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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全子刚挨打的那天下午。
刚用过午膳,墨邻才一转身的功夫,就看见小祥子逮了空在王妃耳边叽叽咕咕地说话,王妃面泛喜色,还频频点头,雪溪也在一旁时不时插两句嘴。
梧桐院里的下人很多,足有二、三十个,但是墨邻、雪溪和小祥子三个人都不是吃素的,别的丫头太监想混到秦月娥身边说上句话很难,因而秦月娥日常贴身的下人,至今为止还是只有他们三个。
本来墨邻是秦月娥的随嫁丫头,从小吃住在一起,一直到王妃嫁进来以前,两人连睡也睡一个床,她一直以为自己在秦月娥心里的位置是不可撼动的,因此没把底下的人(包括雪溪和小祥子)看在眼里。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等注意到的时候,雪溪已经和小祥子联手,把自己架空了。
她这才发现,凭着从小长大的情份和自己对王妃喜好脾气的了解,并不足以获得王妃的看重。从小长大的情份,主子姑念就有,主子没放在心上,那就等于没有。而对主子的了解,别的奴才跟的时间长了,也能日渐加深。
但是雪溪和小祥子却有自己拍马不及的优势。
那就是在王府里的人脉。
秦月娥现在管着家,王府里人多事杂,大件小件每天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件。这些事情怎么办、惯例是如何,虽有各处的管事婆子在料理,可是管事婆子都是些成了精的老货,打量着主子糊涂不明事,她们马上就能欺负到头上,银钱多支几两,活少干几件,都是常有的。
秦月娥初进府中时,管事婆子们不清楚她为人是否精明,性子是否刻薄,所以不敢太放肆,秦月娥还能约束得住,把家务料理得尚算周详清楚。可后来因为出了江灵儿的事,秦月娥的威信在管事婆子们的心目中一落千丈,不但在事情上唬弄起来,甚至还敢给秦月娥脸子看。
秦月娥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再乱开罚这些下人,弄得下人们以为她好欺负,越发地放肆起来。就在秦月娥势单力孤的时候,雪溪和小祥子挺身而出,时常在她耳边提醒,让她不至于被几个管事婆子唬弄得太惨,因此两人顺理成章地就成了秦月娥如今的心腹。
倒是墨邻,因为一开始没看清形势,在小祥子有意巴结她的时候拿大,没接人家的茬,导致现在小祥子和雪溪联了手,自己反成了王妃身边最没用的人,只能做做拿衣服添香炉点菜这些小事,真正到了有要紧事商量的时候,王妃已经想不起她来了。
丫头丫头,伺候的不止是主子的人,还有主子的心。墨邻觉得自己现在离秦月娥的心越来越远了。以前王妃喊人时,总是叫“墨邻”,现在喊人时,不是“雪溪”就是“小祥子”,偶尔唤一声“墨邻”,也只是让她添个茶递个水。
墨邻感到自己现在更像个茶水丫头,而不是贴身丫头了。
要不是占着一个随嫁丫头的名份,墨邻怀疑自己这会儿已经连内间也进不去了。
墨邻走过去,秦月娥抬眸瞧见她,忙挥挥手,意思是让她忙自己的去,不用近前,神情却很专注地听着小祥子和雪溪在说的话。
墨邻怏怏不乐地出了房门,站在门前调度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瞎忙。她现在也就能在这些人面前摆摆一等丫头的派头。
这时,传膳太监小喜子来了。
王爷和王妃院里各都有一班传膳太监,王妃院里人数少些,一共八个,王爷院里听说有二十几个。以前在秦府时也有专门负责传膳的下人,都是归在各房分管的。但王府里人员实在太多,各院的丫头太监人数已经多得住不下,所以传膳的太监们归属并不在院内,而是在膳房。
从亲疏上,这就隔了一层了,比不得院里的奴才。
小喜子伶牙俐齿,每逢来梧桐院传膳,总是绞尽脑汁地找机会和秦月娥说话,虽然十次里有八、九次都被小祥子弄黄了,但有那么一两次机会发挥,他把就秦月娥逗得很开心,秦月娥特意吩咐了以后日常点菜回话都由小喜子来负责,现在他也算是梧桐院里传膳太监的头目了。
这会儿已是未初时分,午膳刚撤了不久,晚膳要的吃食在午膳的时候也说过了,这会子他又来做什么?墨邻觉着蹊跷,忙迎出去,还未张口,小喜子神神秘秘地给她打眼色,示意墨邻和他躲到廊后。
到了廊后,墨邻不自在地道:“什么事偷鸡摸狗的?”
小喜子瞧左右无人,才悄声道:“姐姐,我听了个消息,王妃怕是还不知道呢。”
“什么消息?”
