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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四. 商机
美国爱西公司是世界通信业跨国巨头,在中国大陆有十余家合资企业,查理欧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高干子弟,早年留学美国,获得博士学位,进入爱西公司。凭着对中国政商环境的熟悉,和强大的人脉关系,查理欧被爱西派回中国,现在已做到中国区总裁。
查理欧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在哈佛受过专业的商科进修,特别信奉哈佛教授倡导的核心竞争力。他的经营理念非常强调:“能买到的东西决不做;能让别人做的东西,决不自己做”。
他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有限的资源,用于尽量提升核心竞争力,从而甩开与对手的距离。
中国商人最喜欢模仿,甚至称“创新就是率先模仿”,但查理欧不怕被别人模仿,他觉得对手在你的身后拚命地模仿和追逐,就是对你的最大恭维,那才是商场角逐最吸引人的地方。
查理欧也将他的这条商业法则,用在两性关系上:他在美国工作时,娶了一位加拿大白人姑娘做妻子,育有一子一女。为了孩子的教育着想,他把家安在旧金山,因此在北京,他是一个实际意义上的钻石王老五。查理欧并不想将自己有限而宝贵的自由,拴在某个固定的女性伴侣身上。
中国滥情的男人常说“要喝一杯牛奶,何必养一头奶牛”,这话很对他的胃口,查理欧相信:在这个世界上,魅力是女人的货币;货币是男人的魅力。他对生命的感受,有很大一部分是通过女人来体验的。对他来说,要体味生活的甜蜜,就离不开女人;而要女人陪伴,只要收购她们最美好的时光,和最温柔的状态就行了。
收购,就有这样的魅力。
尼娜,是他这个季度的合约女友,不过今天到机场的送机,是尼娜提出来的。合约并没有要求尼娜这样做。显然,尼娜对二人的关系有点紧张,希望用这样的友情奉献,来加固他们的关系。
查理欧在商场上是精明的买家,在情场也不例外。他和尼娜的这种关系,也许还不能称为情场,可能称为“性场”更合适,但总而言之,还是一种收购关系。他并不为自己的这种放纵而内疚,每天的商务劳心费神,寻找一些生理上的放松,也属自然,在查理欧看来,他的这个爱好和别人打高尔夫、玩桥牌没什么两样。
至于对自己的白**子和温馨的家庭,查理欧认为自己是忠贞的。他的忠贞表现在,每天早上都会风雨无阻地打电话回旧金山,对他的家人逐个嘘寒问暖,并按时将生活费划过去。
当然,在他回旧金山的时候,他的身体和情感,都是专属他妻子的。
两人走到贵宾通道,查理欧知道分手的时刻到了,他调动面部肌肉,做出略为感谢,并有点恋恋不舍的表情,转身拥抱了她一下:“就送到这里吧。”
尼娜正要说些什么,查理欧的手机响了,他摸出来一看,见是方哥打来的电话,就随手把手机掐掉,放回到大衣的口袋里。尼娜温情脉脉地双手环在查理欧的肩上:“谁的电话呀?”
