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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谦前几日曾经提起过他已经给陶子易挑好了一匹性情温顺的小母马,说是等休沐的时候就带他去练练骑术,也好强身健体,林氏便吩咐针线上为他们二人各做了一身簇新的衣裳骑马时穿。
陶子易的奶娘当时一听就记到了心里,早早就打听到了陶谦今儿休沐,是以陶子易来朱氏这儿请安顺便陪福娘玩耍的时候,身上穿的就是新做好的骑装。
他天然生的就比别人好,又是第一次戎装打扮,朱氏并林氏两个一见了他就爱的不行,抱着好一顿揉搓,闹的陶子易眉头皱的紧紧的才笑着放他去跟福娘说话。
这会儿乾元帝突然驾到,加上陶宴然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递话儿回内宅递的迟了,等到朱氏等人得知天子驾临的消息时乾元帝一行已经走到了花园。
现换衣裳肯定是来不及了,朱氏她们也只能匆匆给两个孩子整了整衣衫就一齐出去,恰巧在门口与乾元帝一行迎面遥遥相望。
隔着几丈远,乾元帝一眼就望见了满目锦绣绫罗之中的福娘。
无他,实在是福娘太显眼了,堪堪只到她身边的清远侯夫人朱氏的膝盖处,那份在这府里独一无二的身高让人想错认也难。
人虽然矮,脾气却硬的很。
看着模样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明明自己走的一摇三晃,却摆着小手坚决不让旁边弯着腰一路跟随的丫头抱,乾元帝远远听着她身上小铃铛叮叮当当的脆响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这便是曾经祭天拜地共患难的兄弟曾琰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了。
乾元帝轻叹一声,望着福娘的眼神愈发慈爱,脚下也比之前快了几分,不过须臾就把刻意放缓了脚步的陶谦撇在了身后,在声声叩请圣安之中一把将也似模似样跟着外祖母大礼参拜的福娘抱了起来。
“都起来吧。我记得这孩子是九月初八的生日,差一点儿便是重阳节,可对?”
亲昵的点了点福娘的鼻尖,乾元帝顺手就把手腕上戴了二十余年的、由生母先帝元后亲自请愿加持过的菩提子手串取下来放到了正努力展现最灿烂笑容的福娘怀里。
“私底下我也算是这孩子的大伯,就当见面礼吧。”
仿佛根本没瞧见身边大皇子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乾元帝选择性遗忘了连皇后隐晦讨要这串菩提子自己都没搭话的往事,一出手就颇为不凡。
不过乾元帝可以张口就提旧情,这一年多以来经历了太多的朱氏等人却不敢坦然受之。
朱氏含笑上前半步行礼,神情慈爱的引逗福娘说话:“福娘乖,怎地不谢陛下隆恩?”
福娘向来表现的较同龄孩子更为聪慧,朱氏相信她就算不懂什么是陛下、什么是隆恩,有个谢字加上才拿到的珠串,她也知道该怎么做。
而福娘也果然没有辜负朱氏的期望。
她伸出手小心的攥紧了一粒菩提子,仰起头对着乾元帝笑出了一口米粒样的小牙:“谢,谢。”
说完,福娘小心的咽了咽因为牙齿还没有长全而极容易外溢的口水,严肃纠结的小脸看得乾元帝一阵大笑。
一边笑着往里走,乾元帝一边还抱着福娘掂了掂:“这丫头真是够份量,瞧着比我那几个壮实多了,小模样让人看着心里就欢喜的很。”
乾元帝儿子少、女儿却多,庆妃和良美人所出的七公主、八公主都只比福娘大了三四个月,却生的比福娘瘦弱的多。
不提被称为生的壮实让福娘心中如何悲愤,乾元帝忽而转向朱氏:“这孩子可取了名儿不曾?”
