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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卫凤只在周家府上歇了一日,第二日未再发烧,就随周衡夫妇启程,一起回中都。周将军不日即将北上九原就职,时间也很紧。
而龙卫凤回中都时,却和出中都时几乎变了两个模样——瘦了,一夜之间似乎清减了许多。
出中都时是带着微微的心疑,以及对二嫂婚事的喜悦而来,只是一个青春烂漫的小姑娘。回程时,依然还是那个姑娘,却像瞬间长大了几岁,眉宇间有了展不开的忧容,那双黑石子一样清澈的双眸也不再一望见底,有了更深一些的东西。
周衡护送,二嫂与龙卫凤同车相伴,临出发前,龙卫凤紧紧抓住柳氏的手求了一件事,她说:“二嫂,我求你跟老祖母说,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人,如果向她……要求关于我的事,都,都不要答应……”
二嫂听了沉默半晌,才点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龙卫凤才稍微放心,在车上,又因怀着心事,也无心问二嫂仓促之间办婚礼是否心有遗憾,以及其他更多细节,此时只默默沉思。期间也想了想萧祯和莫独,二人双双回了中都,中都必然将有很多事发生,当然,并不一定跟她有关。
她还有一件事,需要和龙老祖母求证,那就是,龙家当年既然因“勾结外患”的罪名被抄家,当日在云中时,知道莫独是胡人身份后,龙老祖母为什么还默许一家人收留他?
甚至后来发生了白面将军来而复走,莫独去而复回的事,龙老祖母也未现出一点心疑,更从没盘诘过莫独。龙老祖母,作为龙家的另一个主心骨,当年靖国侯府的太夫人,久历风云,又怎能没有这点考虑?又焉能行事如此不谨慎?
这是龙卫凤想不明白的事,她想问一问龙老祖母。
然而车子到达长椿街时,却见长椿街两侧站满了侍从,大红的地毯从街口一直铺到长街深处,龙家旧宅的门口大门洞开,雅雀无人声。二嫂并龙卫凤相视一眼,都不知是何事。一会儿,周衡却过来说:“今日是合德公主纳采之期,我们不可冲撞,三妹也先随我二人到叔父家暂歇吧。”
却将车驾转了,绕道从其他门进了周老将军府上。
周老将军也入宫去了,因不知自家宅中目下是什么情形,不便回宅,龙卫凤便且在周老将军家暂歇。心中觉得只出去了两三日,都中就似乎又换了模样,心中很有物是人非之感——殊不知却不是外面的景物换了,而只是她的心境换了。
周衡换了公服入宫随礼,下午又回来,说:“今日司礼者,乃是府君。”又说权渠作为国宾,也曾亲临,此时已复回驿馆歇息去了。又说宫中好不热闹,晚上新皇还要留席,府君和周老将军今日不一定几时下来。
龙卫凤不知道公主纳采的规矩是怎么样,究竟连这个时代普通女子成亲的仪式是怎么样也一并不知。她听了只是想,不知道那位公主多大年纪,什么模样,是否真和龙缨年纪性情相匹配?
又想那个小皇帝看起来也就跟自己一般年纪,弱不禁风的一个美少年,原来做事也如此之快,萧祯才不过离开中都两日,就趁机做出了这些事来,权臣和新君的争夺,也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还是即将结束。
皇宫设宴,因龙家龙允这支的后人,男性主人俱未归朝,新皇朱晔早已宣召了龙允胞兄龙宴的后人在中都者暂代家长之职——原来龙家高祖分下来的有两支族人,龙宴与龙允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一文一武,一南一北。因其二人在中都的宅子也是对街而立,就在宣华门外,因此族中习惯,称龙宴这支为“东门”,龙允这支为“西门”。只是龙允遭谗之后,西门的宅邸自然被收回了。东门避祸,也寻由头迁出中都,举家外迁任所——又因在那场祸事中,龙宴的后人为保自全,与西门划清了界限,只顾自保,不计其他。所以东西两门从此断绝来往,虽未交恶,也形同路人。
龙老祖母更是绝口不提东门之人,只有那次在云中,为了让龙俦放心,方说了一句“也许会去中都依傍东门”的话。但究竟自来中都,从来不曾登门。东门几个“尚”字辈后人,也有两个在中都为官的,此时便被朱晔宣了来,替龙允后人参加晚宴。男性的筵席,设在乾元殿。三省侍中,六部尚书,文臣武将,济济一堂,新皇朱晔与萧国公及准驸马年仅十五岁的龙缨坐上首,翰林院掌院王清及吏部郎中龙尚珏首席相陪。
而太后在坤和殿,另有筵席,专待龙家女眷。二嫂柳氏已改嫁周家,不属于龙氏女眷,龙卫凤当时又身在青州,便也以卧病为由,不能入宫。
皇宫内张灯结彩,除了庆贺邦交那次大宴之外,这又是第二次大热闹,举城都有所闻,街头巷议飞传。
这般热闹中,龙卫凤独独无感,她心中筹谋计划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昨日听二嫂讲了龙家那些旧事之后,她心里已经对自己所身处的环境有了大约的了解。虽然她不曾细细研究过历史,也知道这古代的女子,除了相夫教子,似乎没有第二种出路,一生的命运,都操控在别人手里,不管是富比王侯,还是平民百姓之家,就像她现在的出身,亦复如是。要么作为砝码与利益联盟结交,要么嫁与差不多的人家从此似乎只有生孩子和伺候男人两种任务。
