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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秋生提心吊胆地来到了市政府机关办公楼上。如果是以前。有穆韬作为靠山,他定然是心里底气很足。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安在涛这个强势的年轻新贵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他又能奈何?
在宋迎春的指示下,他捅出了一个震动全国的“张雷事件”,不要说在房山,就算是在省里,都挂上了号,成为坊间老百姓诟病的“知名人物”,听穆韬的那意思,根本就不想护住他……就连宋迎春都被免职了,何况是自己?一念及此,黄秋生心里就绝望到了极致。
娘的,狗日的宋迎春。黄秋生站在市政府办公楼三楼的走廊里暗暗诅咒着宋迎春,犹豫着慢慢向安在涛的办公室走去。
没走了进步,迎面就遇到了市府副秘书长、市府办主任、安在涛的前秘书彭军。彭军笑了笑,停下脚步轻轻打招呼道,“你好,黄局。”
如果是以前,彭军这种根本就放不进黄秋生的眼里,毕竟。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多达七八个,又是副县级,与黄秋生这种实权要害部门的正县级主官,差别还是很大的。但现在,黄秋生却满脸堆笑地热情地跟彭军握手,“彭秘书长,我来找安书记汇报工作……”
彭军笑笑,“嗯,安书记在呢,正等着黄局呢。”
……
……
黄秋生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安在涛的办公室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才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定了定神,恭声道,“安书记,我来向领导做深刻检讨,请领导狠狠地批评我!这是我的书面检讨,请安书记审阅……”
还没等安在涛说什么,黄秋生就先急不可耐地做了一番检讨,不管他的检讨是不是出自真心,起码表情上配合得挺“深刻”。
安在涛淡淡一笑,扫了一眼黄秋生呈上来的书面检讨,沉声道,“黄秋生,你的问题确实非常严重。以权代法,滥用公器,用公权力压迫媒体记者。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严重损害了我市党政机关的形象,可以说民愤极大。”
黄秋生听了安在涛这话,心头冰凉出了一身冷汗,他垂下头去,低低道,“是,是,我愿意接受市委和市政府的任何处理……”
安在涛扬了扬手淡淡道,“你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作为公安局局长,你知法犯法,滥用国家公器,这已经不单纯是犯错误的事儿了,还涉嫌违法!你是执法者,应该比我更懂法律……我也不瞒你说,省委领导对这件事非常重视,省委李书记再全省厅级以上领导干部大会上对此提出了严肃的批评!省委指示市委,必须要严肃查处相关责任人……”
安在涛这番话一出口,黄秋生立即就毛了,冷汗湿透了背脊。他垂首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肩头轻颤,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什么,绝望到了极点。知道这回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听安在涛这意思,不仅官位难保,说不定还要接受党纪政纪处分,甚至……
“我TMD是多么地冤枉!宋迎春是市委书记,他让我这么干,我敢不干?如果是你安在涛利用威权让我这么干,我也得听命不是?……”黄秋生垂首而立,手紧紧地攥了起来,虽然心里有满腹怨言,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呢?
安在涛深深地扫了黄秋生一眼,良久无语。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沉闷起来,只能听见黄秋生急促而无力的喘息声。
“但是呢,你也算是市里的老同志了,一直在县处级的领导岗位上干了多年,工作也说的过去。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我跟市委市政府其他领导同志碰了碰头,决定对你从轻处置给你一个机会。犯错不怕,关键是要有改正错误的信心和行动。”安在涛声音淡淡地,但落在黄秋生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仙乐飘飘。
黄秋生涨红了脸,猛然抬起头来,“谢谢安书记,谢谢市委领导,我一定……”
安在涛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你先不要高兴。从轻处置不是不处理。毕竟,不管是谁,只要触犯了党纪国法,都必须要受到党纪政纪的处分。王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何况是你黄秋生。再者说了,市里也必须要给人家媒体一个交代,给舆论一个交代。”
“这样吧。免去你的公安局局长兼政委职务,保留你的正县处级待遇,就留在公安局做个局长级调研员吧。”安在涛淡淡道,突然想起黄秋生背后的穆韬,就轻轻犹豫了一下,又追加了一句,“等过一段时间,再给你调整岗位。”
黄秋生大喜,职务虽然被免,但却保住了正县级的待遇和级别,虽然调研员没有什么实权,可也算是一个位子,只要有位子在,何愁将来不能东山再起?这已经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结果了。
大喜大悲之下,黄秋生的情绪变化是何等剧烈,以至于他此刻情难自已,哆嗦着嘴唇感恩戴德地躬身下去恭声连连。“谢谢安书记,谢谢安书记。”
“不要谢我,你要谢,就谢市委,谢组织。”安在涛笑了笑,“对于多年培养起来的干部,不到万不得已,组织上是不会一棒子打杀的……希望你回去以后,多反思反省。同时,以一种积极的姿态向媒体记者真诚道歉,争取获得人家的谅解。”
“谢谢安书记……”情绪激动之下。黄秋生涕泪交加口不择言,浑然失去了县处级领导干部的风度沉稳。
“去吧,以后做事做官做人,要恪尽职守如履薄冰,人民赋予我们权力,不是让我们作威作福的……另外,我必须要提醒你,不要怀着什么侥幸心理,不要认为走走上层路线就可以万事大吉……”
安在涛的话点到为止,黄秋生毕恭毕敬地点头哈腰地道谢。不要说态度谄媚一些,此刻你就是让黄秋生给安在涛鞠躬作揖,他也会照做。什么最重要?官位最重要,只要能保住官帽子,在领导面前低三下四一些不算啥。况且,在领导的办公室里,就算是跪下磕几个头当一当奴才,又有谁看见呢?
