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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晓春当民政局局长4年了。但还是头一回面临如此难堪的境地。对于安在涛的“指示”,他不敢不答应;但答应了下来,就等于是他跟着安在涛一起打冷梅的脸,他又如何敢这样做?
他的嘴唇哆嗦着,犹豫着,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心里突突直跳。
安在涛默然地望着他,也是一句话不说,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就压抑紧张了起来。
但安在涛虽然没有说什么,却还是带给了封晓春很大的压力。这一瞬间,他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几乎要晕厥过去。
封晓春其实也明白,安在涛这是在逼着他表态。但,这个态是这么好“表”的吗?纵然是他有心要彻底倒向安在涛,也不敢如此公开向冷梅叫板哟!对于冷梅来说,免去一个民政局局长的职务,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安在涛默然微笑了一会,眉梢飞扬间终于还是主动开了口,“我看这样吧,封局长先下去准备,我一会就去跟冷书记沟通一下这个事情……”
安在涛这话一出。封晓春立即如释重负心头一松,旋即抹了抹额头上冒出来的一层冷汗,赶紧起身应了下来,“好的,安县长,我知道了,我明白,我马上就去准备!”
……
……
齐单枝三人离去后,安在涛翻开桌上的台历看了看,今天是1月8日,24日是春节,距离春节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这十多天的时间,应该是足够了!
他慢慢抬起头来,将深沉的目光投向了寒风萧瑟的窗外。窗外的一棵法国梧桐一根干枯的枝头上,一只灰白色的麻雀儿似乎正在翘首凝望着屋内的安在涛,眼神中竟然传递出一种让安在涛心动的诡异色彩来。
安在涛的心神几乎是在不经意间就噗通一震,无数纷杂的思绪倒卷而回,前世今生的记忆先是平行交替,继而交集重叠起来,一股子浪潮涌过心底,他忍不住发出轻轻地一叹。
哎!
纵然是一只麻雀,也能勾起他对于前世的某种怅惘来。他怅然若失地望着那只一动不动的小麻雀儿,深邃的眼神似乎已经穿越时空,远离了这个世界。
再世为人,重生为官,物是人非了呀!
如今的安在涛再也不是前世的安在涛,如今的生活也早已远离了前世的轨道……前世没有的东西。这一生都得到了,而这一生所拥有的机会和雄心壮志,又是前世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哟!一如前世的时候,想要在窗外找寻到一只麻雀的踪迹,都是很难很难。
就在这一刻,他的心底的某快柔软被轻轻地触动起来。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在此刻的安在涛听来,这电话铃声竟是这般的刺耳和令人愤怒。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就这样生生截断了他极其恬淡的情感回流和波动。
抓起电话,眉梢稍稍一挑,他的声音就变得平静低沉起来,“哪位,我是安在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我是冷梅,在涛同志,你过来一趟,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安在涛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就知道,出了自己的这个门口,孟军三人中肯定会以某种方式将他刚才说过的话给“传达”出去,此时想必已经传到了冷梅的耳朵里。而冷梅打电话过来。肯定就是为了这事儿。
借“道路冠名权拍卖”的事儿向冷梅发难,这本来是安在涛灵机一动的事情。当然,“发难”只是顺带,他是从本心里极其反对这种拍卖道路名称的做法。他知道,如果他不站出来,接下来冷梅的做法会更加“变本加厉”……若是到了那个时候,等安在涛再接手归宁,想要实现自己的治理抱负,就会变得更加麻烦,要为冷梅的行为擦很多屁股。
冷梅放下电话,望着自己晶莹如玉的一只手。纤纤玉指白皙修长,几近完美没有任何瑕疵。她就这样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温润伸展的手指,心头的愤怒情绪却在一点点地加剧着。
她觉得,她的忍让,让安在涛变得更加的得寸进尺了。他把她的顾全大局当成了某种软弱可欺,简直是岂有此理!拍卖中心路的冠名权早成既定事实,这是由自己这个县委书记推动的工作,纵然是有些问题,你作为二把手,如此这般公开跟我叫板,用心何在?