“噢,一个同事。”方哥是尼娜和查理欧的中介人,查理欧自然不想与尼娜谈起他。
“那,你把自己照顾好吧,到了记得给我电话。”尼娜想尽量渲染一点依依别情,但查理欧的表现淡淡的,她也热烈不起来,只得勉强地笑了笑。
查理欧礼貌地微笑着,冲她点点头,转背朝候机大厅的贵宾室走去,边走边摸出电话打给方哥。
“嘿,哥们,怎么掐我的电话呢?”还没等查理欧说话,方哥的声音就从手机里蹦出来。
“刚跟你的妞在一起呢。”
“噢?我正想问问你老哥感觉怎么样?”方哥和查理欧是北京八一学校的校友,这所学校专门收他们这样的高干子弟,致力于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查理欧赴美留学后,方哥一直利用北京的校友圈子,编织他的人际关系网。
经过十几年的搜集、筛选和沉淀,方哥在京城的人脉可谓极其深厚,他借着自己这一宝贵资源,开了一家咨询公司和公关公司,专门协助商场中人,打通、协调官场和媒体的关系。为了工作的需要,方哥还找了个前清王爷的府邸,办了个神州会俱乐部,专供上档次、有品位的各色人等来往交际。
在中国,公关不用美女,如同炒菜不放盐。业务的需要使方哥手下的环肥燕瘦们,如流云般来来往往,他有时也顺便给自己的VIP客户,或一些铁杆哥们做点搂草打兔子式的介绍,让他们各得其所。
虽然方哥不屑于去挣这份中介费,但他对自己提供的服务还挺负责,哪些客人喜欢什么样的货色,有些什么嗜好,什么时间哪位客人的合约到期,他专门用电脑管理着。把美女介绍过去后,还时不时会打个电话,问问对方的感觉。
但是,查理欧对尼娜的感觉并不很好:他喜欢女人在床上主动些,尼娜却更愿意扮淑女;他不愿意和自己的合约女友在公共场合露面,但尼娜却热情坚持要为他送机。查理欧是个温文尔雅的绅士,不习惯当面驳美女的面子,只好借故和公司下属错开航班,独自飞往武昌市;刚才尼娜问谁打来的电话,在他看来,也显得没有专业素养。
不过查理欧不习惯解释那么多,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句:“好像有点偏瘦吧。”
“哈哈,哥们,你这性品味,很值得探讨哦。经济学家研究过,经济形势好的时候呢,女人的裙子就会变短;经济形势差了,女人就穿长裙。男人这方面的变化,他们到现在还没研究出来,”方哥的声音很响:“不过我觉得,你现在不喜欢骨感美人,倾向要肉感的,是不是你们这个行业的形势,也变差了?”
方哥嘻嘻哈哈的玩笑话,让查理欧吓了一跳,他从未将自己的性品味与经济形势挂钩,但近来中国压缩对电信行业的投入,通信设备厂商的日子确实有些难过,有的公司甚至发出“冬天来了”的预警。查理欧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到了经济形势的影响,但眼下他确实觉得,丰腴饱满的女性,更让他感到温暖和踏实。
“哧,老方,可真有你的。”查理欧看了看表:“我现在在机场,要去武昌点一下。”
“那我把尼娜打发了吧,你很快回来吗?”
“嗯,北京电信有个二亿多的单子,我还得赶快回来,看他们怎么做。”查理欧手下猛将如云,负责北京市场的Lily更是身经百战,他当然不必亲自去跑客户,但这个订单对爱西意义重大,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坐镇北京,运筹帷幄。
“我,二亿美元啊?乖乖”方哥在电话里吐了吐舌头。
“这年头哪有那么大的单子,人民币”
“行行,那等你回来,我再发一个对你口味的过去。”查理欧是方哥的重要潜在客户,虽然他们之间一直没做成过什么大生意,但方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们总有一天,能做些大生意的。
中国电信行业的油水很厚,而查理欧身处高层,有大量的机会,方哥看准了这一点,就很舍得在查理欧身上投入时间和精力。他知道查理欧不喜欢泡夜总会,嫌那里吵吵闹闹的,浪费时间、精力不说,那些来路不明的**小姐,让人一点安全感也没有。查理欧喜欢体验不同风格的女人,方哥把他的这个需求记挂在心上,一有合适的对象,就优先考虑到他。
查理欧这次飞武昌市,也是为了完成一项收购:武昌东湖技术研究所开发出一种光电子技术,爱西对其十分感兴趣,在内部称之为8技术。经过严格测算,如果8加入爱西的产品线,将在二年内增加十六亿美元的销售收入。
查理欧的谈判团队已与东湖方面,进行了数轮谈判,对方同意将技术独家转让给爱西,摊在桌面上的价格是三百万美元。当然,爱西完全可以自己搞8,但作为一家跨国公司,恐怕花的钱连十个三百万都打不住。查理欧去武昌,就是为了参加下午的签约仪式,并出席晚上的庆祝酒会。
