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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清乾隆年间,户部被举贪墨,数额之大,涉及要员之多。皇帝龙颜震怒,责令三司,下旨彻查严办。转年秋后,有了定夺。主犯从犯皆数获罪,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充军的充军。
其中,曾任户部侍郎的佟佳·瑞园因延误了供应兵部粮草,落了个贻误军机的罪名被赐自尽。众人嗟叹,佟佳一族就此没落。
<一>
塞外的马车上。
“九哥儿,佟佳氏老爷这枝就剩您这一点血脉了,现在从北面到塞外的官府到处都在通缉您,还是同老朽回江南老家避避罢。”佟府上早年的账房先生韩先念死死拽着佟佳·纳多的马缰绳,二人就这般僵持着。
“去江南?去江南又能如何!”隆冬凛冽的寒风下,佟佳·纳多腥红的双眼,凌乱的发“此仇不报,我佟佳·纳多就罔为人女。阿玛,额娘——啊啊啊。”说着伏在马背上痛哭失声。
“九哥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不晚!”韩先念想着佟佳那些人临死前的凄凉,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佟佳·纳多是佟佳·瑞园最幼的女儿,在族中行九,大家都唤她“九哥儿”。
这个满室望族的小姐打小就不同那些养在深闺的汉室女子,她在草原上出生,长至八岁才回京。自幼爱游历善经商,马上步下的功夫也不次于府上其他的少爷,尤其颇爱马。
从回京后,每年夏天都会出关到科尔沁草原上小住些日子避暑。
佟佳乃满族大族,自努尔哈赤的正妻哈哈纳扎青开始,先后出过几个皇后。康熙皇帝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佟佳·念锦及康熙帝的孝懿仁皇后佟佳·仙蕊。但自隆科多获罪以后,家族就早不复昔日的荣耀了。所以,她的父亲很希望她能入宫为妃,重振佟佳氏的门楣。
而她此次出来,就是因为选秀女的事跟阿玛闹翻了,跑到塞外草原,两年不归。
可谁曾料,家族竟在这期间遭此灭门之灾,父母兄长,一个都没能存活。
想想她几月前还是个皇亲国戚,一等公的嫡女,几月后就沦为一无所有的在逃钦犯,足可见这世道的无常和官场的险恶。
再说这个韩先念,如今已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年轻时追随佟佳氏的老太爷佟国维,一直到佟佳·瑞园时,多年来做着府上的大账房先生。
算是真正的看着佟佳这些个少爷小姐们长大,而他对佟佳·纳多却又不同于其他少主子。
说起来,这就跟他们韩家一直人气不旺,他一把年纪了才生了个老来子的经历有关。
他儿子唤作鹿祈,刚好与佟佳·纳多同庚,在族里也是行九。他每日在佟府上忙碌,看着佟佳·纳多就跟看见自己儿子一样喜爱。
及至她到十来岁的时候,她个小小的孩子竟对珠算和经商起了兴致。她阿玛佟佳·瑞园终日忙于政务,对她及少过问管教。
于是,从那时起,她就每日的跟着韩先念学这些个经商之道。以及记账对账,这些账房们的技能,从不嫌枯燥,听的看的津津有味。
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府里府外的大部分生意往来,她竟然桩桩了熟于心。
后来,韩鹿祈染上了肺痨,韩先念自己年事也高了,就辞了在佟家的差事,回家陪儿子去了。
前不久,佟佳氏获了罪,他更是不敢在京城做过多逗留,变卖了家当准备回江南老家去。
但临走前,心里记挂着在科尔沁的佟佳·纳多,还是带着儿子出关来寻她了。
“韩先生,我是不会同你回江南的,窝藏钦犯是死罪,要灭九族的。”冷静下来后的佟佳·纳多坐在篝火前,感激的说。
马车里时不时传来韩鹿祈剧烈的咳嗽声,刚出关不久他就染上了伤寒,一直高烧不退,这对本就病入膏肓的身体无疑是雪上加霜,再加上连日的奔波赶路,此时瞧着,已是时候不多了。
又僵持了几日,韩鹿祁终是熬不住了,一口气没提上来,结束了他十七年岁的年轻人生。
因为路途遥远,他得的又是伤寒,尸体不能带回老家,只能就地焚炼。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痛失父母兄弟的痛苦,让两个人变的神情麻木,相对无言。佟佳·纳多就这样看着火在韩鹿祁的尸体上噼里啪啦的烧着,仿佛也看透了人生。
韩先念一夜之间就花白了头发,瞧着穿着灰布马褂乔装的佟佳·纳多说:“九哥儿,鹿祈没了,知道的人不多。”
说着说着又是潸然泪下“你就这样扮着,跟我回江南去,鹿祈自幼随我在京,老家人并不认识他。家里还有些买卖,你要还有那报仇雪恨的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佟佳·纳多沉吟了片刻,屈身跪拜“阿玛额娘没了,先生又痛失爱子——以后,我为先生养老送终!”