从某个下属嘴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冷梅气得俏脸都抽搐了起来。如果让安在涛公开这么搞下去,自己这个县委书记的颜面何在,威信何在,权力何在!
是可忍孰不可忍!冷梅决定要跟安在涛摊牌,立即还以颜色,不能让他一点点架空自己的权威。
冷梅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异样的坚定和冷漠。她决定,从今往后再也不给这个得寸进尺的男人一点机会。纵然——纵然她心底里已经对他产生了某种朦胧的好感,超脱于工作和权力纷争之外的纯属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好感。
既然要斗,那就斗吧。冷梅咬了咬牙,望着深红色的防盗门。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冷梅慢慢坐了回去,平静而沉声道,“请进!”
吱呀一声,安在涛轻轻地推门而入。他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径自坐在了沙发上,然后平静地望着冷梅,笑了笑,“冷书记找我有啥事?”
冷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看的嘴角轻轻抿着,“在涛同志,这么久了,我一直想要跟你说几句心里话。你我能在一起工作,在一起搭班子,不管怎么说也是一种缘分。”
“我一直希望,你我能携手起来,将归宁发展得更好,经济发展了,群众富裕了,我们两个也能得到各自所希望得到的东西。当然。你我有政见的不同,有发展理念的差别,但这不是问题,我们可以求同存异嘛!……不论如何,作为县委书记和县长,归宁县党委和行政班子的主要领导,你我二人是不是团结共事,关系着归宁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
冷梅轻轻地说着,安在涛静静地听着。
“不管你接受还是不接受,我都是县里的一把手……你的工作我不会太多干涉,但是。我想,你起码应该尊重我这个县委书记,最起码,面子上是如此!可是你呢,你上任县长以来的所作所为,几乎没有一件事不是在针对我,似乎,我这个县委书记在你的眼里就是一个傀儡吧?是吗?是这样吗?”冷梅说着,声音渐渐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好了,这些姑且不说。单单说说这中心路冠名权拍卖的事情。国外的情况先不说,你可以上网查一查,国内有几个城市都是这么做的,这是有先例的,不是我冷梅的独创!而且,这样对县里有什么坏处?对老百姓有什么坏处?我所知道的是,拍卖所得的钱,全部用在了改善城区基础设施上……更重要的是,归宁酒业是我们归宁县最大的企业,其在国内也具有很大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我们集中优势资源进一步帮助归宁酒业提升企业形象,有何不可?企业发展了,利税高了,反过来受益的还是全县人民!”
冷梅呼地喘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你何必没事找事?”
安在涛淡淡一笑,“冷书记,话不能这么说。我不反对拍卖道路桥梁的冠名权这种做法本身,但是这样的行政举措,必须要合法,必须要经过相关的程序——这一次的冠名权拍卖,即没有获得合法的手续,又没有召开听证会广泛征求群众意见——难道不该纠正一下?”
“冷书记说我上任县长以来的所作所为,几乎没有一件事不是在针对你——这话我不能接受。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出自公心,都是为了工作,绝没有针对哪一个人!”安在涛的声音很平静。
“你很虚伪,安在涛。我现在才发觉,你还真是一个做官的材料,你太虚伪了。虚伪到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出自公心?为了工作?笑话!”冷梅冷笑了起来,“拿下黄联中是为了工作?免了开发区的梁茂才也是为了工作?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
安在涛嘴角抽动了一下,沉声道,“冷书记,卫生局的公款吃喝现象如此严重,难道这是我安在涛凭空杜撰伪造出来的?杀一儆百按照党纪国法整肃作风纪律,这不是为了工作?按照冷书记的逻辑,从中央到地方,隔三岔五就展开的作风纪律整顿,也就算是无事生非了。”
“至于梁茂才——请问冷书记,如果不免了梁茂才,你安排的人怎么能进入开发区的班子?为了照顾冷书记一把手的面子……还不是为了你我两人之间的团结共事?这说到底还是为了工作。”
冷梅冷哼了一声,望着安在涛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愤怒,“安在涛,你太能狡辩了。”
安在涛耸了耸肩,“或许吧。不过,论起虚伪,我并不比别人强,而其他人也不比我差。你我,终归是官场中人,这脸上的面具还是少不了的……如果冷书记一定要在这方面跟我扯淡,我觉得你还是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冷梅阴着脸瞪着安在涛,沉声道,“不合法?难道你安县长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按照程序一步步来的?就没有通权达变的时候?别把别人都当傻子,在涛同志!”