小喜子道:“刚才王爷跟前的全公公和书房二门上回话的小胡子都被福公公开罚了,全公公挨了六十板,小胡子挨了二十板,现下刚抬回内侍处的大院里疗伤。”
墨邻心一动,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喜子不是一个没见识的人,当初小祥子拦着不让他接近王妃,他也没有气急败坏,现在墨邻态度冷淡,他也没有因此而受打击,当下点了头就悄悄走了,院子里除了墨邻竟没人注意到,就算偶尔见了一两眼,也没在意,转头也就忘了。
墨邻却陷入思索。
小全子是什么人物她自然知道,凡是王爷身边的消息,王妃必定爱听,可是这里头有风险。墨邻是个小心使得万年船的人,做事情瞻前顾后,三思而行,所以得了这消息,没有马上进屋寻机会说给秦月娥,反而不急不忙地在心里盘算。
一来,这消息确实不确实是个问题。她不能跑到内侍处的大院去证实,光凭着小喜子一面之辞就贸然行事,有些不妥。
二来,这个消息是关于内侍的,小祥子也是内侍,他未必不知道,或许已经早一步说给王妃听过了。刚刚小祥子在里头和王妃说话,兴许就是为的这事。王妃如果已经得悉此事,自己再去说,不但不能得王妃的喜欢,还会显得自己无知,无端端让王妃看轻。
三来,就算消息确实,王妃也不知道,自己报上去,王妃固然高兴了,可是后续呢?这可不是一槌子买卖,是天长日久的事。就算她常能带些消息给王妃,可还怕个万一,哪天要出个紧急的事自己却不知道,到时王妃可不会记得她往日的好,只会记那一件不好。所以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愿默默无闻图个安宁,也不能没有实力瞎表现,反落个不是。
墨邻在府里头人面不广,就算在院子里,她也没有心腹,实在没底气充当通风报信的角色。而且她毕竟是随嫁丫头,王妃就算不重视,身边终会给她留个位子,她没必要白眉赤眼地去和雪溪、小祥子斗能耐争宠。
可是放着大好的机会不用,也着实可惜。这就跟拿了金子往水沟里扔一样。
墨邻尚未打定主意,里头王妃忽然唤她进去,墨邻兴冲冲进到里间,结果王妃看也没看她就说:“去沏杯茶来。”
小祥子和雪溪两个人四只眼睛有意无意地瞥了墨邻一眼,墨邻默默端起喝光的茶杯走了出去,心里在那一瞬之间做出了决定。
一等小祥子和雪溪这两个瘟神稍离王妃身边的时候,墨邻把消息告知了秦月娥,换来的是秦月娥惊诧的眼神。墨邻心中一喜,却也十分担忧,怕这个消息不确实。秦月娥马上叫了小祥子来问,小祥子一头雾水,再去打听,发现消息是真的,各人心思又自是不同了。
再说这天江灵儿已经歇足了三日回到书房,先是瞧见二门上还是头几天那个陌生太监,不是小胡子,后来又发现跟着玉暝的不是小全子,也换了个不认识的公公。
小全子的位置难道真的不保了?
间中她出来添茶时,那公公油头滑脑地来凑上来说:“灵儿姐姐,我是新来的小齐子,以后王爷这边传话跑腿的事都是我来办,还请姐姐多多照应。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姐姐不要嫌弃,千万收下。”说着一把拉住江灵儿的手,把一个装点得十分漂亮的胭脂盒子往江灵儿的手里塞。
小齐子送东西很有一套,根本没给江灵儿说不要的机会,江灵儿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他就已经熟练地一拉一放一拢一送,把礼物塞实了。等江灵儿回过神来,胭脂盒子已经在她手里揣得紧紧的,再想不收,反倒有些刻意了。
小齐子塞完了礼物,就乖巧地退到一边立规矩,让人想把东西还给他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断他站班。
江灵儿被小齐子的场面功夫给弄懵了,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脸皮子薄,不好意思说不要。
结果回茶水间吃中饭的时候,小全子一瘸一拐地来了,一进屋,就在江灵儿的炕头放下一盒擦脸的蜜粉,跪下来哭着叫“奶奶”,哀求道:“您拉小全子一把,小全子一定结草衔环地报答您。”
小全子知道师父陈福正在气头上,所以起用了小齐子,现在铁定不会理他,因而下了狠心来走江灵儿的门路,当下哭得悲切,说得凄惨,唬得江灵儿恨不能把茶水丫头的工作让给他来干。
折腾了半晌,回到书房时晚了,玉暝已经吃过漱口茶,在里间站着写字,陈福伺候在一旁,江灵儿进去,两个人都没抬头看她。
江灵儿正不安,玉暝放下笔,对站在一旁神色不善的陈福使了个眼色。
陈福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瞪了江灵儿一眼,方才退出去,但并没有走远,命小齐子搬了张圈椅,在院中廊下坐了,紧盯着书房门口的动静。
玉暝遣走了陈福,招手叫江灵儿过去,拉到身边问:“身子可大好了?”
江灵儿点点头。
江灵儿脸上藏不住心事,玉暝马上瞧出来了,问道:“怎么了?”
江灵儿苦着脸把收到的两个礼物摆上桌,道明原委。玉暝听了暗自叫苦,这小丫头直接就把难题往他身上一甩了事,他也很难办的好不好!
这件事情细究起来,其实都是他的错。江灵儿年纪小,又不懂事,她没错,最多只能说是无知。小全子听自己的命令,事后又叫小胡子跟来保护,就算有错也错得有限。小胡子就更是冤枉了,整件事的发生都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却要背黑锅。
玉暝当时其实想到了事后会被陈福发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直到陈福认真开罚了小全子和小胡子,还自罚了半年的月例银子,玉暝才细想个中道理,明白了陈福的用心良苦。陈福不好明说,可却是用行动在提点他,他的身上系着全府上下几百口人的身家性命,是不能由着性子轻举妄动的,就算只是一点点行差踏错也不可以!
所以,他不能去干涉陈福责罚小全子和小胡子,否则就是个不知好歹的糊涂虫了。陈福没提出把江灵儿这个罪魁也调走,已经很给他这个主子面子,他再不能不领这个情。
可这些事认真解释起来,江灵儿会明白吗?
玉暝拉着她坐到炕上,想着该怎么跟她说。
江灵儿见玉暝半天不言语,抱着他道:“王爷也没有办法吗?”
玉暝叹口气,无奈道:“小全子要调回来暂时是不可能了,不过我想福伯会念着他的好,给他安插个好去处的。你就和他说,我知道他冤枉,心里有委屈,他自会明白意思的。”
江灵儿听明白了,现在没戏,但将来会有戏的。她放下了心事,脸上又有了笑容。
小丫头倒也不糊涂,玉暝捏了捏她的鼻子:“以后要赌也只许和我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