于是,一老一少,南下江南去了。 南下的小船上。
佟佳·纳多的贴身丫鬟虹筱手里捏着剃刀,红着眼圈“咱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不好么?奴婢知道,你恨极了齐佳氏的表小姐。”
“哦?”佟佳·纳多披散着头发,冷笑侧头看看平日并不多言的虹筱,又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字一顿的说:“我谁都不恨。只是,佟佳这一房,也不能就这么完了!”
虹筱伺候她这么多年了,想想她那时对齐佳氏的表小姐心心念念,无话不说。说是不恨,此时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块玉把件儿又是谁送的?
“阿玛额娘走时,我也没能——。”佟佳·纳多扣上手中的铜镜,扯了扯额前的头发“汉人有句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没父母了,剃了头——我就是韩鹿祈。”
几月后,江南韩府。
“三爷!您可回来了。”管家早就候在门庭,看见韩先念一行人等回来了,一面打发小厮们去里面通告长房大奶奶,一面迎了上来。
这是佟佳·纳多第一次来江南。
她知道这么多年韩家靠着佟佳氏在京中的影响,在江南广做丝绸茶叶药材等生意,置办了些家业。却没想到,是这等的富甲一方的气势。
于是,堵在心里多日来的阴郁,也随着到达了目的地,而稍有改观。
再说这韩家,虽是宅门产业大,总共就不过三个房头儿。
府上的大爷早年间就过世了,府里属大奶奶年长,经管着府里面的吃穿用度。大房头儿上,大少爷在山东外派做官,一年也回不来一次。两个姑奶奶也都出嫁了。
二房头儿上,二爷自幼纨绔,年少时跟长兄不和,出去别府单过,如今除了年节按时分些家里的红利外,平时很少到府上来。膝下有四个儿子,一个闺女。
而三爷韩先念呢,年轻时追随着佟佳氏在京里当差,韩府外面的买卖经营一直都是三房在操持。
他家里头的三奶奶生了儿子韩鹿祈后就掏空了身子,孩子还没足一岁时她撒手人寰了。如今,韩鹿祈再这样一没,难怪韩先念心灰意冷,对什么都不大过问了,跟佟佳·纳多儿时印象中那个风风火火的大账房,简直判若两人。
眼下随着佟佳一族这样一灭,韩家多年的靠山没了。整个府上显得死气沉沉不说,就连外面的生意买卖也是月月亏欠,大不如前。
“哎呦,我的儿,快让大娘瞧瞧!”韩家大奶奶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韩先念身后的佟佳·纳多,拉倒身前打量着“这是九少爷,鹿祈吧?这孩子从小就养在京里,还是七岁头上见了那么一次。现在看来,跟小时的模样了却也不像了,祖宗庇佑,出落的这般好。”
“这是长房的大奶奶,叫‘大娘’。大嫂,孩子大了,取了诨字叫‘佟玖’,唤她玖哥儿就使得。”韩先念沉声引荐着。
“哎,玖哥儿好,长长久久的,意头也吉利。”说着里外的张罗着“快伺候三爷和九少爷洗洗风尘,到二爷府上请他们过府一趟,就说三爷带着九少爷到家了。”
佟玖自己住着一套院子,仆人们早就备好了热水,虹筱伺候着她沐浴,洗着多日来的疲惫。
佟玖仰头靠在浴桶上,头发披散在外,一手抚着已泛了青的额头一手撩拨着水,思忖着“没想到,韩家门儿这般大。”
“依奴婢看,韩家这个大奶奶,一个妇道人家,能经管起这么大的宅院,也是个能耐人。”虹筱为篦着头发“哥儿如今不同往日了,到了江南,既然打算在商场上行走,干出番事业来。凡事就要多走些心思。毕竟咱们初来乍到,又是寄人篱下的。”
“我知道,你放心。”佟玖将温热的手巾盖在脸上,闷闷的说:“你当当日草原上焚炼的是韩鹿祈么?是佟佳氏的九小姐。”
更衣时,佟玖把玩着那块温润的手把件,问虹筱“这做个扳指如何?”
虹筱为她系着褂子上的盘扣,听她这么问,瞧了一眼“哥儿自己喜欢就使得。这颗不系了吧?”系到最上面颈间的扣子,虹筱停了手。
佟玖四下张望着,嘱咐着“这以后就是咱的家了,好在也是个住处,按京城的样子好生的张罗张罗。让小厮们给我搭铺火炕,这床我睡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