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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酒吃到孩子被抱出来见客,也就到了不是很相熟的人家差不多该准备告辞的时候了。
萧氏身为靖平侯太夫人辈高位尊,出阁前就与朱氏是手帕交,后来又做了儿女亲家,加之今日林氏的母亲宁安伯夫人又不曾到场,因此萧氏的席位是离朱氏最近的。
大丫头枇杷一进来回话,说前头的官客们都已经看过了大哥儿、世子问要不要把哥儿送过来,正端着盅黄酒含笑听小辈奉承的萧氏便忍不住瞧了眼花厅门口。
徐氏要是再不来,今儿这酒她也就不必吃了。
萧氏的眼神别人没注意到,朱氏坐在上首却瞧的真切,沉吟片刻后到底看在两家多年的交情和外孙女的份儿上低声吩咐枇杷“慢些”。
枇杷打小跟在朱氏身边伺候,自然是一点就透,屈膝一礼后小碎步退了下去。
徐氏一个晚辈多次无礼,朱氏身为长辈还愿意在众人面前如此回寰,这份人情便是靖平侯府欠清远侯府的。
萧氏隔案敬了朱氏一杯,朱氏陪饮一杯后颔首还礼,二人便心照不宣的收回了目光,又各自听起了小辈的奉承。
以往吃席面的时候,虽然朱氏身边总是围满了想借机亲近清远侯府的人,但想跟萧氏说话的女眷那才真是数都数不过来。
如今却是大不相同。
即便早就知道人死如灯灭,自家也是今不如昔,初次直面这一境况还是令萧氏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曾家眼下还剩什么呢?若不是皇帝还念着老大、念着老大的骨血,靖平侯府已经是京里的三流人家了。
一杯酒喝的满心惆怅,萧氏正要叫身边执壶的小丫头把酒撤下去,给她换一壶花蜜来,便有传话的小丫头走到她身边小声禀报,说二夫人到了。
萧氏抬了抬眼皮,果然瞧见二儿媳妇带着一脸恰如其分的温和笑意从个不怎么引人注目的角门走了进来,一路也尽量避开了令人瞩目之地,尽其所能的悄悄走到了她席边。
“母亲。”徐氏屈膝福身,仿佛还想再说些什么,萧氏却已经用眼神示意她尽快落座,徐氏也就顺从的垂首坐在了婆母身边。
萧氏的面上这才又浮起了一丝浅笑,低声吩咐道:“一会儿只有咱们两家人说话,你到时候好生与人赔礼。”
一听到又要与素来最厌烦的陶家人折腰赔礼,徐氏才泻出去的火气又一股一股的顶得她心肝都疼,然而她还是恭顺温良的应了声是。
旁人倒是也有注意到徐氏姗姗来迟的,但是主人家不说话,她们互相飞几个眼色也就罢了。
就算有传闻说陶曾两家不睦,但是人家到底是姻亲,那份亲厚不是外人比得了的,焉知曾二夫人来得迟了不是两家说好的?谁也不想乱说话招人厌。
正巧陶家的大哥儿也被抱了来,有这么个粉妆玉琢可爱活泼的宝贝在,哪个还会在意区区一个徐氏为何到的晚了?
与徐氏一同乘车进门的徐朱氏便没这么幸运了。
她本身并没有拿到陶家的帖子,是借了徐氏的名号才进的大门。可是高门宴请多以地位排席,徐朱氏便被拦下了。
徐氏是世袭罔替的靖平侯府的当家夫人,自然入得由朱氏亲自相陪的花厅,徐朱氏出嫁随夫,不过是个五品宜人,花厅里根本没有她坐的地方。
按照拦她的仆妇的意思,她堂堂太后的亲侄女只能屈尊跟一群不入流的小官宦女眷挤在一处,连清远侯夫人的面儿都见不到。
“奴婢也不想拦宜人,可规矩就是规矩,还望宜人勿怪。”
拦住徐朱氏的婆子似乎也不是多么有头脸的人,通身也就头上一根簪子,与赶上来趋奉徐氏的那个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一双三角眼还带着勾,恨不能在徐朱氏头上金灿灿的偏凤上刮下一层粉来。
明明徐朱氏的丫头都说了这是徐家夫人,婆子偏生就一口一个宜人,似笑非笑的扎人肺管子。
徐朱氏都气怔了,当时就要拉着小姑徐氏教训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上下尊卑的贱婢,却没想到徐氏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一心只跟婆母萧氏派来等她的丫头说话,一会儿功夫就去得远了。
即使和离再嫁、被娘家人冷落,徐朱氏骨子里还有点公门贵女的傲气,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市井泼妇一般高声叫嚷,又受不住陶家仆妇的指指点点,只能含恨走了。丈夫徐茂叮嘱过的事情自然也没有办成。
徐朱氏走后约莫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到了陶家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长子嫡孙后,堂客那边也就渐渐散了,只有萧氏领着儿媳徐氏留了下来,与朱氏一同回了后头。
“你也有日子没见过福娘了,那孩子时常念着你们呢。”
慈爱的摸了摸软绵绵趴在自己怀里骨碌碌转着眼睛的孙儿的小脑袋,朱氏含笑对萧氏说道。
说起大孙女,萧氏也不由会心一笑。恰巧陶心邑也眉眼弯弯的看了过来,还对着她摆了摆白白嫩嫩的小胖手,让萧氏看的眼热无比。
“看在你家乖孙的份上,我都懒得与你这个老东西耍花枪。”
萧氏撇撇嘴:“瞧你爱你孙儿跟什么似的,抱着就不肯松手了,哪里还用挑什么嬷嬷?方才在厅里别人要抱一抱都跟剜了你的心似的,却不想想你霸占着我的孙女,我这个心啊,一天天油锅里煎着。”
一席话说的半真半假,即有揶揄也有抱怨,朱氏听着只是笑,并不肯接这个话。
朱氏晓得,萧氏是想把福娘接回去了。至少是不想接下来这个年也过的跟去年似的,福娘只在靖平侯府祭拜了祖先父母就走。
但是福娘也是她们陶家上下的心肝宝贝,怎么能轻易送回去受罪?上次回去过年就被曾老二的女儿抢了只木马,上上次回去还差点在秋天热伤风,让她怎么能放心?