到了此刻,黄秋生焉能还不明白,安在涛此举是在向他“施恩”,而非是来自于穆韬的压力。如果他连这一点也弄不明白,他这20年的官场生活那真是白瞎了。
“回去吧,等候市里的处理。”安在涛摆摆手,随即低头下去看着文件,再也不看黄秋生一眼。
“安书记,那我回去了……请领导放心,我一定会吸取教训今后重新做人,请领导看我的实际行动。”黄秋生不敢再停留,又撂下一句“场面话”就狼狈而去。不过,神态虽然狼狈,但心里却是踏实和欢喜的。
黄秋生走后,安在涛顺手抓起黄秋生送来的书面检讨,嘴角一晒,一撕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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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市委班子在资河度假村大酒店宴会厅设宴为宋迎春和宋子临送行。宴席是李平亲自给路兵打电话定下的,听说是安在涛等市委常委要来吃饭,路兵不敢怠慢。立即吩咐酒店方面将最好、最高档的一个房间——江南水乡专门留了出来。
不仅是安在涛,就连房山市委的其他几个常委,都认为宋迎春不会过来赴这个宴会,因而一开始就没打他到场的谱儿,虽然也通知了他。但谁都没有想到,宋迎春竟然面色平静地来了。
安在涛几个人正在包房里跟宋子临说话等待上菜,突然见宋迎春推开门走进来,不由都一怔。
安在涛眉梢一扬,缓缓起身来笑道,“宋书记,来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呢。来,两位老领导,你们是今天的主角,都入席吧,请坐。”
见安在涛起身来,郑方等人也旋即起身来面色复杂地跟宋迎春握手寒暄,安在涛主陪,郑方副陪,宋迎春居安在涛的左边,宋子临居于右首众人依次入座。从这个座次上,基本上就可以看出目前新一届市委班子的排序了。
市委书记(代理)、市长安在涛,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郑方,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邹同,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杨华,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单新民,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欧阳阙如,市委常委、房山军分区政委冯强,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马德胜。
当然,这个排名恐怕也还是暂时的。因为宋子临的退居二线,市委就没有了专职的党群副书记,下一步,无论是省委空降一个或者两个副书记下来,抑或者是从现有房山干部队伍中提拔,房山市委常委的班子力量还要充实,自然排名还要略作调整。
郑方心里非常高兴,安在涛让他坐在了副陪的位置上,这显然是拿他当副手来看待。他心里兴奋,神色间就不由流露出了些许。众人心知肚明地望着他,都没有说什么,都疑惑于郑方何时跟安在涛这么“亲密”。只有非常了解安在涛性情的杨华,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不过是安在涛的政治手腕罢了,在暂时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他除了启用郑方之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换言之,在目前的环境下,只有郑方最合适挑起市委常务工作的担子了。
其他的人,要么资历太浅,要么岗位不合适,要么得不到安在涛的信任,比如市委组织部的单新民和宣传部的欧阳阙如。安在涛就算是忙烂了头,也不会将权力下放给这两个典型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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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上齐,安在涛举起酒杯朗声一笑,“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聚餐,为迎春书记和子临书记这两位市委的老领导送行,祝两位老领导在新的领导岗位上继续为党和人民做出新的贡献,同时也欢迎两位老领导随时关注指导市委的工作……来,我们喝酒!”