安在涛嘴角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来,“冷书记,您说得没错。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古板的人,做事也不是那么僵硬。必须要说,在很多时候,适当的变通还是必要和必须的。但是,我跟冷书记不同的是,同样是变通,我做过的事情不会留下任何疏漏,不会让人找到一丝一点的把柄……这就是我跟冷书记之间的差别!”
“如果不信的话,冷书记尽管去查,我随时欢迎冷书记对我个人的工作进行监督和检查!”安在涛慢条斯理地摆了摆手。
……
……
冷梅终于确认,自己在口头上不会占到任何的上风,她不会是安在涛的对手。
她冷着脸沉吟了一会,猛然抬头来紧紧地盯着安在涛,声音有些嘶哑,“安在涛,中心路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已经构成了既定事实,我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再生出什么是非来!另外,我必须要郑重地提醒你,我是县委书记,主持县委全面工作,党委领导政府,政府工作在县委的全面领导之下,你如果继续无视组织原则,也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跟自己摊牌了?
安在涛心里暗暗冷笑起来,他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政府工作一直是在县委的领导之下,这毋庸置疑。但是,领导归领导,工作归工作,道路冠名权拍卖的事情,违法违规不符合程序,这个我是主张一定要进行纠正的。如果冷书记认为我这就是不服从县委领导,那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安在涛微微点了点头,大步走去。
刚要开门,冷梅怒声道,“安在涛,你别后悔!”
安在涛回头来望着冷梅那张气得有些涨红和扭曲的俏脸,笑了笑,“冷书记看来还是不了解我,我做事从来就不后悔!”
……
……
民政局局长封晓春刚回到办公室坐下,就接到了冷梅的电话。冷梅的声音很低沉很急促,几乎是命令式的非常生硬的口气,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准备好“中心路拍卖冠名权”的申报手续,必须要在下午下班之前报给她。完了,又命令他立即着手搞一份面子上的民意调查。
冷梅的命令,让封晓春心头更加的难受。一边是安在涛的“指示”,一边是冷梅的“命令”,他是左右为难,两边都不是自己能得罪的领导。
心里的郁闷渐渐浓烈起来,慢慢就变成了一种焦灼和担忧。他实在是很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黄联中第二,沦为安在涛和冷梅权力争斗的牺牲品。
但不论如何,冷梅的安排他也不敢不照做,赶紧将所有的申报手续弄好,亲自送到了冷梅的办公室。下午下了班,冷梅带着手续自己开车赶往市里,充分利用起她的强大背景和人脉关系网,竟然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就将“漏掉”的手续补办完毕。
冷梅的“动作”,安在涛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只是微微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上午,安在涛照旧按照原来的工作计划安排,召集县直有关部门的负责人,邀请来省市规划设计方面的专家,在城郊镇政府的会议室召开了一个关于建设生态农业产品市场物流集散特色小城镇的项目论证会,项目的报告已经打到了市里,正在走立项报批的程序,而这样进一步的论证和建设规划方案讨论会,在年后还将组织好几场。
论证会开得非常热烈,省里来的几个专家对安在涛提出的这个“生态农业市场物流特色小城镇”项目非常的感兴趣,实地考察后,根据实际情况,提出了很多可行性的建议。
会议一直开到中午过了12点。安在涛呵呵笑了笑,看了看表,向马晓燕使了一个眼色。马晓燕会心地离开会场,径自去安排中午的宴会,其实她早就安排好了。
建委主任齐单枝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走过来,凑在安在涛耳边小声道,“安县长,中午的饭要不留在镇上吃?镇上的同志说了,想请领导和专家们在镇上吃,镇上有一家土菜馆很不错,我也来吃过,味道真的很好,很有特色!”