本来,这么小金额的收购,根本无须查理欧出面,但这是爱西第一次向中国公司收购技术,富有历史意义,查理欧喜欢参与有历史意义的事件。
查理欧站在贵宾室的落地玻璃前,慢慢喝着小姐送来的速溶咖啡。远处跑道上空的乌云已经散去,天渐渐明朗起来,一束淡淡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处射下来,一架大型波音777客机,正朝他对面的廊桥慢慢滑过去,贵宾室的广播轻柔地提醒道:“飞往武昌的U973航班,现在开始登机了。”
查理欧放下咖啡杯,拎起手提箱,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爱西法务部主任葛律师来的电话。葛律师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专长于知识产权事务,业务精湛,做事循规蹈矩,爱西正是看中了这两点,才将他从一百五十多名合资格的应聘者当中,选拔出来。
葛律师正在武昌处理8收购事宜,查理欧从他那略带不安的话语中,了解到东湖方面出了些状况,爱西的团队正在进行交涉。葛律师问他是否还去武昌。
“湖北人难道真是九头鸟,这么难缠,他们就是梦中的那群狼吗?”查理欧这么一闪念,已经跨过登机门,走进宽敞的商务舱。他边放行李边对葛律师说:“我乘的飞机就要起飞了,到武昌见面再说吧。”
等查理欧在松软的座椅上坐下后,他才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可笑:你怎么会被一个无端的恶梦魇住了呢?中国人不是说,梦和真实是反的吗,也许在真实生活中,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呢。
深圳飞扬的总部大楼坐落在蛇口的大南山脚下,背山面海。飞扬是一家新兴的高科技企业,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在中国通信行业威名赫赫。
中国有很多名声赫赫的世界五百强企业,如中国石油、中国移动,但他们的威名,是靠政府给予的垄断地位建立的。但飞扬不同,它完全是在市场上真刀真枪地打出来的。
在通信业界,飞扬最具威慑力的是二个部门,一是武锐锋率领的研发部;二是崔大伟统军的销售部。
飞扬销售部作战室是公司的核心要地之一。这里的一整面墙上,都亮着一幅巨大的电子地图,它和各分公司、办事处直接相连,因此,他们的销售数据和争夺订单的情况,都实时反应在电子地图上。销售总监崔大伟就通过随时变动的地图,来指挥他的千军万马,在瞬息万变的通信市场上,攻城掠地。
崔大伟三十出头,帅气的脸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但他是一名久经战阵的老将,拥有沉着老练的素养。对他所坐的这个位子来说,年轻而老练,可谓不可或缺的优点。
通信市场的每个大订单都有特殊性,崔大伟几乎每天都面临着手下的销售大将们讨价还价的压力。那些一线的销售大将们,对外抢夺订单,如狼似虎;对内争取优惠,也似虎如狼。他们永远有一大堆的难处,巴不得公司给予更多的折扣,更彻底的支持。
这样一来,崔大伟就得根据他对销售大将的了解、对市场的风险判断、对公司政策的把握,去一一处理他们的要求。在他这里,会哭的孩子是没用的,只有会干的孩子才有奶吃,但有时孩子哭得太厉害,他还得敷衍一下。
这天上午,崔大伟正在作战室里盘算着北京的订单,总裁江涛敲门进来。
江涛中等个头,已逾花甲,早年艰辛的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创办飞扬的拼搏,使他患上高血压、心脏病。尽管身体常常闹些毛病,但他的腰板总是挺得笔直,希望保持着不向疾病低头的硬劲儿。
“哎呀,江总,怎么您来了?”崔大伟边倒水边问。
“北京的事,怎么样了?”江涛说话从来直入主题,时间一长,他的众多下属也有样学样,形成了飞扬的一种独特文化。
北京的通信网急待扩容,这是目前经济低潮时难得的大订单,但由于以前飞扬的设备没有进入北京,前景不容乐观。
崔大伟边说情况,边将一大堆资料搬出来,有北京以往订单的分配去向、对手在这次订单中的可能报价、飞扬的应对策略等等。
“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我要的是结果”江涛不耐烦地瞪起眼睛。
“江总,我们做了不少工作,不过从甲方传来的最新消息,还是大致按上次的订货比例分配订单,爱西的份额最大。”崔大伟的回答显得有些无奈。
“那怎么行?北京必须给我拿下来”江涛忍不住捶着桌子吼起来,仿佛是崔大伟不给订单似的:“他们会报什么价?”