安在涛说的不过是场面上的套话,一众常委们面带世故的微笑,互相碰了碰杯,这才俯身轻轻抿了一小口。安在涛放下酒杯,正要再说句什么活跃一下宴席上多少有些沉闷的气氛,突然见宋迎春缓缓起身来,众人这才发现,他一直捏着酒杯,并没有喝酒。
宋迎春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突然端起酒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轻轻放在酒桌上,宋迎春拉开椅子后退一步环视众人,最后将复杂的目光投射在安在涛的身上,勉强一笑,“我今天本不想来,因为在大多数同志心里,我这个被省委罢黜的市委书记怕是再也没有资格跟诸位坐在一起饮酒了……今天来呢,我只喝这一杯酒,同时说几句心里话。”
“我来房山的时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几年下来,可以说,与诸位在一起共事多时,基本上还是互相都有着一份了解了。我很惭愧,在我有限的任期内没有给房山人民做出什么,应该说面对数百万房山人民,我心里是有愧的!”
“但是对于诸位,我自信问心无愧。我这个市委书记或许不太称职,或许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我的任期内,房山市委班子的民主气氛还是非常浓厚的。诸位可以放眼看看周围,有哪一个地市的市委书记能做到像我这样包容,可以让其他的常委跟我拍桌子顶牛气……”
宋迎春说着情绪陡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挥舞了一下手臂,沉声道,“当然,可能也会有同志说我这是软弱无能。好吧,我宋迎春认了!”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宋迎春冷笑了起来,“到了这个份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既然多说无益,那么,我就预祝各位在安书记的带领下做出更大的成绩,预祝房山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再上一层楼。言尽于此,诸位慢饮,我老宋就不奉陪了,告辞!”
说完,宋迎春拂袖而去。他冷不丁地站在这里发了一通“感慨”,或者说应该叫某种愤懑情绪的发泄,还没有等众人醒过神来,他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即将走出房间去。
安在涛眉头紧皱,冷冷望着宋迎春的背影,突然淡淡道,“宋书记请留步。既然来了,又何必走?既然要走,又何必来?”
宋迎春脚步一滞,慢慢回转身来,凝望着安在涛。安在涛也放下手里的筷子,站起身来,两人目光交汇间却没有碰撞出什么激烈的火花来。因为,宋迎春悲哀地发现,对面这个年轻同僚的眼中非但没有愤怒和盛气凌人,反而荡漾着某种说不出口的怜悯。
这种高高在上成竹在胸的怜悯,让宋迎春更加难堪和愤怒。
“既然宋书记说了心里话,那么,我也说几句肺腑之言。套用一下宋书记刚才的话,我这个人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做官是为了做事,非为了个人的升官发财——我不缺钱,这一点相信没有人会否认。”
“因此,我安在涛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一声,我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促进工作,没有任何的私心。在过去的时间里,如果说我跟宋书记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除了领导风格的不同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工作的分歧。”
“我跟宋书记拍桌子顶牛,不是为了我安在涛的个人利益……只要能干事的、能干成事的,不管与我安在涛个人关系如何,我都可以做到真正放权,一放到底。我可以做到,但是宋书记你就做不到。”
安在涛目光凛然,声音铿锵有力,“既然宋书记执意要走,而且是带着情绪走,我也无可奈何。别的我也不说什么了,最后只奉劝宋书记一句话:正人先要正己,自身不正何以正他人?人生有涯而欲望无涯,宋书记三思!宋书记走好,我就不远送了。希望宋书记今后还是能多回市里来走走看看,毕竟这也是宋书记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
安在涛说完,又霍然坐了回去,目光从众人复杂的脸上一扫而过。他这番话当然是回应宋迎春的,但同时又何尝不是说给这些常委们听的呢?
宋迎春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愤然而去。但纵然是愤怒如火山爆发,他又能如何?只能是貌似愤怒实则狼狈而去。
宋子临见场上的气氛有些尴尬,便呵呵笑了笑,率先打破了沉闷,“安书记,诸位,咱们别就这么干坐着哟,来来来,继续喝酒。我说安书记,你借着带酒啊,我老头子今天可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今晚是不醉不归的。为了晚上的这场酒,我可是跟家里的老婆子提前请了假的!嗯?”
安在涛呵呵一笑,举起酒杯来朗声道,“好,同志们,我们继续。这第二杯酒呢,咱们祝愿老领导身体健康全家幸福……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