安在涛摆了摆手,“呵呵,这回就算了,马主任已经在归宁宾馆安排好了午餐——赵教授,马教授,孙老,三位专家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我们是倍感荣幸啊!中午呢,我们就一起吃个便饭……呵呵!”
安在涛说着,站起身来向省里来的几个专家笑着走了过去。
……
……
省农科院的教授赵曾新,省建筑设计院的高级设计师马从隆,东山大学的退休教授孙吉新,在安在涛等人的簇拥下进了归宁宾馆二楼的一间包房。进门的时候,齐单枝轻轻扯了扯安在涛的胳膊,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安县长,还要不要请请冷书记?”
安在涛皱了皱眉,却旋即又笑着淡淡道,“不用了,我记得冷书记下午好像要去市里开会,这会儿可能已经动身了!”
齐单枝心头一突,明白安在涛这是不愿意让冷梅掺和进来,便暗暗骂自己多嘴。正要再说几句话为自己打打圆场,却听赵曾新讶然大声道,“安县长,你们这位县府办主任马晓燕同志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赵曾新手指着餐桌上每一个座椅前的一个小纸牌笑道,“安县长,看看,我们这些人的名字都给打印了上去,座次都已经安排好……连这种细节问题都考虑得这般周全,啧啧,这位马主任真不错!”
“从细节中可以看出很多问题来……”孙吉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纸牌,拿起来仔细打量着上面那精巧醒目的“孙吉新教授”几个大字,赞不绝口道,“安县长,我到过国内很多地方考察,也跟很多政府部门打过交道,但还是头一回遇到如此细心周到的服务——用餐也有标志牌的,头一遭遇到哟!安县长,这顿饭就是吃个窝头咸菜,我们也吃得舒心!”
安在涛呵呵笑着,忍不住回头向站在房间门口的马晓燕投去赞许的一瞥,马晓燕的确是干行政接待的一把好手,服务意识强,考虑问题非常全面,很多细节性的问题都能兼顾到,从开发区办公室到县府办,这必将给她更大的展示自己行政管理和接待服务素质的舞台。
马从隆点了点头,顺手将那精致小巧的用餐姓名座次牌折叠起来,装入了口袋,笑了笑,“很不错,很不错!安县长,我要收起来留个纪念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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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涛在归宁宾馆设宴招待完省里来的专家,下午两点,民政局局长封晓春刚一上班,就被省里来的两个记者“堵”在了办公室里。
东山晚报突然来了两个记者,采访归宁县道路冠名权拍卖的事儿。这两个女记者先是在街头现场采访了一些群众和公交车乘客,完了就去了交通局。
交通局的人说“这事儿不归我们管”,把她们推给了县建委,建委政工科的人也不敢接受采访,就直接将记者推向了具体操作这次道路冠名权拍卖的民政局区划地名科。
封晓春被两个记者找上门来,头疼不已。他不敢自作主张,先让办公室的人安抚好记者,然后自己关起门来给安在涛打电话,连拨好几遍都是关机,无奈之下,他只好又给冷梅打了电话。
冷梅听说东山晚报来了记者采访,心里立即就冷笑起来。好端端地,突然来了记者采访这点破事,无非是安在涛安排的吧。她咬了咬牙,在电话里沉声道,“封局长,你把那两个记者带到我办公室里来,我——我来接受她们的采访!”
其实冷梅还真是冤枉了安在涛,这事儿他还真是不知情。安在涛虽然对此有“计划”,但这两天他正忙于组织今天的项目论证会,还没来得及进入实质性的“运作”。东山晚报的记者过来,他毫不知情。
冷梅站在门口,见封晓春打头,身后跟着两个俏丽年轻的女记者,其中一个戴着一幅黑框眼镜、梳着两条小辫,姿容清秀。这个年头,还有年轻女子梳小辫的,还真是比较罕见。冷梅深深地望了这女记者一眼,这两条轻飘飘的乌黑小辫子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冷梅脸上换上了一幅温和的笑容,上前迎了几步。
封晓春神色有些尴尬,他笑了笑,“两位记者同志,这位就是县委冷书记!”