“大概在二亿四五的样子。”
“二亿四五?到底是二亿四,还是二亿五?”江涛又不耐烦起来。
“二亿五吧”崔大伟咬了咬牙。
“不管怎么说,得把它拿下”江涛一挥手,决绝地表示。
崔大伟低下眼睛,没有吭声。他知道老板的脾气,就北京以前的订单,他记得江涛就至少表过三次同样的态,但最终在强敌面前,还是放弃了。
不过他不知道,这回江涛的决心确实下得更狠,因为眼下的形势太严峻了,飞扬为了应对经济不景气,不得不匆忙展开海外攻势。
而在海外奔波的商务代表们,却不时向深圳总部抱怨道:爱西在客户那里说“中国飞扬的产品,连中国的首都北京都不肯用,你们敢用吗?”这句话的巨大杀伤力,顿时让原本劲头十足的飞扬海外销售,在客户面前无言以对。
是啊,本国的首都也不用的产品,再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
阿基米德曾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如今北京这块市场重地,就成了江涛争夺海外市场的一个支点,只有占领这个重要支点,他才能撬动海外市场这个“地球”。
“那……,江总,您有什么高招吗?”崔大伟大胆地问了句,很担心江涛批评他不动脑筋,他的脑海里迅速回顾了一遍销售部对北京做过的所有动作,发现在自己这个层面上,能做的确实都做到位了。
“大伟,你还记得竞底吗?”江涛这次倒没有批评,反而和颜悦色地问道。
“什么?您说竞底啊,就是要把对手逼到底线,咱们自己不惜先到达底线,然后看谁能熬得久,熬到最后的就胜出了。”崔大伟在每次的销售培训上,必讲竞底,自然对此了然于胸。他马上附和着老板举了个例子:“比如咱们在酒桌上接待客人时,要把客人陪好,先把自己放倒。”
江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是很热衷于竞底,因为他相信自己、相信飞扬面对任何强敌,都能在底线上熬到最后。在江涛的眼里,飞扬就是靠竞底成功的,正是竞底形成了飞扬的狼性。他不怕和对手面对面地拚刺刀,怕的是没有拚刺刀的机会。
飞扬从一成立,就以进入北京为己任,为了争取入围北京,飞扬着实打拼了很多年,现在终于有了投标的机会,江涛绝不想白白放弃。
“嗯,你手下的那个夏琳呢?”江涛若有所思地问道。
“她这几天在休假,准备接手新销售的培训。”崔大伟谨慎地回答道,老板常常会有惊人之举,他会问起夏琳,是要对销售部的人事作什么安排吗?
江涛却一语不发离开了作战室,实际上,他在确认了北京的形势后已下定了决心,不过,他暂时将自己的心思藏得深深的。
北京太重要了,他的决心太骇人了,甚至没有向手下的销售总监透露一个字。
春节刚过,夏琳就开始在深圳蛇口租房子。她身材高挑,苗条匀称,浓密黑亮的披肩长发,衬托着略微方正的面庞,显得有些决断的味道。平时,她的双眸清澈迷人,但一到关键时刻,目光就会聚焦起来,炯然有神。夏琳知道自己的这个特性,也曾去形象顾问公司参加过培训,但方法学了不少,到了关键的时候,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竖起来。
去年整整一年的时间,夏琳一直在西北,先是作为一般的销售跑业务,后来担任深圳飞扬的乌州办事处主任。在过年之前,她协助公司从爱西嘴里,生生夺过五千万的通信设备订单,使飞扬突破了爱西设置的严密防线,终于杀进省会一级的城市。
凭着这一资本,她抓住时机向总裁江涛撒了撒娇,让这个认真得有些刻板的老板,将她从万里之遥的乌州,调回深圳总部,准备负责销售部的培训工作。
夏琳之所以热切地从乌州回来,除了她喜欢深圳的气候和人文环境外,她还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和武锐锋在一起。武锐锋是飞扬的研发部主管,行业内公认的技术天才,夏琳对他充满了崇拜和好感。经过一些工作上的接触,他们的关系已超过一般的同事,但出于女孩子的矜持,她把自己的心思藏得严严实实。
