说过的话,几乎已可以预知事情的发展,刚刚放下的一颗心,陡然又悬了起来。
宇文轩抬头,慢吞吞的看了龙天若一眼。
龙天若直挺挺的跪着,两只手僵直的前伸,一双黑眸赤红,宇文轩咧嘴笑:“若儿,你敬的酒,外公不敢喝!”
“孩儿知道!”龙天若的手倏地伸了回来,他笑道:“外公一向最爱喝四弟敬的酒,可惜,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也比你强!”宇文轩的语气里是满满的嫌恶,“你枉披了一张好皮相,其实连猪狗都不如!”
此言一出,众皆惊呼,沈千寻艰难的咽了口唾液,以平复跳得过快的心,那边的龙天若勃然作色,将酒杯往地上一摔,破口大骂:“你这老东西,一向就偏心得厉害,今日爷我心情好,有心给你老脸添些光彩,你还不领情,反倒骂起爷来,你当爷是好欺负的吗?”
“若儿,你休要胡言乱语!他是朕的义父,是你的亲外公!”龙熙帝见状,忙在一旁相劝,太后那边也连声斥责,龙天若却疯了似的大叫:“他才不是我外公呢!我外公怎会这般对我?他就是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