那梳着小辫的女记者看来是个“领队”,她轻轻一笑,上前去跟冷梅握了握手,“您好冷书记,我是东山晚报记者张春燕,这是我的同事纪晓兰。”
冷梅呵呵一笑,“欢迎两位记者同志,请进!”
几个人进了冷梅的办公室坐下,张春燕还没有开口,冷梅就向封晓春瞥了一眼,笑道,“封局长,有没有通知安县长?他出身媒体,有媒体的朋友来县里采访,由他来接待一下比较合适。”
封晓春搓了搓手,低低道,“冷书记,我已经给安县长打过电话了,但是安县长的电话打不通,一直都在关机,听说安县长上午在城郊镇组织项目论证会,现在可能是在接待省里来的专家……”
冷梅那细长好看的柳眉儿轻轻一跳,摆了摆手沉声道,“给县府办的马晓燕打电话,让安县长马上过来一趟!”
张春燕坐在冷梅办公室的沙发上,白皙清秀的瓜子脸上,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突然笑道,“请问冷书记,您所说的出身媒体的安县长,是不是原来房山市新闻办主任、当过记者的安在涛?”
冷梅回头来望着张春燕,淡淡一笑,本想说“你们不是他找来的嘛”,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这般:“呵呵,没错,张记者认得我们的安县长?”
张春燕眨了眨眼,嘻嘻一笑,“冷书记,我跟安县长打过两次交道……哎,我们媒体的同仁有时候都感到遗憾,这么一个文字有深度才华横溢的记者就这么陷入了蝇营狗苟的官场上……真是可惜!”
张春燕话一出口,才感觉有些不妥,赶紧有些不好意思地掩嘴闭口不言。当着一个县委书记的面,说这官场“黑暗”,岂不是当面打人家的脸吗?
不过,作为省报记者,面对下面的一个县里的官员,张春燕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作为省报记者,她们经常跟省里市里的头头脑脑们打交道,一个县级干部还不足以带给她们太大的“威慑力”。
冷梅淡淡一笑,“张记者,我们现在就开始采访?我们先来,等安县长来了,再让他跟你们讲讲!”
“好的,冷书记。”张春燕打开了采访本,沉吟了一下,然后就抬起清秀的脸蛋来,深深凝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美艳气质有些冰冷的女县委书记,“冷书记,我们接到读者曝料,说是归宁县卖了一条马路,呵呵。我们来到县里之后,才发现不是卖马路,而是县里把这条马路的冠名权拍卖给了一个企业——”
“请问冷书记,县里这样做,究竟是基于一种怎样的想法?这样的做法有没有法律和政策上的相关依据?”
冷梅笑了笑,“首先说,我们这种做法完全合法,经过了上级有关部门的审批,同时,我们也组织了群众民意调查,大多数的群众还是支持县里的做法的……封局长,是不是这样?你马上让人把报审批的手续和民意调查资料都给两位记者同志复印一份过来。”
封晓春赶紧点头应下。
冷梅瞥了一眼封晓春出门去的身影,继续道,“南方已经有城市进行了这种经营城市无形资源的探索,而我们,也算是一种有益的尝试。把闲置的无形资源变废为宝,拍卖所得完全用于了城区基础设施建设,大大缓解了县财政的资金紧张……两位记者同志,我个人认为,我们这种尝试是成功的,成效是明显的,群众是得到了实惠的!下一步,我们还会进一步……”
……
……
安在涛站在冷梅的办公室门口,停顿了一下,他听见了里面的欢声笑语,暗暗道:看来气氛不错嘛!