蛇口虽然名声在外,但只是几平方公里的优雅小镇,二面与香港隔海相望,一面是青葱翠绿的南山,一面与南油工业区相联。这么小的地方,符合夏琳要求的花园不多。几天转下来,她看中了坐落在南山边的蛇口花园,四周环绕着整洁、热闹的小街,密密的紫荆树,将街道盖得严严实实,花园里显得十分安静。
正值*光明媚,满树的紫荆花灼然盛开,仿佛天边飘来的一大片紫色花云。
蛇口花园,这个名字可有点怪怪的,但除此之外,夏琳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地方。找花园临街的中介一打听,她想租的二房一厅的公寓,价钱还在预算以内。
花园里既有多层也有高层,各种房型都看了几套后,夏琳觉得虽然多层楼房租金低些,实用面积大些,但所有的窗户都装了防盗网,既压抑,采光也不太好。她想,如果把妈妈接过来,那每天上下楼,对老人就不太方便了。
最后,在看一个二十层的单位时,中介小姐将她带到朝南的阳台,对着远处蓝天下,海对面的香港暗青色群山说:“夏小姐,你看这边的风景多美呀夏天这里很通风,连空调的钱都省了。”
夏琳看着远处的风景,心里却想:武锐锋是个属鹰的人,肯定会喜欢在这儿凭栏远眺吧。于是她下定了决心。
在选购家私家电的过程中,夏琳没有打搅武锐锋,因为她知道武锐锋这种智力超群的家伙,是不喜欢操心这些鸡零狗碎的麻烦事的,她想等家全安置好后,再让他过来大吃一惊。
这天中午,夏琳指挥着钟点工,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到楼下的嘉旺快餐吃过午饭,正惦记着要给家里的冰箱充实些水果,抬眼一看,街对面有一家“佳记水果店”,她信步走了过去。
这家水果店占了一间地铺,分内外两个部分,中间隔断的墙上,开了个小门,不时有神色谨慎的人进进出出,门总是被小心地从里面随手锁上。
夏琳受过专业的销售培训,一眼看出这家店的老板,对经营不怎么用心:看见她走进来,柜台后的小弟并没有热情招徕;柜台上的富士苹果被挑选后,有些凌乱地堆在那里,也没有重新摆放;好在价格还算公道。夏琳挑了几只橙子和奇异果,小弟懒懒地过秤收钱,仿佛她买不买,都无所谓。
回到花园,刚刚走进大楼的电梯,一对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嘻笑着相拥进来。那女孩长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怀里抱着一只硕大的黑兔,兔子的嘴巴还在嚼个不停。
“哟,真可爱”夏琳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兔子的头。
那女孩朝她迷人地笑了笑,吐字有些生硬地说:“你好。”
夏琳心里一动,就用英语问他们哪里人。女孩一听对方懂英语,立刻叽叽喳喳说了一通。
等到他们一起到了二十层,跨出电梯,夏琳已经知道这对从首尔来的年轻人,在楼下开了间韩式面包屋,而且生意还不错。
“有空去店里坐啊女孩叫着夏琳自我介绍的英文名,进了对面的房间。
夏琳给别人介绍时不觉得,但猛一听别人这样称呼她,心里却有点怪异,这个名字还是查理欧给她取的,最后一次使用,是在乌州的天山宾馆与查理欧相聚的时候,正是由于这次相聚,查理欧“煮熟了的五千万元鸭子”,才飞到了夏琳的手里。
不过那段日子,在夏琳的心里,早已翻了过去。看来,自己得取个新的英文名了。
回到房间,夏琳给武锐锋打电话。武锐锋说公司的海外事业部刚成立,正参与香港一个项目的投标,晚上还得开会确定技术方案。正当夏琳觉得有些失望时,他乐呵呵地说:“不过你打电话来,我怎么着也得先陪你吃顿饭呀。”
“吃什么呢?”夏琳打完电话,心里就琢磨开了:“得选个有意义的地方才
行。”
武昌的天气阴冷、潮湿,天上彤云密布,一副要下雪,却又下不下来的样子。
葛律师让东湖研究所开着最好的小车,到机场接了查理欧后,就驱车赶往东湖宾馆,这是东湖研究所为他们安排的地方,据说招待过元首级的人物。
葛律师四十岁出头,微胖的身材,稍稍有些秃顶,说起话来旁征博引,即使在非职业谈话中,也常常飞出法律名词和条文。他拎着查理欧的行李,将他送到总统套房,微微侧着头问:“欧总,您午饭还要用点什么?”