连陶晏然那死老头子也不会同意的。
老东西对外孙女还算上心。福娘眼馋子易可以读书习武,他便亲自做了字帖来与福娘描红,总算没白白让福娘叫一声外祖。
笑看一眼跟在萧氏身后做乖巧小媳妇状的徐氏,朱氏轻轻巧巧把话送了回去:“谁不知道你有三个花骨朵儿似的孙女?我只占了一个,还给你这老婆子留了一双,已经是大大的便宜你了。这人呐,可千万要知足。”
朱氏年轻时也爱听个戏,兴致上来了也能哼两句,这段话便是唱念俱佳、抑扬顿挫,份外的有韵味,落在不同的人心里自然也带着不同的别有深意。
萧氏付诸一笑,还顺着朱氏的目光对徐氏点了点头,示意她上前赔礼;徐氏心里的滋味就有些说不清。兄长教训过她的“失手一次、打嘴一世”,她算是彻底领教了。
深吸一口气,徐氏对着朱氏浅笑一福身:“我今儿来的晚了,险些误了吃大哥儿的满月酒,是我的不是。”
既没有提不着四六还活在梦里的徐朱氏,也没有贸然说什么望朱氏勿怪的话,听在萧氏和朱氏耳中确实是长进了。
朱氏也几乎是在徐氏福下去的一刻就把她扶了起来,留足了面子。
“快起来吧,”朱氏亲昵的拍了拍徐氏的手,扭头对萧氏道:“自从有了夏至,我这心就和软多了,简直成了豆腐做的,再不忍责怪小辈。”
赞许的看了徐氏一眼,萧氏才含笑接道:“夏至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他一落地,京城方圆百里就下了场好雨。”
民间向来有“夏至雨点值千金”之说,形容的便是夏至之时雨水对一年收成的影响。陶心邑的出生确实有个好兆头。
说到爱孙降生的吉兆,朱氏真是笑的嘴都合不拢,让头一回见到婆母含笑与徐氏说话的林氏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在林氏床边跟着念三字经的福娘一见朱氏和萧氏就跑了过去,站在两人中间轻轻拉住了她们的袖子,一会儿蹭蹭这个,一会儿亲亲那个,圆润的小脸上满溢着笑容。
这还是福娘第一次同时见到祖母和外祖母。
“福娘还是穿这样的颜色才好。”与大孙女一别又是半年,萧氏忍不住拉着福娘的小手上下打量。
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的粉色纱裙衬的本就招人疼的福娘愈发甜美,看的人发自心底的欢快了起来。
朱氏与萧氏正一左一右牵着福娘往里走,闻言也是感慨:“谁说不是呢?这样的年纪就该打扮的软软嫩嫩的。”
感叹完了,朱氏还不忘逗逗外孙女:“福娘是觉得外祖母亲,还是觉得祖母亲?”
真的是上下五千年大人逗小孩子的不变法宝,类比对象从父母到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不一而足,福娘上辈子就曾经为难了很久。
不过现在她只需要把一句“都亲”坚持到底,就可以圆满完成任务。
福娘不上钩,朱氏和萧氏也只能遗憾的搂着她一起坐到了榻上,还特意命人将小几收了,好让福娘在她们中间玩耍。
林氏在做月子,便只在床上对萧氏行了一礼,养在府里的陶子易却是第一次见到萧氏等人,须得郑重拜见。早就对他的样貌有所耳闻的萧氏由衷的赞了声好孩子,与始终面色平静的徐氏都给了合乎身份的见面礼。
萧氏还拉着陶子易多问了几句课业,诸如读了什么书、可曾习字等等,陶子易都恭敬答了。
林氏含笑听了一会儿便插言道:“子易还跟大爷学了骑术,刚还说过几天去马场的时候要求大爷把福娘也带上。”
萧氏听了不禁讶然,低头瞧瞧福娘,见她一脸的雀跃期待便点了点头:“既如此,照看好她别添乱也就是了。”
一句话把徐氏刚刚想到的能够体现慈爱婶娘形象的劝阻之言堵了回去,徐氏也就端坐着继续当她的壁花。
不过福娘她们到底没能去成。
陶心邑的满月酒之后第三天,边关的邸报就到了。
犬戎进犯烈威关,靖平侯曾珉胞弟、四品将军曾磊领右路军反守为攻,直入犬戎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