可她还不到二十岁,大好光年,也曾素怀雄心壮志,虽不敢说有凌云之志,却也自觉是有志之人。并不想将自己一身只寄予一个男人身上,不管这个男人是高官显宦,还是凡夫俗子,她都不想只作为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家庭的附庸,稀里糊涂的过日子。人生在世,一旦深陷泥潭,就再也没有了飞翔的能力。
龙卫凤觉得自己还没展开过翅膀,并不想此时就自缚羽翼。在她的心里,自己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其次才是其他。
所以她现在感到一连串的事情即将汹涌的向她压来,也许瞬息之间,她就将失去选择的自由,所以,她要趁着那些未知的结局还没压下来之前,先迈出一大步,将自己挣脱出来,争取一个自由身。争取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有说“no”的能力。
所以下午,周衡来而复去之后,她换了身衣裳,就准备先去玉华门外看看——龙老祖母大嫂等人都在宫里,家中无人,她也无心回长椿街的宅子。
二嫂本想陪她去,但她已是周家新妇,一切举动都要考虑夫家的颜面和感受,再不能轻易抛头露面,且初次以新妇的身份来到周老将军宅上,自然要进后宅拜见周家老夫人,少夫人等等一大堆小姐夫人,根本脱不开身。龙卫凤就不叫她来,说自己去店里看看就来。
二嫂看她又一身男装打扮,头发总结至头顶,编了一根松油大辫,知她心意坚决,拦也拦不住,就叫两人跟着,才许她去。龙卫凤就应了,带了两个人出门。
到了街上,且先不直接去店里,而是在四街逛逛,一路走来,只见路边梧桐叶子已经开始黄落,且更有许多白杨树大槐树等沿街伫立,远望起来,仿佛两道金黄的屏障,秋意深浓。又见街头两边人家矮墙上,开出许多的菊花,金黄粉绿的菊花落英,在墙下堆砌。不由得又想起两句古词:“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憔悴损,倒正合她和眼前菊花的模样,但又想起下一句是“如今有谁堪摘”乃是一首怨妇词,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又想难怪人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果然如是。
与两个下人走走停停,看了些路边的街景,又忖度行市。
龙卫凤虽然人生阅历不算深厚,但在云中时赶鸭子上架也曾独掌过一门生意,人在困境学东西又快又深刻,她已经具备了许多经营的基本概念。她这两日打的算盘是,原本上一世她是想做一个状元的,来了这一世自是做不成了,而不论现代古代,一个人最快的发展方式,莫过于经商。尤其对于她——一个女子来说。在这样的时代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经商自然常要抛头露面,在这古代虽称不上惊世骇俗——大周朝街头酒肆茶楼也常见女掌柜,只是旁边都有个男掌柜就是了……更有三百六十行,其实许多行当也都有女性的身影,比如街头卖艺的,拉弦子弹琵琶的,针织刺绣上门送件取件的,挑着担儿卖胭脂水粉的,做吃食的,等等,应有尽有。
只是她如今毕竟比大多数人都年轻,二则,她也并没有男掌柜撑腰,所以为了行事方便些,凡出门办事,多做男装打扮。虽然人家不一定都认不出她的本来面目,但只要不是碰上浪荡子,却也没人会刻意戏弄,依然有取便之处。这也是男性这个性别优越的一个表现方面。
当下她一路看了些行市,心里慢慢的打了个谱子,就又绕到了玉华门外,往玉渊阁去。
此时便有些暮色朦胧起来,银水河河水滔滔,却不像云中陇水河那么碧清,往来载货的小船船来船往的,搅的水也浑,街道上各家早就挂出灯笼来,隔壁那条酒楼茶肆一条街,酒菜的香味儿在空中一阵一阵的弥漫,白色的炊烟一道道,也随风在街道上空摇摆飘散,两个跟着的人就说:“姑娘,到了晚饭的点儿了,要不要先吃了晚饭再去?”
龙卫凤不想吃东西,估着两人约是被酒菜的香味儿勾动了馋虫,二人也不是她的伙计,原本周老将军不在,大概能歇一歇的,此时却要跟着自己出门,就从荷包里拿了一些钱,给两人道:“你二人吃去吧,我不吃。我先到铺子里,晚些时候你们再来接我,一道回去也就是了。”就将钱塞给他们。
二人不敢收,但架不住龙卫凤非要塞给他们,就只好收了,二人见玉渊阁就在眼前了,料也无事。就笑嘻嘻的谢了龙卫凤,自去了。龙卫凤也知道,二人虽是拿钱去了,是去吃酒还是赌钱以至于追欢买笑,那就不得而知了,这国都之地,一切都很繁华,可娱乐之地那也是比云中多多了。
龙卫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老拿云中跟中都比,大概因为云中是穿越来的第一站,总是有感情的,何况,在那里,她与龙家几个嫂嫂,曾经汗流满面的经营起了龙家食栈。
那时的日子——正这样怔怔的想着,不觉已经来到了玉渊阁门首。店门锁着,没有挂灯,门庭冷落,都仿佛已经要生青苔。龙卫凤拿出钥匙,摸索着开门,却忽然听旁边黑暗处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唤道:“三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