“不了。”尽管飞机上的午餐简单无味,但查理欧现在不想再吃:“说说吧”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您瞧瞧咱们中国人的合约意识,咳”。葛律师有些巴结地笑了笑,他是到哪山唱哪山的歌,在爱西久了,已经习惯把自己从“咱们中国人”中择出来了。见查理欧不言语,就赶忙通报了最新情况:“汪所长说,原定下午举行的签约仪式,会有国资委的领导出面,一起参与谈判。”汪所长是研究所的正所长,搞行政出身,与爱西的合作就一直由他主谈,早已在私下里和葛律师达成了利益同盟,但查理欧没有见过他。
“他们来干什么?难道我们的这项收购,也算国有资产流失?”查理欧坐到沙发上,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一只金黄色的香蕉,正准备剥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抬手:“来,吃香蕉。”
“哦,不了不了,”葛律师赶紧客气地摆摆手:
“我和汪所长刚刚通过气,可能国资委的意思是,想把整个东湖所,都卖给咱们。”
“我们干嘛收购整个所呢?”查理欧皱着眉头抱怨道,他心里忽然闪过“要喝一杯牛奶,何必养一头奶牛”的谚语。这东湖方面也太不按牌规出牌了,眼看都要签约了,再把谈判退回去重来,他耸耸肩,没再多说什么,这样的事,在中国也是司空见惯。
“是啊,我打电话的意思,是既然出了这个变故,您就暂时不必来武昌了。但您已经上了飞机。”葛律师知道,作为爱西中国区总裁,查理欧经常打交道的,是副部长一级的人物,而东湖区政府也许是个局级单位,它下面的国资委,最多就是个处级,如果说查理欧为了一个8项目,亲自出面与处级单位谈判,这传出去就可能有损爱西的身价,也有可能让东湖方面觉得,爱西太重视这个项目,坐地起价。
“嗯,你的考虑有道理,不过既然他们知道我来了,却又不露面,岂不是让他们看笑话。”查理欧确实对自己陷入这种尴尬的局面有些恼火,但他这个总裁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不仅具有统筹全局的战略能力,也有丰富的一线实战经验。如果从个人角度出发,他倒并不反感和东湖方面直接谈判,那种真刀真枪的对垒,很能满足他的征服欲。
“那您的想法是,等会儿也参加与国资委的谈判?”葛律师郑重其事地确认老板的意图,他很担心查理欧对谈判感到不满,迁怒到自己身上,到时自己在爱西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没有问题。失约的是他们,咱们至少可以看看,他们到底怎么说嘛。”查理欧挥了挥手,给葛律师吃了颗定心丸。
下午的议程,原定在东湖所的会议室举行,但由于查理欧决定参会,爱西要拿出跨国公司的气派,就在东湖宾馆临时租了间豪华会议室,反客为主,请东湖方面的领导过来开会。
东湖所长期以来效益不佳,办公经费非常紧张,冬天连暖气都没钱烧,会议室就只有几只电暖风,颇为寒酸,也乐得接受爱西的邀请。葛律师率领几位爱西的同事,将汪所长等一行人迎入会议室。
这次,东湖的谈判团队中,增加了一位重量级人物:东湖区国资委的廖主任。他是东湖所的直接领导。
廖主任五十岁左右,满面红光,举手投足间,不时流露出上级领导特有的高瞻远瞩,在一群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葛律师招呼大家一一坐定,让小姐斟上香茶,有些歉意地说道:“我们欧总正在房间与新加坡开电话会议,我们先谈起来吧。”
查理欧觉得自己能参加会议,已经给了对方很大的面子,如果再要到会议室恭候他们,实在说不过去,因此临时来了这么一招。
廖主任使了个眼色,面孔瘦巴巴,双手正抱着不锈钢茶杯的汪所长干咳了一声,捧起茶杯很响地喝了一口:“那就开始吧。我们已就技术转让的事宜,与爱西达成了三百万美元的意向,原定就在这个时候签约。”