来了记者采访,安在涛也觉得有些意外,尽管他的“计划”中也有这么一个“环节”。但这并非是他的操作使然,自然报道的“走向”,就不会指向他所需要的“地方”。来县委的路上,他给东山晚报的奕辰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但奕辰却根本就不知道这档子事。
也难怪,奕辰是东山晚报的副总编,这种外出采访的小选题还到不了他那一级的层面去。张春燕现在是东山晚报热线新闻部的首席记者,昨天接到归宁一个读者的电话爆料,就对“县政府拍卖道路冠名权”的事儿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跟主任汇报了一声,就带着一个实习记者跑来了归宁。
安在涛沉吟了一下,还是推门而进。
“冷书记——哦,这就是东山晚报来的两位记者同志?”安在涛向冷梅点了点头,又望向了张春燕两人。
张春燕的两条小辫子轻轻地晃动着,俏皮的大眼睛眨了眨,嘻嘻笑着站起身来,“安县长,还记得我不?”
迎面这两条另类的小辫子当初留给安在涛的印象非常深刻,他立马就记起了东山晚报的这个女记者。他哈哈一笑伸出手去,“原来是张记者,真是幸会!欢迎你们来归宁,欢迎!”
冷梅坐在那里,看着安在涛跟张春燕寒暄客套着,脸上虽然挂着浓浓的笑容,心里却是冷哼着:装吧,继续装,安在涛,我倒是看看,你这回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她自恃已经补好了审批手续,也弄好了一份所谓的民意调查,不会给媒体留出什么太大的炒作空间。况且,她刚才已经给东山晚报的总编张林打了电话沟通了这事儿,除非东山晚报不报道这事儿,一旦报道就肯定是正面宣传。
张林最早是她身后靠山的秘书,从某市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上,半路改行进了媒体,跟她自然是非常熟悉,对于她的这点要求,立即就答应下来。
所以,她心思淡定有恃无恐。
……
……
果然,第二天的东山晚报上,就在二版头条处发表了署名为“记者张春燕”的一篇“正面报道”:大标题是“城市管理新举措”,小标题是“归宁县拍卖道路冠名权迈出整合城区资源第一步”。
张春燕的稿子里不但对归宁县拍卖道路冠名权的事情大加赞扬,还拿出数百字的篇幅重点“描述”了一下“英姿飒爽”的女县委书记冷梅,称之为“有魄力、创新意识强的女县委书记”。
东山晚报的报道见光后,旋即,房山市的一些个媒体也纷纷跟进转载,刊发了一系列关于归宁县拍卖道路冠名权的相关报道。在刊发之前,刘彦特意还给安在涛打了电话过来征求他的意见,但安在涛却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发吧,这没啥!”
冷梅这两天看着报纸非常的高兴,只是在高兴之余,她见安在涛毫无“反应”,也不由有些奇怪。她本来以为,安在涛在媒体的人脉很广,东山晚报的稿子见报后,他肯定会“安排”一些媒体对此展开“质疑”和“反击”,但他却没有,什么都没有做,表现得非常平静。
但三天以后,燕京的中央媒体《经济日报》却突然发表了全国政协委员、著名经济学家、燕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易建廉的署名文章《冠名权拍卖凭啥不经人大审议?》
文章以犀利的笔锋一气呵成,这样写道:“近年来,在“经营城市”的理念支配下,个别城市把公共资源拿出来商业化运作,道路桥梁冠名权的拍卖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种。城市建设需要用钱,公共服务需要用钱,把公共资源‘开发’出商业效益,弥补经费之不足,看上去无可厚非,其实不然。”
“时下是商业社会,消费甚嚣尘上,但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让传统文化和公共精神在商业大潮的席卷下没有了立锥之地。而且,道路名作为地名,要确保持久的稳定性。就事论事,东山省归宁县这样拍卖有效试用期为15年的道路冠名权,很容易造成地名的不断变更,牵一发而动全身,给城市管理和市民出行带来很大的不便,要付出太多无谓的社会成本,浪费大量的公共财力。”
“既然是企业,不管目前多么有实力,总会有‘破产’的可能,一旦在15年的冠名期内该企业不存在了,又该如何处置?”