言外之意,便是打算赐名了。
被生母贤妃谆谆教导的一向最爱揣摩乾元帝喜怒的大皇子这回连头都没抬。
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到现在还有五六个没取大名的,一直不受宠爱的贞美人所出的三皇子今年都快四岁了还是拿贞美人给他起的小名浑叫着。
乾元帝的这番盛宠,不接的是傻子。
朱氏的话都到了嘴边儿,终究还是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取舍,那边陶谦却没有丝毫犹疑的接过了话。
“家妹去之前取了个俗气的,这孩子就叫福娘。”
陶谦摇了一路的折扇在侄女面前终于收了起来,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笑容更是格外和煦,落在乾元帝眼中却是另一种意味。
众人足足静默了几息,乾元帝才又笑了起来:“大俗即是大雅,这个名字好的很。什么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又哪里比得过福气实在?不过既然说到这里,福娘日后及笄取字,你们可不能自作主张。”
乾元帝不仅没有不虞之意,还金口玉言认了福娘的名字,陶谦不敬的事儿也就算过去了,朱氏并林氏心里提着的那口气这才出来。
等到陶谦举止夸张的恭敬“领旨”,说等福娘成人必定会一天三道折子请示上意,众人之间一直暗暗紧绷着的气氛终于真正缓和了下来。
乾元帝一高兴,一时兴起便对朱氏另一侧的陶子易招了招手。
他再有心抬举福娘,毕竟不晓得该跟一个一岁多的女娃娃说些什么,陶子易这样年纪的男孩总该是读了几句书的,随便考校一二再赐点笔墨,也是给陶家一份体面。
结果一看清陶子易的容貌,乾元帝也不禁一怔。
十载之后真国色也。
若是时光倒流回少年不知事的岁月,这句话乾元帝极有可能已经脱口而出,如今则只是心内一讪,别有深意的睨了陶谦一眼就十分自然的问起了陶子易几个只要认过字就能答得出的题,笑着赏下了文房四宝。
顺着乾元帝的话看向陶子易的大皇子却是真的失了神,只觉陶子易柔丽的眉眼配着英挺的骑装无比的好看。
他甚至偷偷往陶子易那边挪了两步,还是不小心撞到从来都是木着一张脸的箫慎身上方回过神来。
大皇子心中一凛,绷着脸瞄了箫慎一眼,见他正在看那个以前总是很严厉的教导他和二皇帝弓马的靖平侯留下的小孤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乾元帝正好也刚问完福娘平日里的起居、有多少使唤下人等俗事,扭头一瞧发现儿子和特意带在身边的箫慎都在看睁着大眼睛乖乖团在他怀里的福娘,不禁一乐。
“臭小子们也知道妹妹好看?那便让他们小孩子一处顽去吧。”
大皇子与箫慎同是八岁,陶子易算六岁,福娘还不到两岁,这四人显然是玩不到一起。
乾元帝话音刚落朱氏等人就明白这是皇上有正事要与陶谦说,忙上了盏茶就亲自领着几个孩子去了主院中最宜赏秋的亭台歇息,下人们也鱼贯而出。
乾元帝的脸色这才落了下来。
“陶世子,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
乾元帝冷哼一声,等基后与日俱增的威严此刻显露无遗,右边的龙足却极煞风景的伸到陶谦身前,作势一踢。
“娶的弟妹比朕的皇后贤良也就罢了,连随便拉个儿子回家都瞧着比朕的儿子强,真是狗胆包天!”
这一脚踢的十分之慢,陶谦当然干脆利落的躲了过去。乾元帝不但不以为忤,反而还十分满意。
如今还活着的人里,能让乾元帝能够比较放心的,已经不多了。陶谦还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个。
曾经背着先生和宫女太监们结拜的三兄弟,如今也只剩下了他和陶谦。
其实一直以来,乾元帝都更器重曾琰,不足与长处同样明显的陶谦则更像一个纯粹的玩伴。
可以说没有曾琰的鞠躬尽瘁、全力辅佐,乾元帝未必能熬过先帝晚年四面楚歌的日子。
可惜曾琰为人太过尽善尽美。
文韬武略,曾琰样样出类拔萃,在他们明白何为人情世故之前次次比试都胜过乾元帝这个嫡长皇子,让本就不满乾元帝“不肖朕”的先帝屡屡责罚长子。
就算后来曾琰有意藏拙,乾元帝在考评中独占鳌头,他又怎么会错估曾琰真正的本事?更不用说曾琰还一直在他身边出谋划策。
乾元帝不是嫉恨曾琰,他与曾琰之间的兄弟情份比那劳什子的考校重的多。
他只是不放心。
只是怕这样才略过人又手握重兵的曾琰不甘永居人下。
臣子如此,让君王何以自处?
所以在刺客突然暴起,曾经一起彻夜长谈的生死之交倾身救驾之后,乾元帝暗示随行的太医,不必救。
曾琰践行了为兄弟不畏死的诺言,那个太医也已经患时疫亡故,乾元帝并不想跟陶谦这个仅剩的兄弟太过生分。
只是见陶谦还在笑,仿佛并不在乎他的话外之音,乾元帝不免蹙眉:“就算要过继,也不必选个这样的,阴柔太过。”
小时候还能说是秀气,长大了岂不是个祸害?
乾元帝郑重其事的提起,陶谦也便收了面上的笑。
然而他却并没有附和乾元帝所言。
“敢问陛下,无暇美玉价值连城引歹人觊觎,可是玉石之过?生而美于众人引来歹人觊觎,又岂是美人之过。”
此刻厅内只有他们二人,陶谦丝毫不觉得自己一句话把觊觎美人的先帝一同扫进去有什么不妥当,还顺便给乾元帝戴了顶高帽子。
他是真心觉得陶子易那孩子纯善聪慧却太过命苦,又是族人晚辈,想要帮上一帮。
要陶谦说,史书上总是大骂佞幸亡国才真是岂有此理。
莫非倾世美人只有末代才有?分明是昏君自己无道,还要把脏水都泼到旁人身上。
乾元帝当然也听出了陶谦对先帝的不敬,不过他自己对先帝也是怨恨颇多,又十分赞同陶谦所言,便直接拊掌称善。
“即如此,你便教导出个才貌双全的好儿郎来帮朕治理这大好河山。”
与陶谦击掌为证,乾元帝挑了挑眉:“还有,朕明日要驾临靖平侯府,你可不要扣着人不送回去。作为恩典,朕许你明儿一天假,把治理砚河水道的折子写完,后日呈上来。”