他放下杯子,举起左手,用右手的食指敲了敲手腕上闪亮的机械表,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的上级领导提了一个更好的方案。幸亏大家还没签约,我们可以对这个方案作进一步的深入沟通。今天难得的是,东湖国资委的廖主任和贵公司的欧总都来了,大家正好可以充分交换意见。”
汪所长说了这段开场白后,就把他们构思的新方案全部谈了出来。原来在搞出8项目之前,东湖所一直是区里的亏损大户,所里每年的收入,连发工资都不够,年年要财政补贴几百万,才能勉强发工资和报销医药费,区里早已不胜其烦,但如果不补贴,所里一些强悍的职工,就要到省府或市府的门口去静坐。
东湖所离这二级政府都很近,湖北人又出名的精,因此对领导的软肋抓得很准。
双方博弈的结果,是区里每年不得不继续把几百万,填到那个无底洞里去,求个相安无事。
因此,当东湖区政府得知爱西的收购计划时,就很自然地想趁机把这个包袱甩出去,而东湖研究所的职工也认为只要医疗、社保没问题,能够变成外企,享受更高的薪酬和更体面的工作,自然乐观其成。
于是,一个希望爱西整体收购的方案就出台了。
等汪所长将情况拣好的介绍完毕,葛律师不动声色地说:“这离退休职工的人数,可是比能干活的人还多,我不知道公司会不会感兴趣呢。”
这时,一直坐在中间的廖主任插话道:“我们也考虑到这个情况。不过,”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等大家的耳朵都竖起来,才强调道:“东湖所拥有五十亩土地,都在武昌市的一类地区,作为一项政策扶持,可以将它转为住宅用地,这可是一块很大的优质资产。”
葛律师一听,顿时眼睛发亮。他去过东湖所很多次,知道那是一块旺地,有巨大的升值潜力。他马上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喜形于色。
但葛律师一刹那间流露出的欢欣,还是被对手捕捉到了。东湖所胖胖的胡总工,马上在一旁补充道:“我们所的人也并不全是包袱,只要有了好的激励机制和研究条件,他们会出成果的。”
葛律师听胡总工谈过技术,但以他这个外行的认识,也感觉到胡总工对8了解得并不深。葛律师没有细想为何胡总工不了解8技术,只是因此一向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现在说的这些话,也没有往心里去。
葛律师在心里琢磨:对方开的这些条件还不错,是不是该请查理欧出场了?不过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太不成熟,还是再压压他们,不要让查理欧小看了我。
这时,武昌市的电子地图已被打到投影上,廖主任开始兴致勃勃地介绍这块地的地理优势。
葛律师轻轻地一摆手,打断廖主任的侃侃而谈,开门见山地谈了自己的意见:“主任,东湖所我去过几次,那里盖了不少宿舍,我们又不能将员工迁出去,即使要了那块地,又能有什么用呢?我认为,我们最好还是按照已经谈妥的合作协议,签约”
葛律师在爱西工作多年,深知美国人办事,喜欢根据流程按部就班,不像中国那么随意,8技术的收购,能够进展到今天这一步,已在爱西内部走过了很长一段流程,现在要临时改变,绝非像汪所长他们设想的那样:只要爱西内部某个足够级别的官员一拍板,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
葛律师的话音未落,就看见廖主任的脸色沉了下来,一副不怒而威的样子。旁边的汪所长赶忙解释道:“廖主任的意思,就是东湖区政府的决议,咱们就在这个基础上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