“地名以及道路桥梁名作为一种公共资源,归全体人民所共有,那么地名的更改和有偿冠名不但应该广泛征求市民意见,还要经过人大的审批同意。即使要拍卖,冠名企业的‘审核’、地名的拟定以及拍卖所得的用途,也都应该提交人大,由人大组织市民代表和专家讨论,最后由人大代表来表决通过。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很多地方的道路冠名权拍卖,只是像上级主管部门打一个报告就公然进行了拍卖,将自己所管理的公共资源视为‘私有物品’,想怎么‘卖’就怎么‘卖’———我想,或许这才是值得我们警惕的关键所在。”
马晓燕兴冲冲地拿着从一份经济日报敲门跑了进来,“领导,你看看这稿子!写的真是一针见血,发人深省啊!”
安在涛淡淡一笑,“我在网上看过了。”
马晓燕站在那里,眼神突然有些古怪地望着安在涛,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她心中一动,觉得这稿子像是出自安在涛本人的手笔,而不过是借了某经济学家的名字罢了。
咳咳!
安在涛干咳了两声,“好了,我要去开常委会——对了,晓燕,易建廉先生的这个文章发表以后,肯定会引起很多媒体的竞相转载,甚至会引发一场舆论的口水战,你注意搜集一下相关的报纸和网上的新闻。”
马晓燕哦了一声,安在涛嘿嘿一笑,拿起桌上的记录本起身就走。
他走出办公室,坐车去了县委机关大楼。上了二楼,慢慢向会议室走去。年前,还要召开最后一次县委常委会,安排布置一下春节期间的领导值班和走访慰问工作。
想了想,他没有直接去会议室,而是扭头去了冷梅的办公室。
经济日报是中央媒体,虽然是全国发行,但当天却到不了下面的县城,等县里看到报纸,已经是报道见报后的第四天了。
而在见报的当天,以易建廉在国内学术界的巨大影响力,他这篇署名文章可谓是一石惊起千层浪,不但中央和燕京各大媒体纷纷开始“讨论”这件事,一时间批评之声不绝于耳,还引起了中央某部委主要领导的关注。
很多学者对归宁县的这种做法嗤之以鼻,还有媒体把冷梅戏称为“卖名书记”,极尽嘲讽之能事。
一个电话从燕京打到东山省里来,而紧接着,省委办公厅又向房山市委市政府传达了省里领导的批示:立即停止,立即纠正,退还企业的钱款,恢复原有地名。
张鹏远不敢怠慢,马上就给冷梅打了电话过来,在电话里张鹏远虽然没有太过“尖刻”,但那隐隐流露出的不满意味就足以让心高气傲的冷梅受不了了。
电话接到最后,冷梅心里即感非常突然又觉愤怒和惶然不安,竟然忍不住在电话里抽泣起来。张鹏远叹息了一声,安慰了她两句,嘱咐她赶紧“就地整改”之后,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想起有些媒体竟然将自己称为“卖名书记”,冷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悲从中来又羞又怒,伏在桌上肩头抽动泪如雨下,如果不是在办公室,她肯定会放声痛哭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咚咚咚!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冷梅立即坐直了身子,掏出手帕来匆匆擦干了眼泪,撇过头去,缓缓道,“进来!”
在眼帘中映入安在涛那张淡定英挺的面孔时,冷梅猛然就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又一次被这个男人给“阴”了!一个国内著名的经济学家怎么会突然间关注起一个小县城里的事情,再加上之后的媒体跟进炒作,这肯定是安在涛暗中的推波助澜!
她猛然转过涨红的脸来,直勾勾地盯着安在涛,眼眶边上还隐隐挂着两颗晶莹的泪花儿。
“是你!一定是你!”冷梅一把抓过桌上的那份经济日报,一股脑子就奋力扔了过来,报纸哗啦一声散落了一地。
呃。安在涛急急往后闪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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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两句,本章涉及引用的“文章”是老鱼多年前公开见报的文章,呵呵,说明一下,免得有些书友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